雁滩大学是一座百年老校了,绿树成荫青砖黛瓦,校园占地面积巨大,参天古木随处可见,校内没有一座四层楼以上的建筑,几经扩建,雁大依旧保持着一百年前的风格。那些古老的建筑被树木所覆盖,远远看过去像一座森林公园。
有段时间这里莫名其妙的成为了一处旅游景点,天天来参观的人络绎不绝,搞得学生正常上课吃饭都成了问题,雁大后来限制了每日进入的人流,这才让学生能正常上课生活。
安念晗今天把半长的灰粉色头发扎了起来,换上了自己最朴实的一件白衬衫黑裙子。她个子不高,162左右,所以一向偏爱高腰一些的短裙,能衬得她本来就不错的身材比例更加优越。她自认自己这一身打扮端庄又邻家。殊不知她惹眼的头发和青春洋溢的笑脸,配上露出来的细细长长的腿,狠狠地勾动了雁大那些荷尔蒙旺盛的男孩子们的心,一路上走过去的男生都忍不住频频侧目,但她毫无所觉。
一路走来,安念晗看到了好几个介绍牌,这栋楼曾经居住过某位民国文豪,那个学院是某位知名建筑学家创建的,这棵树是某个科学家亲手栽种的……不得不说她有点后悔。
如果当初她好好学习,说不定也有可能会成为这里真正的学生,以后出去混,也能说声自己是雁大毕业的,和那些文豪、建筑学家、科学家都一个地方混过的,那得多有面儿啊。
现在搁这当个宿管,这算什么啊,社会上的朋友们知道得笑死她,连李凡妮她都没敢告诉,千般委屈都自己咽了。安念晗越想越觉得自己长大了,搁以前她肯定要到处诉苦的,再攒十来场酒局一醉方休,现在她都知道隐忍了。
不过现在也确实没那么多钱攒酒局。
想着银行卡里最后的两千块,她的步伐更沉重了。
雁大实在太大了,终于穿过整个校园找到后勤部的时候,安念晗感觉像蹦了个通宵迪一样累。
后勤部主任办公室的门虚掩着,安念晗敲了敲门走进去。
“您好,请问哪位是杨主任?”
这是个单人办公室,并不大,还没有安会之办公室的厕所大,里面简陋的放着一张办公桌,两张沙发,沙发上分别坐着年纪相仿的两位中年女人,左边的烫一头小卷发,穿着款式保守的碎花连衣裙,端着个保温杯坐在她的皮沙发里显得很惬意。她看到穿着牛仔短裙白T恤的安念晗热情地说:“我是,你是小安吧?长得真好看。”
“对对,杨主任好。”安念晗恭敬地把自己的档案袋递过去给杨主任。
“小安啊,是这样,军训刚结束,这开学也有几天了,别的楼宿管都已经到位了,只有金融系的宿舍还缺一个宿管。”
“嗯,要我去吗?”
“对,你只能去金融系宿舍啦!不过金融系宿舍楼是前几年新建的,环境很好的。”
“好啊,我对院系没什么要求。”
“时间不早了,我还要去开个会,让张组长带你过去熟悉一下工作吧。”
安念晗得体的道谢:“好的,谢谢杨主任。”
不得不说,从小跟在老板爸和老板妈身边见过不少市面的安念晗面子工程还是很会做的。有礼貌,爱笑又不胆怯,任谁第一次见她,都以为是个五讲四美三热爱的好姑娘。
但张组长可能是个特例,她穿着宿管的黑色制服,头发一丝不苟的盘起,看起来有点严肃,打量了一眼安念晗的粉头发,就虎虎生风地走在前面,一眼都不想再多看的样子。
安念晗觉得这位张组长有点像她的高中班主任,有一种让她忍不住想旷班或是翘课的气质。
安念晗像个鹌鹑一样跟在张组长身后来到金融系宿舍楼后,她忽然觉得自己实在是太年轻,年轻到她现在想回到十分钟之前的杨主任办公室捂住自己答应来经管系宿舍当管理的那张破嘴。
她试图挣扎地说:“张……张组长,这是男生宿舍啊!”
张组长面无表情地说“有什么问题?”
“我一个女生,住男生宿舍不合适吧?”
“哼哼”张组长冷笑了一声说“安念晗,我劝你少想这些有地没的,你住你的办公室,检查你的卫生,打扫你的楼道,学生住他们的宿舍,打扫他们的卫生,学生是男是女和你有什么关系?”
“可我还这么年轻,我——”
安念晗没说完就被张组长打断了:“年轻你倒是上大学当白领去啊,没那能耐毛病还不少。”
“你……”知道我爸是谁吗你敢这么和我说话?
那些社会新闻里看过的富二代名言,安念晗终究是没有说出来。她知道说了也没用,闹到她妈那里又是一顿削。其实削她她也不怕了,就是让毕九函吓得,一整天她脑子里忍不住回响着《军中绿花》的旋律,她是真怕了。
安念晗忍不住想,为什么别的富二代长大了都会继承家产,而她只能去男生宿舍扫楼道?她可能有全世界最邪恶的妈妈。
“我什么?来这了就要遵从单位的规定,以后必须穿工作服,别给我穿这种短裙,膝盖以上的裙子都收起来,头发必须盘起来,不能披头散发你明白吗?”
作为一只顺毛驴,听着张组长这个语气安念晗忍不住反驳:“可是我这头三千多烫的唉……”
“我管你多少钱烫的,你在这里上班就要遵从这里的规定,不想干你可以辞职啊,你看看外面多少人排着队想进雁大。”
安念晗无语地说:“合着我还占了大便宜了。”
说完自己又有点唾弃自己这张破嘴,怎么就忍不住想接茬。
“废话。”张组长拿起粉笔开始在宿管办公室门口的黑板上画表格,然后边在表格上写宿舍号码边和我说“你每天早上九点开始拿着办公室抽屉里的那串钥匙去检查宿舍,根据宿舍卫生情况登记优良中差,登记结果用表格的形式公布在黑板上,连续三次得差的宿舍警告一次,一个月差记录10次以上的报给他们导员扣学分。懂吗?”
安念晗生无可恋的应道“恩。”
“检查完宿舍就要开始打扫卫生了,你的办公室,四层楼的楼道、楼梯间都要打扫得干干净净,地板最少要保证扫一遍,拖一遍。懂吗?”
“懂。”
“下午后勤部不开会的话可以在办公室休息,但是要在办公室坐班,看好你的宿舍,尤其不能让女生进来,有很多小男生交了女朋友就爱偷偷把女朋友往宿舍领,我们学校坚决不允许这种行为,你可要把好关!晚上十一点准时关宿舍门,十一点之后就不能让人进宿舍了,懂吗?”
“哦。”
张组长看着安念晗低着头乖乖听话的样子,满意的露出了一丝笑意。自古关系户就是最难管理的员工,对于空降来的这位关系户,她真是没有一点好感。但看她此刻垂头丧气的样子,不经意间想起了自己在雁大舞蹈系上大学的乖女儿,不由得语气软和了一点。
“大概就这样,我还有事先走了,我把你微信拉进工作群里,每天检查完宿舍要在群里拍照汇报检查结果知道吗?”
安念晗撑起一个乖巧懂事的微笑说:“知道了,张组长慢走。”
送走了张组长,安念晗无力的倒在了宿管办公室的椅子上嘴唇颤抖的小声念叨着:“毕九函你真是把姐往火坑里推……”
休息了一会儿她走到后面的休息套间里揽镜自照,对着镜子说:“魔镜魔镜快告诉我,谁是这个世界上最恶毒的女人?
什么?居然不是张组长,是毕九函?!
居然是我的亲生母亲?
不,我不相信!我不接受!”
说着拿出小手绢擦拭起自己眼角并不存在的泪水。
这时手机忽然响了起来,安念晗只好把手绢和戏瘾都收起来,打开了微信。
一个叫作“雁滩后勤部宿管组工作群”的微信群不停地跳动着信息。
舞蹈系1号楼宿管周淑芬:【今日查房登记表图片】
汉语言文学系2号楼宿管赵铁柱:【今日查房登记表图片】
会计系1号楼宿管陈发财:【今日查房登记表图片】
……
安念晗看了看表,还不到十点他们就查完房了吗?这个行业竞争这么激烈吗?这是什么500强企业啊上班都不摸鱼吗?
她认命地拿出查房登记表和钥匙,从一楼开始查宿舍。
安念晗以为男生宿舍一定是各种脏乱差,各种臭袜子满天飞。但出乎她意料的是,刚刚经历完军训,房间基本还算整洁,被子都整整齐齐的叠得像个豆腐块,开了几个宿舍的门,安念晗觉得都比她自己的屋子整齐。
她的屋子里永远有一桌子的化妆品,床上、沙发、床尾凳、飘窗上都是她的衣服,而且叠被子是不可能叠被子的,这辈子不可能叠被子——除了每周钟点工阿姨来打扫完家的那一天,剩下的六天都是乱糟糟的。
可以说无论多么整齐的房间,只要放进一个安念晗,不出一天就能堆成垃圾窝。毕九函因此还给她起了个绰号叫“垃圾制造机”。
想到她的化妆品和衣服,她拿起手机给安会之打了个电话。
“爸爸,你在忙吗?”
“我在开会。”
“那就是不忙,”安念晗理所当然地说“你可以把我的行李帮我打包送来雁大吗?我出门什么都没带。”
安念晗听到电话那边说“大家继续,我接个电话。”过了几秒钟,仿佛是安会之从会议室走了出来,声音变得有些空旷。
“念念,这不好吧,你妈不让我给你帮忙。”
安念晗听得火冒三丈:“安总,我算是听出来了,她是你亲老婆,我不是你亲女儿是吧?”
“我不是那个意思,念啊,我是怕我帮了你让你妈知道了,你更没好日子过。爸这不也是心疼你吗。”
安念晗瓮声瓮气地说:“那你让我怎么办?我出门什么都没拿,我又不知道家门密码,我总不能不洗脸不刷牙吧?”
安会之觉得有点道理,正想答应她,又一想多年来的经历,觉得这可能是个套路,不由得说:“那你出门自己怎么不把行李拿上啊!”
安念晗更生气了:“那我自己打车我能拿得了吗?你想过送你女儿去上班吗?我早上起来你俩全走了,家里一个人都没有,你们是一点不担心我。你两就是养条狗也不能这样不管不问吧?”说到最后忍不住真情实感的哽咽了。
安会之最怕她这样,心疼的赶紧道“好好好,念念,你别哭,我让小林现在回去收拾了你行李给你送好吗?”
“哼,这还差不多。”
安念晗检查完宿舍,感觉都挺干净,大手一挥,在登记表上都写了“优”级评等。
正准备拍照往工作群里发,又发现别人的查房登记表上面都是优良中差雨露均沾,顶多就是优良多点,中差少点,搞得自己这个全优的表格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真是,自己楼里的学生讲卫生还搞得有点特殊了。
她随便把几个宿舍的评级改成了“良”发到微信群里交差了事。下了楼一头扎进办公室隔间的宿舍床上准备好好补个觉,昨晚派出所一役害的她凌晨两点才睡觉,现在困得眼皮子都开始打架了。
没有过十分钟,电话巴拉巴拉巴拉地响了起来。
她迷迷糊糊的看到上面显示的名字“张组长”。
吓得一个机灵醒了过来。
咳嗽了一下清了清嗓子,精神饱满的接起了电话。
“喂,张组长呀。”
张组长语气不好地说:“安念晗,你知不知道怎么查房啊?你的查房表上全是优良?”
“不是,张组长,我们经管系的男生讲卫生也是我的错吗?”安念晗委屈地说。
“讲卫生?我干了二十年宿管,我这辈子就没见过哪个系的学生能讲卫生到宿舍全是优良评级的。你知道检查卫生都要检查什么吗?”
“就看干不干净啊。”
“你以为干不干净就是你的主观感受吗?你打开你办公室的抽屉里有一本《卫生评级标准》好好看看吧!看完给我重新查房!”
电话被挂掉了,安念晗在抽屉里翻出了传说中的《卫生评级标准》,越看越觉得这学校怕是有病。
“……座椅没有按要求放入桌子下方,扣一分。扫帚拖把没有放在指定地点,扣一分。马桶没有刷,扣一分。浴室镜子有水渍,扣一分。桌面有杂物,扣一分……满分十分,八分及以上为优,五分至八分为良,三分至五分为良,零分至三分为差。”
安念晗忍不住腹诽“神经病,椅子放哪儿重要吗?镜子有水渍不是人之常情吗?桌面啥叫杂物啊,说不定都是好物呢!”
居然让她重新检查,检查是不可能检查了,谁来她都不可四层楼能再检查一次了。她随便改了几个中和差再次发到了工作群里。
清净了一个来小时,安会之的助理小林给安念晗送行李来了。小林跟了安会之很多年,是个细心的人,把安念晗的各种洗漱用品、化妆品、护肤品、美容仪全都打包妥善的装好。各种款式的衣服、鞋子也每样拿了一两件来,几件都能换着搭配。安念晗一下感受到了被伺候的快乐,心情稍微好了一点,她忍不住提议说:“小林哥,你太贴心了,我请你吃饭吧……”说着她又想到了她的银行卡余额,赶忙改口道:“要不你请我吧?”
小林被她的样子都笑了:“没问题,念念想吃什么?哥请你。”
这可能是安念晗今天感受到的唯一一丝温暖,泪眼汪汪地说:“小林哥你真好,我想吃火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