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了,过了雨水的日子,月亮升得比往常稍稍晚了一些。明月挂上枝头,碧寒庄里也尽是一片烟火灯花。夜风藏在暮色里,卷着柳,水,人,花的气味把早日的喧闹全部洗尽,落在一片不知名虫鸟的叫声当中。
碧寒庄的酒家四处开着,有不少人在里面喝酒,多半是些老酒鬼,酒家人欢喜,酒鬼狂颂,一片祥和。有些人不喝酒结着伴在灯火微染下,风花雪月,金兰桑竹,各种各样,应有尽有。还有些人则待在自己的住所,看些书,经史子集,武功秘籍,也都是各有涉猎。
于乘枫,沈寸星和展弦衣出去喝酒了,依旧是老酒家,酒家的酒不多,但是醇香十分,也十分合他们的口味。不过,现在于乘枫一喝酒就会想起那桃花十落的味道和那道白色的惊鸿影,到碧寒庄几日了,也再未见过白意雪,让于乘枫心里不知道怎么回事有些小失落。风吹过来,带着酒香气,卷进了屋所。
同住所的于,沈二人出去喝酒了,陈义成就一人留在住所处看着展弦衣画给他的简易刀谱,他身边是昨日于乘枫带回来的酒,他喝两口,看一两页,这刀法不算难懂,但是上手起来,那行气的法子就有些诡异了,所以看了好几遍了,陈义成还没有看入门。他愈发觉得展弦衣是个天才了,摇头又叹气。风吹来一阵,吹走了他的叹息,不知道随手扔到哪里的树林去了。
展弦衣本来是在和沈寸星和于乘枫两人一起喝酒的,但是喝着喝着,她自己打了一壶,溜到岛上一处小溪边的树上了。
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
展弦衣看着明月,吹着夜风,想着些有的没的的事情。她喝了一口酒,想到今天应该带剑匣去参比的,这样说不定能胜那沙烬一两招。今天没能赢,而且凭借那样的状态下去,她可能还要输。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好久没有师父在她的身边替她护法了,她现在觉得压制那股杀气越来越难了,那团寄生在她心里的那股杀意已经越来越庞大了。展弦衣变得很迷茫,她现在有点预感,她可能撑不到于乘枫干成他的大事了。她又喝了一口,看着天上的月亮,那明亮的月光好像在嘲笑她一样,她抱着自己的双腿,几乎要蜷缩成一个球。
她突然想到了陈义成,那个蠢蠢的,有点二,长得像山间精怪的男人。不知道为什么会想到他,展弦衣有些搞不懂。她不讨厌这个男人,只是觉得他有些弱了,虽然战胜晋三川那一次给了她很大的惊喜,但是只是勉强算作合格。这样一个人本来不应该会自己窜进她的脑海里的,不知道为什么,那空挥燕刀的模样总能钻进她的脑中,像是跗骨之蛆一样,挺惹人心烦的。
展弦衣叹了一口气,发出了她在人前不会发出的疲惫声。
这个时候,树下突然传来了声音,亭子里的火光微微照亮那发出声音的人的模样,粉粉小脸,大大眼睛,是和展弦衣同屋的陆舞。
“是展姐姐吗?”陆舞仰着头高高地问道。
展弦衣看了她一眼,眸子底下露出了讶异的神色,她住的地方有八个人,四场比斗过去了也已经淘汰了四个人了,那些叫她冷面罗刹的人清一色地离开了,而冷面罗刹还站在原地,让其他人来嘲笑和排挤。展弦衣没有想到这个看上去很小的小姑娘竟然能够留下来,这的确让她有些吃惊。
陆舞问她,她没有回答,只是看了一眼,就把头继续对准明月,喝了一口酒。
“是展姐姐!”不过小姑娘好像不知道什么叫做尴尬,她在底下欢蹦着,不知道的人以为她找到了什么宝藏,但是她只是找到了一个不讨平常人喜欢的恶鬼而已。
“嗒嗒咻”,两息功夫,陆舞踩着那棵树的树干,就这么上来了,她窝在树的一侧,小心翼翼地看着展弦衣,像是一只有些想要讨人欢心却有些害怕的小奶猫一样。
展弦衣瞄了一眼陆舞,眸子底的讶异又多了一点。
这小姑娘的轻功很好啊。
“展姐姐,你在这里干什么啊?”陆舞又小心翼翼地探头问道,她生怕是自己把展弦衣吓坏了。
展弦衣看了她一眼,摇了摇手上的酒壶,冷冷地说道:“喝酒。”
只是两个字,但是传进陆舞的耳朵里,好像有两万字,即使是在夜晚,但是借着月光和火光的照映,也能看到陆舞脸上那个似乎是交友成功的欣喜表情。
展弦衣不太习惯呆在这样一个环境里,特别是身边还有一个粘人的小姑娘。展弦衣不知道和陆舞说些什么,只是一个人在那里喝酒。而陆舞就这么看着展弦衣,脸上是纯真和欢喜,就像月光一样纯粹。
展弦衣主动搭话了,她伸出自己的左手,拿着手上的酒壶,摇了摇,问道:“要不要喝?”这是她这辈子第一次主动问别人要不要喝酒。
“要!”展弦衣的主动问话让陆舞欣喜若狂,她疯狂点头,生怕展弦衣会把酒壶收走。她连忙抓住了酒壶,攥得紧紧的,就像是溺水人抓住最后一根稻草一样。
然后“啪叽”一大口,那突入喉口的液体让陆舞呛了一大下,她连忙咳嗽了起来,把酒壶几乎是塞到了展弦衣的手里。她有些后悔了,这个叫“酒”的东西,好辣好呛嗓子啊。
展弦衣看见陆舞这个反应,先是一愣,然后情不自禁地问道:“你没有喝过酒吗?”
“没……有。”陆舞吐着舌头,不断用手扇风着,满面愁容地回答道。
展弦衣不知道怎么回事,好像鬼使神差一样,她竟然咧了一下嘴,笑了。
陆舞看到了展弦衣的笑,脸上的愁容马上变成了开心的模样,两只大眼睛如同铜铃一样,说道:“展姐姐你笑了!”
展弦衣愣住了,她马上把自己的嘴角抚平了,若无其事地看着月亮,喝了一口酒。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她竟然对着一个陌生人笑了。
“展姐姐你要多笑笑啊!你笑起来可好看了。”陆舞也抱着双腿,像是一个球一样,攒在树枝上,她也看向那一轮明月。
接下来,两人都没有再说话了,只有风吹拂树枝发出沙沙的声音,鸟吟虫鸣和展弦衣喝酒的“咕噜”声。
月光洒在两个人的身上,杂糅在一起,把展弦衣那颗静不下来的杀心竟然浇凉了三分。
又吹来一阵风,在展弦衣这里染的半分醺,洒进了独月居里。
……
独月居,是碧寒庄庄主孟千霖的小竹屋,地处偏僻场所,附近都没有人声,甚至连鸟虫都没有多少,静的可怜又可怕,映衬了独月居这个“独”字。
孟千霖坐在独月居中,看着不知道什么书,这个时候,沙烬从门外走了进来,抱了个拳,说道:“师父,那几人已经查清楚了。”
“哦?说来听听。”孟千霖放下了他手中的书,一脸有兴趣的样子问道。
“第一场那个男的叫沈寸星,而和我交手的那一位姑娘叫做展弦衣,两人都不是本地人士,而是十几天前才来苏郡定居的。”沙烬收了抱拳礼,说,“师父你叫我查的那个男子我也查到了,他的确是沈寸星和展弦衣的领头人,名叫于乘枫,是苏郡西街一处当铺‘卜芸轩’的老板。他们一行人是从秦国来的,从庭州到的苏州。而且据调查的人说,这于乘枫可能是秦国一位高层的公子,那展弦衣其实是于乘枫的侍女,沈寸星则是他的护卫,还有一个侍女叫做陈浣,留守在‘卜芸轩’,没有跟随他们一起来。眼线深入秦国那里,还和皓影轩的人套取了情报,说的确有一位秦国公子要来碧寒庄拜师,身边跟着好几个高手,信息都是对的上的。”
“哦?秦国的公子?我记得赵国北玄域的王世子是不是也叫于乘风,还在四年前闹了一场。”孟千霖想到了些往事,问道。
“这个我也查了,那位于乘风和这位是同音,风字不同,那个是拂杨柳风,这位则是枫林枫。赵国那位因为四年前的问题,还被五豪杰锁在困境里呢。”沙烬查的很详细,说道。
“这样啊,那看来还真是巧合啊。”孟千霖喃喃说道。
“对了,这个于乘枫公子是明天第五场的人员吗?”孟千霖又问。
“对的,第五场。”沙烬回答道。
“那明日我倒要好好看看这位秦国公子了。”孟千霖突然有点好奇,他有点迫不及待想要见识一下于乘枫了。
一个怎样家庭的公子竟然拥有这样的配置,两个不输于圣人弟子甚至更强的随从,莫不是秦国皇帝的皇子?那如果是皇子还能实行我的计划吗?
一切都得等明天第五场打完才能知晓了。
孟千霖也很头大,没想到调查出来这么个情况,如果真的如沙烬调查的这样,那么那个沈寸星和展弦衣其实都算是家臣,那么他要是在其中使个绊子,利用一下,不就是在欺负秦国的王公远在天边吗?万一给知道了,这不就是挑起战争吗?特别还是秦国还是秦帝这么一位疯子当皇帝。
孟千霖有点没想到,但是身位圣人,天地仍然告诉他,这是他最有机会成功的一次了。
今晚的月亮很亮,光照下来,似乎有无数刀马从天际踏下来,一触即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