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阴魅鬼物之属，多居于山野，为的是躲避人间烟火阳气。当然，其中也有例外，在这些天地阴气化生所成达到某个瓶颈之后，便会想方设法接近人族。穷凶极恶之徒化身为祸人间的恶鬼，心善力弱者嘛……譬如那经常会夜里于进京赶考书生幽会的狐妖，借那些书生精元修道。春宵一刻值千金，那些落魄书生也是白白得了万两黄金，双方皆大欢喜……”
“……佛道之争，山上山下已经绵延千年，二者都想去争那一争老二的位置，谁都不服谁。当然，情况在每一处地方都有所不同，山下取决于某一国国君的好恶，山上便是两派之中有哪一位真正道高一尺，力压对面一头。”
在同行的要求中，薛天成额外加上一条，那就是顾秦淮要在路途中跟他说一些山上事，不必过于玄秘，天南海北皆可。
顾秦淮自然一口答应下来，从小在宗门中耳濡目染，对于山上事物都有所了解。因此一路过来，顾秦淮想到哪就说到哪，从诸子百家的流派到各州历史上的风流人物，基本上都掰扯了一通。
薛天成的确是个极好的听众，只有听到不胜明了的时候，才偶尔会出声询问更为细微之处。
因此顾秦淮聊性更重，乘马和薛天成并驾齐驱，将沧州境内大小门派一并指点了一番。
一番闲聊之后，顾秦淮才确定，薛天成是真的没有听过自己名字，也不知道自家身后云笈剑宗”。
“如果不是先前与你问剑一场，我都要怀疑，你这五重天剑修境界，是不是哪位高人给寻常凡夫俗子做的障眼法了。”顾秦淮摇头叹气。
薛天成笑而不语。
这些山上事，那位姜姓老道人恐怕知道的一清二楚，但从来没有开口跟薛天成说道过，因此薛天成也没有主动去问。
修道整整十载，不知半桩山上事。
所以今日差不多就相当于一个饿了十年的人，看见满桌珍馐美酒，全部囫囵吞下起，哪里还顾得上挑三拣四？
有那临海建宗的追潮门，以海潮砥砺水法，每遇大潮，宗门上下一起驭水抵御。也有都是女子的香扇宗，被其他阳盛阴衰的宗门男弟子视为心中天堂。
对于顾秦淮背后的云笈剑宗，少年听得最为用心。
作为如今沧州硕果仅存的几座剑修宗门之一，位列沧州几大天字号宗门之一，据说宗内甚至有八重天的高手坐镇其中。宗门位于沧州西部云笈山，仅仅一座宗门就占地千亩。
而顾秦淮则是这座庞大宗门的弟子，因为修炼根骨之好，被破例收为长老嫡传。而顾秦淮在剑道上的造诣也并未让云笈剑宗失望，未到而立之年，已登上五重天，更是有惊世骇俗的五把本命剑，杀力不可以以寻常五重天修士来看，正所谓大道可期。
就算去掉顾秦淮话语之间满溢而出的自吹自擂，客观来说，他也的确称得起天才这二字。
傍晚，附近虽有驿站，但先前问剑闹出的巨大动静，恐怕让不少人记住了两人面容，因此薛天成还是选择找了一处山头露宿一晚。
以往从砍柴生火做饭，到搭建营地守夜一系列工作，原本都是薛天成负责，现在陈芸一人完成，薛天成也乐得清闲。
盘腿坐到地上，少年呼吸吐纳，开始修行。
五重天，五个窍穴，分别对应天冲、灵慧、气、力、中枢五魄。薛坚成默默运转枯心谱，灵气充沛的剑意在体内流转，缓缓经过五座窍穴。每经过一座窍穴，剑意就凝重一分。
一旁顾秦淮同样盘腿坐下，五把飞剑首尾相连，绕身旋转。
剑道属金，日落於西，与金相似。因此傍晚时分，是公认的剑道修行的最好时机。
同时，在医家阴阳五行说中，肺主金。剑道之中，最重呼吸吐纳，是谓清肃。在薛天成所学枯心谱中，也有“金曰从革”的类似记叙。
上溯千百年，自剑道伊始，这些山上学问便是由无数位前人仗剑开山，披荆斩棘，走出这一条通天大道。有些人登顶剑道巅峰，万古留名，也有些人只留下断剑枯冢，无人问津。
“话说薛宗主，你的本命物不拿出来看一看么？”
“不用。”
“那至少告诉我你的本命物是啥吧？”
薛天成笑了笑，直视着顾秦淮的眼睛，吐出斩钉截铁的两个字：“不行。”
顾秦淮不禁愤愤然：“我的五把本命物都给你见过了，你就告诉我一下你本命物是啥，满足一下我的好奇心有何不可？”
“不行就是不行。”薛天成正眼都不去看一下顾秦淮，只是扬起一只手掌，伸出三根指头晃了晃：“一，按你所说，你作为一个身上人尽皆知的天才，所有人都知道你身负五把本命剑，根本不是什么秘密。二，是你来找我问剑，才让我看到那五把剑，纯粹是你咎由自取，我没有任何义务要告诉你我的本命物是什么。三，我是一宗之主，你只不过是一个宗门弟子，我们的立场本来就不对等。”
“……薛天成你丫的，一个只有两个人的宗门宗主，也敢放到本天才面前说道？！”顾秦淮怒极反笑。
薛天成竖了个中指。意思是说等你自立门户，当上宗主之后再和我聊。
顾秦淮黑着脸起身，径直走到离薛天成数十步的位置再坐下，缓缓吐纳修行，心中默念。
修身养性，修身养性，修行中人不要随意动肝火。
暮春时节，山头却结起一层微霜。
山上剑气正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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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芸做菜，便如同这位女子外貌一般，平平淡淡，既不会难以下咽，也没有什么出彩之处。
菜肴原料都采自附近山头，野菜居多，还有一只倒霉至极被这位女子武人抓住的锦鸡，给炖成了一锅鸡汤。
顾秦淮倒是吃得津津有味，时不时还用筷子指着菜盘询问陈芸野菜的名字。
薛天成没有什么稀奇，这一辈子，小时候上树掏鸟蛋，下河摸鱼鳖，学那神农尝百草，山上能吃不能吃的都知道差不多了。
所以少年下筷如飞的同时，偶尔评点几句。
“这个锦鸡个头不小，宜红烧不宜清炖。”
“这份荞荠的盐放的多了一点，味道淡点更好。”
木讷少女也不生气，只是没有什么反应，不知道听进去了多少。
吃好饭之后，薛天成抹抹嘴巴，还算有点良心，帮着陈芸收拾好碗筷。
“陈姑娘，你是顾秦淮的随从，为什么不修道反而习武？”
“陈姑娘，我好像没有看到你的武器，难不成真的是走双拳破敌的路子？”
“陈姑娘，以你现在的武道造诣，放到修行中人来说相当于第几重天？”
薛天成提问不停，陈芸偶尔才开口回答，往往也只是几个字，言简意赅。薛天成也不气馁，据贺清所说，此人体魄打熬极好，学武心性之高，也并非寻常武人可比。而且身上魂魄被一门玄秘之术“钉”住，多半与她身上穿的那袭紫袍有关。
薛天成纯粹是好奇使然。没有与陈芸交过手，一位武师能有多强，少年便缺少一个直观的印象。
“如果你和顾秦淮之间分生死，会输吗？”
陈芸这次回答最快，可惜看得薛天成一头雾水。
少女先毫不犹豫的摇摇头，思考了一下后点点头。最后沉默了半天，又缓缓将头左右摇动。
薛天成点到即止，今天这番对话已有点交浅言深的意思，再追问下去就有点不识趣了。就算对方不在意，也不是薛天成任由自己好奇心随意行事的理由。
远处打坐修行的顾秦淮张开眯着的眼睛，嘴角露出一抹微笑。
第一次摇头，是因为两人之间，绝对不会有什么争斗厮杀，更不会打生打死。
然后一次点头，是因为仅以武人体魄对抗一位杀力极大的五重天剑修，可以撑过一段时间，但是还是会输。
最后一次缓缓摇头，是如果当陈芸真正脱下那紫袍之后。
胜负便顷刻间就能颠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