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数天前知道了凌云塔顶住着剑魔，吕方便不好再去人家头顶上偷懒。
吕方本想去太罗城听书，却发现说书老人黄半春讲完了沙场战事后，开始讲那齐国宫廷秘纬，讲那胡太后和陆令萱祸乱后宫之事。
吕方还没进酒馆，远远便听见听书闲汉们邪淫的笑声。
吕方杵在门口听了片刻，直听得他面红耳赤，心头鹿撞，只得落荒而逃，悻悻而归。
不过吕方却因祸得福：小师姐舞剑的身影可比世上任何美景都美！
无聊的吕方迈着无聊的步伐，无聊地比划着剑招，全身上下无一处不无聊。
——除了滴溜溜乱转的眼珠子。
以前师兄妹们练剑，吕方和杨孝礼练着练着就会离杨依依越来越远，生怕被她抓住“拷教”一番。
这几天，杨依依的身上有如装了磁石，吕方不知不觉中便被吸了过去，直到被小师姐一剑刺了过来，才在她嗔怒的眼神中跑开。
“奇了怪了……”
杨孝礼满心思忖着，手上剑招却没有丝毫停滞。
“吕小子不怕小师妹了，小师妹也不欺负他了，两人对视的眼神都不一样了……难道是……”
杨孝礼心中没来由的有些失落，他猛然甩了甩脑袋定住心神，手上更加专注。
这一日下午，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凌云山庄庄主杨炎来到了庄西武场，让吕方左右为难。
杨炎必然知道自己身怀剑魔剑法，但三师兄杨孝礼不知。
他担心自己突然拿出真才实学，会让杨孝礼黯然失落。
但他若是刻意藏拙，便是当面欺骗庄主。
权衡片刻，吕方决定继续在杨孝礼那里藏拙，以后找到好的机会再真人露相。
但吕方失算了，杨炎并没有多看其他人半眼，他的目光全都落在了女儿身上。
他眼神迷惘，似在回忆什么，嘴角微微勾起。
“原来他会笑的呀……”
来山庄七年，吕方连杨炎的面都没见过几次，别不用说看见他笑了。
杨依依似乎却对爹爹的关注毫不领情，她板着脸，自顾自练着自己的剑，直到做饭阿嬷敲响晚饭的钟声。
杨炎走上前去，张开了嘴却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场。
支吾片刻，他开口道：“我们吃过晚饭再去吧，别着了秋凉。”
杨依依低下头，神伤道：“我吃不下……走吧爹爹，娘亲在等我们呢。”
吕方突然惊醒，午夜子时过后便是杨依依娘亲林素心的忌日！
——也是杨依依的生日……
明日，杨依依便将年满十五。
十五年来，她从未好好过过生日，她不要别人的礼物，也不要别人祝福她，也不要别人记得这个日子。
十五年来，一直如此。
但今年，注定将有所不同。
杨依依已满十五岁，按山庄规矩，她将选择自己的第一门内功开始修炼。
“唉，现在就我一个人还不会内功了。”
吕方不免有些怅然。
但他转念一想，小师姐学了内功之后，练起剑来会更加得心应手，寇准的五本剑法他就可以好好教给小师姐了。
杨家墓地在山庄西北外的墓园中，吕方没有资格进入。
他不是杨家人，也没有拜师山庄，实际上，他是被吕永吉托付在此地的，教他武功的其实是刚刚谋面的寇准。
但吕方并没有早早休息，他在一处花坛后隐匿身形，直到午夜子时过去。
他看见杨依依和杨炎一前一后，默默走过凌云塔下，往墓园走去。
直到再也听不见杨依依的脚步声，吕方才叹了口气，回庄南住处歇息去了。
不同地点的少年少女，却有着相同的辗转反侧。
☆☆☆☆
翌日白天，杨青河的早课过后，庄上所有人都聚集到了庄北花园中。
挑选内功是山庄众人的一件大事，不亚于十八岁那天下山历练，仪式感十足。
大师祖杨青山，二师祖杨青河，大师伯杨齐昌和庄主杨炎靠北依次而坐，杨依依向他们一一敬茶，别的弟子则在外围正襟危坐。
掌律人杨青山诵读山庄戒律。
“外功为武学之本，内功为境界之源……”
……
……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毁则不孝；文才武功，受之师长，废则不忠。”
“杨依依，你可知晓？”
杨依依跪拜道：“禀掌律人，依依已知晓，依依定不忘戒律，刻苦修炼，内外兼修，并行不悖，定不负师长重托。”
杨青山拈须笑道：“好，起来吧，现在你将选择你的第一门内功。这一门内功，将会是你武学的基础，以后纵然学会了更强的内功也难以如它一般影响深远，你可要考虑仔细了。”
杨青山朝身旁三人拱手道：“我们四位也该各自报上绝学了，便依长幼之序，从我开始吧。”
杨青山收敛笑容，正色道：“我可教你《负金诀》。此功由渤海高氏先祖高洪所创，主练肺金，专司呼吸吐纳，可使人气息生生不息，出招一气长虹。”
杨青河笑道：“我虽外功不济，但我会的内功却为数不少。我便先与你挑两个，任由你选。《烟波渺》《风华引》，它们都来自江南古越剑派，前者属水，专司纳气；后者属木，专司疏泄。”
杨齐昌说道：“我可教你《绝心神功》，它来自南海剑派，江湖之中，只有寥寥数人会此功法。”
杨炎看向女儿，说道：“我可以教你杨家家传绝学《万古凌云大法》，它是江湖上数一数二的内功心法，连我都未能尽窥全部。虽艰难晦涩，但若我们同心协力，定能共得此功。”
四人报完，皆看向杨依依，等她做出决定。
这些内功对于杨依依来说其实早已知晓，但越到最后，越难以决断。
上一个学习内功心法的人是杨孝礼，他足足考虑了三个时辰才定下决心，学了《绝心神功》。
良久，杨依依抬头看向杨炎，心中似乎已经有了决断。
杨炎嘴角微微上扬，面露欣慰，却不成想，女儿竟朝他摇了摇头。
杨炎笑了起来，他点了点头，尊重女儿的选择。
杨依依走到杨青河面前，跪下拜师道：“请二师祖教我《烟波渺》。”
杨炎突然释怀，当年他与林素心在洞庭湖边不打不相识，见识到的便是《烟波渺》。
众人围了上来，恭喜杨依依定下内功心法，以后武功定能突飞猛进，成为一代女侠。
杨炎拍着手，看向女儿，眼中似有欣慰，似有幽怨。
他没有多待，转身离开。
杨依依透过众人肩膀看向爹爹，却只能看见他略显孤寂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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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依依内功已定，众人便该退场，把地方留给师徒两。
作为山庄最后一个没有内功的人，吕方离开得万分不甘。
他跟在杨宁身后亦步亦趋，一步三回头，眼中满是羡慕。
杨宁和杨孝礼急着回去练武，吕方渐渐被甩开。
这个年纪的少年最是忍不了欲望，吕方的心中跟猫挠一般又痒又难受。
长痛不如短痛，他决定不再纠结，转身往庄北花园溜去。
妙玄功真的很奇妙，吕方运起妙玄功，“看”着花园中一老一少两人的气机。
两人五脏中都有着五色气团，不同的是杨依依白色气团最亮，而杨青河每团真气都比杨依依光亮万倍。
嚯，二师祖的内力竟然如此深厚！
只可惜他外功不济，不然定是江湖顶尖高手。
吕方查探到二人没有注意到自己，便蹑手蹑脚地走到杨青河的小屋后藏了起来。
他距离杨青河不到五丈，虽然隔着墙，但听力异于常人的吕方还是能把他们的对话听的一清二楚。
“宇宙之始，鸿蒙未分，混沌幽冥，无宗无绪。突然化元光一道，乃太上先天原始之祖炁，称名为‘道’。此道非‘道德’之‘道’，亦非‘道路’之‘道’，此道乃是秩序，是万事万物运转的法门。混沌本无序，但它有了道，便成为有序的元炁。元炁若是失去了秩序，则会回归混沌。”
“原始祖炁生于混沌之中后，不知过了多少年岁。元炁有序而轻，上升为天；混沌无序而重，下沉为地，自此阴阳分明，有了天地之分。我们所处的天地之间，便是元炁与混沌交融转化之所。”
“混沌与元炁塑造了世间万物。混沌以金木水火土五行之道，形成了金属、树木、河流、火焰和土地，元炁也依五行之道化为金木水火土五种真气附着其上，使之获得灵气。其中若是元炁多而混沌寡，就会形成人们常说的洞天福地。”
杨依依听的云里雾里的，说道：“那这些跟内功有什么关系呢？”
杨青河笑着说：“莫急，这就说到内功了。”
“混沌与元炁依五行之道生世界万物，生命则不是，生命是由阴阳合和而成，故而生命天生没有五行之力。远古蒙昧时期人们从拳打脚踢，到舞刀弄枪，创造了外功。开化之后，人们有了思想，便开始探索自身与五行的联系，后来人们发现了人体五脏竟与五行一一对应。”
“心火、肺金、肝木、脾土、肾水，五行之力可在五脏之中存留转化，并给五脏带来各种益处。后来人们开始研究五行之力在五脏中的运转变化，以使其不断增长，让自身更加强大。这便是内功的由来。”
“不同的运转方式可导致不同的结果：有人顺应天理，得创神功；有人逆天而行，走火入魔；更多的人则无所作为，最多强身健体，或是搞的自己虚弱多病。”
杨依依发问道：“那我也可以自创内功自己修炼吗？”
“可以，但没必要。古往今来，尤其是诸子百家争鸣的时候，各种五行运转法门层出不穷，创造了大量内功心法。各个流派的学子为了争一口气，不惜拿自己试验内功。有些成功了，成为开山祖师，但更多的人走火入魔，被人遗忘。各派开山祖师们留下的遗产已经足够后人修炼了，没有必要再拿自己的生命冒险。”
杨依依咋舌道：“人们争斗起来真是连命都不要了……他们争来争去，各派内功又有什么不同呢？”
“百家争鸣，大多归于儒道。儒家武功讲究与人斗，以外功为武学基础，内功作为外功的支持而存在，武学风格咄咄逼人。道家讲究与天地自然合，内外兼修，齐头并举，外功与内功相辅相成，偏一不可，风格清静无为。其他比如墨家功夫，便完全不在乎内功，他们将机关术作为武功基础，外功能熟练操控机关即可。”
杨依依继续问道：“那有没有不重外而重内的武学流派呢？”
杨青河笑道：“佛家门派，便是如此。佛家来源天竺，内力没有五行之分。武僧们静坐入定修炼内功，将内力修得深厚无比。佛门内功讲究日积月累，他们学习内功很早，恨不得从出生开始便修炼内功。佛门外功以催发内力为主，因此佛门武僧练习拳脚者为多，皆因拳脚与身体直接相连，可以更好释放内力，故而佛门高手出手往往势大力沉，撼天动地。”
杨依依似懂非懂，点了点头。
“你要学的《烟波渺》是古越剑派绝世高手烟波客创于两百年前，他的夫人风华君随后自创《风华引》与之唱和。这也是林素心所学的两门内功心法……”
杨青河觉得自己失言，毕竟今天是林素心的忌日，杨依依怕是非常难过。
他赶紧转移话题道：“好了、好了，不提这个。现在我便传你《烟波渺》心法，你可听清楚了。”
吕方侧了下身，竖起了耳朵。
突然，他看见大师伯杨齐昌养的黑狗阿财颠颠地跑了过来。
太不是时候了！
吕方所蹲的位置藏无可藏，他忽然想到了妙玄功第二重境界，妙谐境可以牵引他人气机，使得他人注意不到自己。
几天前，寇准便是以这第二重境界牵引了杨依依的气机，让她一时以为凌云塔七层上了锁。
吕方闭上了眼睛，运起妙玄功锁定阿财，嘴里默念道：“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而后，一阵温热覆在吕方脸上，吕方叹了口气，垂头丧气任由阿财给自己“洗脸”。
“阿财？”杨依依唤道。
阿财跳了出去，回头朝吕方叫了两声，似在邀请吕方一起。
“谁在那里？吕方？”
杨依依所料不假，吕方唉声叹气，走到两人面前。
吕方拜过杨青河，一脸委屈地看向小师姐，模样让人心疼不已。
杨依依知道吕方难过的原因，她看向杨青河问道：“二师祖，可不可以让吕方也来听听？他……很厉害，提前学肯定没关系的。”
杨青河拈须而笑，说道：“吕小子求知若渴，是件好事。况且，山庄其实并没有必须年满十五岁才能学内功的说法。”
杨依依奇道：“可是，我爹爹，大师兄和二师兄都是十五岁才学的呀？”
杨青河说：“看来你没关心过你三师兄杨孝礼啊……他就是十四岁学的内功。”
杨依依大窘，羞红了脸，她想起了杨孝礼学内功那天，她正和爹爹闹着别扭，就没出现在众人面前。
杨青河补充道：“凌云山庄武功偏向道家，讲究内功与外功相辅相成，齐头并进。若是内功学的太早，外功必然不够稳固，因此山庄定下规矩，必须先打下外功基础，才能再练内功。杨孝礼踏实用功，剑法扎实，外功已经到达瓶颈，再难提升，因此，他不到十五岁便学了内功。”
吕方乐道：“二师祖，我也到达瓶颈了。我能接寇真人剑气境七剑，却不能接他剑罡半剑。瓶颈了、瓶颈了！”
杨依依用力咳嗽了一声。
杨青河疑问道：“寇真人？剑罡？”
吕方知道自己激动之下失言，只好把前几天如何见到剑魔寇准的过程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杨青河“哦”了一声，憋笑道：“三天前，有个老道士大晚上跑来告诉我，说他那里有两个小人抱在一起亲嘴，我还纳闷山庄啥时候有亲事了。”
“二！师！祖！”
杨依依羞恼不已，叫了起来。
她撅着嘴，面红耳赤，从耳朵红到了脖子根。
杨青河“嘿嘿”笑了起来，但见杨依依羞的快哭了，才假装咳嗽两声，正声道：“寇老道已经把一切都告诉我了，他说吕方已将他准备的五本剑法练的炉火纯青，已经可以学习内功了。他托我教吕方《洞玄神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