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芙最近还好吗？”希拉重新从摊位上找了个果子吃起来。
“呃，她呀，”布吉森挠了下头，“我不知道……”
“你这个笨蛋！”希拉下意识想用指节击打对方的头顶，但是抬起手才意识到可能不太现实。
“喜欢是要表现在行动上的，怎么可以连她好不好都不知道！”
“不，伊芙她说……”
“说什么？”
“她喜欢成熟、性感和优雅一点的男人。”
“然后呢？”
布吉森没有说话，他低头看看自己，希拉也跟着他的视线审视了一遍眼前这位男性。
他的个头很高没错，身材好像也还行，榛色的头发和瞳孔在人群中显得也不是那么明显，长相嘛……虽然可能和血族有一些差距，但在人类中也算出挑。
希拉小退了一步，歪着头继续看着他。
但是成熟、性感、优雅……对不起，看不到。
看着希拉微妙的表情变化，布吉森更尴尬了，他连忙挥挥手，将希拉往摊位旁拉了些。
“别站太外面，最近老是有马车疾行，已经出了好几次事故了。”
“马车？”
“嗯，也只有贵族的马车敢这样横冲直撞了。”话刚出口，布吉森意识到说错了话，而希拉则不以为意地耸耸肩。
“别聊这个了，你还想追求伊芙吗？”
“可她已经拒绝我了……”
希拉清了清嗓子，挺直背脊大声说：“不，布吉森先生，我拒绝你的追求。”
在伏海特的格鲁特集市上，无论你的身份高低都会有需要到这里来采买的时候，有时会遇见有名有姓的家族总管亲临，有时也会遇到某位带着情人置办首饰的不可说人物，有时或许只是某个宿醉的酒徒在街边醒来，总之在个样样皆有的地方，一切都有可能发生。而路过的那些或持着华贵手杖绢扇的男男女女们，便时刻都在留意着周围都动向——女士们的蕾丝手套将宽大的帽檐压得更低一些，而男士则侧头状似倾听佳人耳语，但只有他们自己知道此刻是多么热切的关心着这儿发生的所有，特别是一些关于男女间的香艳□□——例如说一个人类在向血族求爱。
“希拉小姐，您在干什么啊！”布吉森只怕手摆得不够快，强行压低声音说道。
“她有这样说吗？有吗？”希拉虽然跟着他降低了音量，但是尾音却又往上提了不止一个八度。
布吉森抬头环视街边的情况，直到驻足的人渐渐散去，他才重新看向希拉。
“不，她没有。”布吉森没好气地回答。
“那就对了！我一定要在离开前帮你一次。”
“等……等等，离开？希拉小姐您要去哪儿？”
“啊，忘了说，我今天是来道别的，”希拉“啪”的一声合上手掌，“明天我要去王都读公学了。”
不等布吉森反应，她马上接着说：“那么计划就定在今晚，今晚你能约到伊芙吗？我还得去和帕吉特和雷恩斯道别，他们也得帮忙出出主意！”
“不，明天……希拉小姐，您、您准备怎么帮我？”布吉森一时无法消化她话里的信息量，甚至不知道到底要先问哪个问题。
“啊……就在晚8点约伊芙去伊维赫桥吧，那可是著名的情侣圣地，我们5点的时候在你家碰头！”希拉又想了想说，“记得回去洗个澡。”
布吉森一愣，抬起手嗅了嗅身上的衣服。
“好了，我走了，还有小半天的时间，一会儿见！”
接着，希拉便往集市大道更深的地方走去。
帕吉特和雷恩斯分别是埃文斯服装店和巴恩斯鲜花店的裁剪师和聘用店长，同时也是两位转生血族。在转化前的很长一段时间，他们和布吉森以及许多人类流民一样都属《法潘伦合居条例》的受惠者，大多是因战乱、疾病还有宗教问题等被迫离开原有社会的人类（当然也不乏猎奇者），他们被允许取得合法的居住身份，并可以适时找到路径成为血族。时至今日，布吉森却成为他们中唯一一个迟迟未能有接受初拥的人，每次帕吉特或是雷恩斯都开玩笑说自己可以帮他一把都时候，布吉森都避之不及，他们猜测或许他心中怀着某种浪漫想法——例如想被伊芙拥吮，虽然他嘴上没承认过，但是每次谈及此事，布吉森脸上的红晕却撒不了谎。
两个店铺只是隔了一条街道，当希拉将两人聚集在一起告知这一计划时，两人几乎是同时表达了意愿。
“包在我身上！”
“太棒了！”希拉赞叹道。
他们三人不知道曾替情感方面显得十分木讷的布吉森懊恼过多少次，虽然看上去是个机灵的年轻人，但在伊芙面前他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当听到伊芙的要求时，他俩其实觉得布吉森应该是没有希望了，何况伊芙那样的血族姑娘从不缺男性追求。
“那家伙偏偏就着了伊芙小姐的道。”帕吉特说道。
“但我们也不能放弃呀，就算是为了布吉森。”雷恩斯回应。
“玫瑰太普通了，有什么可以表现伊芙小姐独特气质的花吗？”希拉在巴恩斯花店里转来转去，想为今晚的计划添置点道具。
“性感优雅……”雷恩斯环视起花店内的所有花种。
“还得是和爱情有关的。”希拉补充道。
“……啊，有了，这简直是完美！”雷恩斯走到店门口的标有新品的花瓶旁，抽出了一支花型饱满的渐变淡粉色花朵，“它的名字是伊芙精灵。”
“伊芙精灵？”希拉接过花朵，轻嗅了一下，是一股夹杂着茶香清甜的浓郁果香。
“是的，和伊芙小姐的芳名相同，这不正是一种浪漫的隐喻吗？”
希拉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走过去将花瓶里剩下的花全都抽了出来。
“一定要包得好看一些，就像送给公主那样！”
而另一边——
“布吉森的个头太高了，成衣很难有他的码。”
“那现做可以吗？”
“……希拉小姐，”帕吉特夸张地倒抽一口气，“我可不会魔法呀。”
帕吉特进店后就将希拉直接带到了成衣区，但听到他这样说希拉难掩有些失望，衣服可是重头戏，而布吉森如果穿着往常的衣服，一定又会被伊芙判出局的！她不甘心地撩了撩挂在眼前的成衣裤脚和衣袖，企图从这些6尺身高定制的标码再多扯出6寸来。
“……不过，倒是还有半成衣，赶制的话半天的功夫能制好。”
“帕吉特，你下次能不能一口气把话说完？”希拉重重地拍打了强忍笑意的帕吉特，他吃痛一声连忙求饶。
“对不起，希拉小姐，我只是看您太有干劲了”，帕吉特的表情显得有些陶醉，“……这样很美呢。”
希拉深深叹了口气，对他无论是谁都会戏弄的个性感到无力。
正因如此，恋上他的姑娘一茬接一茬，有时希拉真希望布吉森能有他1 /10会说话就好了，他们也不用这么操心了。
“不，还得给布吉森量尺码……”
“不用了，我以前在店里给他做过衣服，尺码都是现成的。”
帕吉特从试衣镜旁的抽柜里拿出一本记录簿，随手掐了一页开始找起来。
“嗯……我记得是在……就是这儿。”他的手指在书簿上点了两下，然后利落地转身走进旁边的小房间，拿了几块裁好形的上等布料。
“时间太紧，没办法做绣边，只好选一些带金线或者暗纹的布料了，这些可都是法潘伦都找不到第二家的好货。”帕吉特颠了颠手里的衣架，口气略带骄傲。
“嗯，账单就送到塞特庄园吧！”
希望哈维不要太吃惊，希拉想。
“这是后话了，希拉小姐，现在起我要闭店，赶制时间可能会稍晚一些，但在约会前会送到。”
回过神时，希拉已经被帕吉特送到了门外，她看着埃文斯服装店前被翻过来的闭店招牌，感觉今晚的计划几乎是只能成功不能失败了。
“接下来还缺什么……”
鲜花是优雅的绅士礼，华服是成熟的绅士装，那么……性感？
希拉其实也拿不准到底什么才是性感，这对只有16岁的她显然有些难，她看着街上来来往往衣着得体的男女，也不觉得他们和性感有什么关系——也不能说一点儿没有，女士们露出大半个胸脯的低胸礼裙是唯一的性感自证，但总不能让布吉森也露半个胸出来吧？
但格鲁特集市就是一个从不让人失望的地方，就在希拉毫无头绪的时候，一面被擦得锃亮的玻璃橱窗里的海报吸引了她的目光——身着黑色丝绸衬衫的男性躺在幽暗的河水里，被浸湿的衣物紧紧贴在他紧实的肌肉上，水面满是天竺葵、玫瑰、水莲、方樟树叶和水生草，两岸的灌木也长满了不少的鲜花，而他手边正漂浮着一个玻璃的多切面香水瓶，海报的下方写着：唤醒沉睡的性感，打开永夜的缱绻——暗夜纳喀索斯，下面有一行更小一点的字：绝版魅惑男香，限量发售。
当希拉读完海报上的最后一个字时，她几乎是冲进香氛店里的，彼时在柜台的老板正捏着滴管对着小瓶口滴着精油，突然响起的开门铃铛震得他手一抖，便全数洒落在了手背上。
“见鬼的！”老板咒骂了一声，将手里的工具放进了柜台挡板下，“欢迎光——”
“你好，我要买‘暗夜纳喀索斯’！”
老板的目光在希拉身上睃巡片刻，眼前的小姑娘虽然衣着得体，但她的个头看上去和其他血族不太一样——换个说法，她像是个没有发育完全的人类小丫头。
在伏海特做生意，你总会接触到各种客人，老板也是个见多识广的，他也不是没有碰到过敷1加仑铅粉在脸上自称是血族的人类，至于他们会在个中捞到什么好处也不消多说，说到底他打心眼里瞧不起这帮生物，不，他讨厌人类，讨厌到就差在门口立块“XX免进”的牌子了——如果不是有违法规的话。
他当然十分骄傲于自己十三代新生血族的身份，而眼前这位年纪轻轻的“小姐”，显然没有好好了解什么是血族，就做起了这样的勾当。
“我要买‘暗夜纳喀索斯’，还有吗？”
希拉见老板没有回应，又重申了一遍。
“小姐，您说什么？”
“我是说——那个，”希拉指着橱窗的方向，“限量香水，‘暗夜纳喀索斯’。”
“啊，有的，小姐，有的。”
老板的嘴角不经意往下撇，他转身从身后的展柜里取出一个空的玻璃瓶，然后再从那些排列整齐的各色液体瓶里选了几个，但展架上的标签很小，希拉看不清楚上面的字。
“香水需要现配吗？”希拉问。
“当然了，我们店里的香水可都是独一无二的。”
只见他在柜台里把各色液体非常随意地倒进了那个空的玻璃瓶里，摇匀后见瓶子未满，他又抓起旁边的茶壶往里掺了点。
“这是为了增添茶香气，显稳重。”老板解释说。
就在这样一通看上去充满怪异的操作下，一瓶深褐色的液体最终被摆到希拉面前。
“五百布卢特，谢谢惠顾。”
“这看上去像药水……”
“五百布卢特。”
“好吧，可以将账单送到塞特庄园吗？”
哈！这小鬼，还想把账赖在那些贵族头上，他如果上当就枉在伏海特做了如此多年的生意！
“对不起，本店只支持付现。”
“可我没有带钱……”
“没带钱您来买什么东西？”
“那我先回去拿——”希拉转身往门口走去，或许她可以找帕吉特他们先借一些——但下一刻却被老板挡住了去路。
“香水可是定制产品，您要是一去不回我可找谁要去？”
“我保证马上就会回来。”
“不，小骗子，你的保证一文不值。”
说完，老板扯下前襟口袋里的方巾，粗鲁地伸手捏住她的下巴，然后用力往她脸蛋上擦去。
“你们这些垃圾，血族可不是低等生物抹点粉就能假扮的！”
“你——唔！你干什么！你弄疼我了！”
老板的体格明显强过希拉不少，就算是她手脚并用也没有对他产生什么威胁，而她细嫩的肌肤在被那块质地偏硬的巾帕反复擦拭后，出现了不少深深浅浅的红杠子。
“人类？该死的寄生虫，脏透了……低贱的畜生！”
“你快放开我！好疼！”
“给我闭嘴。”
老板下手越来越重，希拉感觉自己的皮肤都快要被擦破了，而就在此时，门口的铃铛突然疾响起来，同时伴随着门框狠砸在墙上的声音，明显是被用力推开的。
“放开她！”
店内挣扎的两人同时将视线移到了门口。
“尤恩——”
“唷，你们认识，”老板终于甩开手，转身面向门口的来客，“这小丫头片子买了瓶香水，麻烦你把钱付了吧。”
“多少。”
“五百布卢特。”
尤恩从大衣内衬里取出零钱包，数出五百布卢特币丢在了地上。
“你这个无礼的蠢货——”
“如果被莱维斯托克男爵知晓你对令千金做出这样的事，那到底是我无礼，还是你该死？”
“什、什么？”
老板回头看了看捂着脸的希拉，再望向捏在手里的帕子——上面没有一丁点儿铅粉的痕迹——那女孩儿是个货真价实的血族，还是个斯托克家族的男爵小姐！
“我、我……”
老板的舌头已经不太利索，尤恩也没再多理会，直接越过他快步走到希拉身旁。
“小姐，您还好吗？”
希拉摇头，他轻柔地拉开她捂住脸的手，幸好只是一些不太严重的红肿，已经开始慢慢消退，尤恩安慰地朝着她点了点头。
“我们走吧。”尤恩轻声说。
“等等，”希拉走到柜台旁，拿起了那瓶调配好的香水，“我们付过钱了。”
尤恩为她推开门时，铃铛又一次响起，希拉跨出一步重新回到了街道上，她深吸一口气，突然觉得外面的空气分外新鲜。
然后她回身看向橱窗里的海报。
“《奥菲莉娅》。”她肯定地说。
而店内，尤恩仍保持着拦门的姿势，他冷淡道：“塞特庄园会派人来处理这件事，希望你做好心理准备。”
尤恩离开后，老板才意识到了当前到状况，他此时内心已经一团乱麻，不管是他对希拉做的蠢事，还是那瓶乱调配的香水——这次可能都不会好过了。
他瘫坐在地上，飞速思考着必须找谁求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