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将晚,假山上迷宫中心的塔楼亮起探照灯。
为避免有人走不出迷宫进而被困险境。每天公园即将结束营业时都会有人点亮探照灯,一是查看迷宫里还有没有人被困;二是用来指示方向,引其脱困。
被困的人没见到,见到满脸是血倒地不起的“鬼袭来”。
执掌探照灯的姐妹忙联系人救援,又是一阵急乱。
闭园后,带孩子的姐妹各自散去,执掌各处的也都交了班,回去相夫教子了。
咸静蕊给果喜来用凝胶清理了创口,还好都不深,只是失血过多而昏迷。
从他身边发现的动物鼻部可以想见,他一定与某种动物搏斗过。
莫如深说起胖小丑偷袭的事,人们自然而然地将两件事联系起来,猜出大概。
“姐,这马戏团是什么来头?”莫如深问。
“要说这马戏团,也算老字号了,起码我到哈迪温伯格的时候就已经存在,听说还是有悠久历史的,不过他们一直都是在训练基地里表演,从没到外边惹过事,还算安分守己,奇怪,今天怎么到我这来了?”
“势力范围划定协商,听红鼻头说是有人抢了他们的训练基地。”
“噢,这就难怪了,不过说起来也是,除了咱公园里的空地,也没有太合适的地方安置他们;不过这跟咱们又有什么关系呢?”
“还是帮帮他们吧,否则我于心不忍。”
“深弟,听我说,我来这座城市又很多年头了,见惯了因为这破协商而酿成的人间悲喜,实在是一言难尽,现在的四大势力,哪个不是多年征战、吞并其余才有的如此体量?就算是我这公园,从前也是请人来保卫的,后来不是也没落好,就连我都得亲自出去打工吗?”
莫如非喝口水,继续说道:
“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这湖水不会流走,这假山也不会长脚,只有咱们这些过客,能在大势纷乱中暂时栖身于此,这就算是有缘。而那马戏团,你知道他们又有多少人?我又得多卖多少张门票才能养的起他们吗?”
莫如深没说什么,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他根本不知道当家的难处。
“我现在装修咱妈那艘舰船,已经把老本都用上了,还指望这些新设施它能给我增加收入,把本钱赚回来,我能想的也就这么多了。不是我无情冷血,而是实在没办法养那么多人,你明白么?”
莫如深点点头,看了眼露在外面的胳膊,微叹一声。
“好吧,这件事就到这,去看看你懂科学的朋友,多帮帮他,这样的人以后也许有用。”
莫如深头也没回,径直走出办公室。
入夜,公园里的景观换了副面孔,白天风景旖旎的山水在最后一丝紫色晚霞中沉入黑暗,变得令人可怖。
怕黑,是人类的天性。
自私,恐怕也是天性吧!
有什么能改变这深深镌刻在基因中必然的因果呢?
他坐电梯回到“耐心”号,甲板上仍然有工人在辛苦。新装的旋转木马,代替了原本的主炮位置,两排移栽的绿植填入昔日导弹发射井,停机坪机舱内改成一排摊床,也不知是谁的主意,竟然把坦克装到侧舷,两种不同军种的装备生硬地焊在一起,看上去不伦不类。
把军舰改成游乐场,这件事本身就不伦不类吧!
走下船舱,这里又换了一种风格。
眼熟的设备仍然按它们在地下室时的排列规律而排列,不同的是灯光、墙面和地面,明亮整洁、一尘不染,新添的几个柜子还空着,有扇门通往艾因思的卧室。
这间,真的是卧室。
不是纸板拼装的床,不是塑料纱窗改的蚊帐,不是油腻多洞的被褥……
和其他人的家一样,普普通通的宁静而温馨,令人驻足,令人忘返。
莫如深从未居住在这种专门用来睡觉的卧室里过,从记事起,他就跟着其他乞丐四处流浪,大一点有了安身的顶棚,后来在末日灯家族住的草庐、在龙尾沟住的窝棚,来哈迪温伯格后的铁笼、地下室,他对卧室是没有印象的,更不会想到世界上还有种存在叫做旅馆。
艾因思在看书,见他来,说了声:嗨。
“我想帮马戏团的人,可我姐不同意。”
“那就没办法咯,你就算敢不听她的,也没能力帮他们呀。”
“但是,你有。”
艾因思疑惑地抬起头,眨了眨眼睛。
“不明白。马戏团要的是地方,我又不是地产商,怎么帮他们?”
“既然能挪船,也就能挪楼。”
“你说的是:挪楼?”
“把马戏团基地整个搬到公园来,生米煮成熟饭,到时候我二姐也没办法,不收也得收。”
“那不一样,船是飘在水上的,和地球之间没有刚性连接,而房子是有地基的,跟地球之间是刚性连接,除非……”
艾因思言及于此,飞速转了转眼珠,显然又开始思考。
“除非,什么?”
“除非用虚空间开口的‘膜’边缘的切割能力,将整座楼与地基分开,然后借助重力从开口本身跌入虚空间,还得控制好速度,并且用引力子链提前拴住大楼,以同步方式移动虚空间开口后提升,不,应该还是跌落,让大楼在自身重力下从虚空间掉落,这样可以解决动力问题,然后的问题就是大楼的整体完整性与能承受的冲击大小的问题……”
莫如深听的云里雾里,每当艾因思和他解释他脑海中的想法时,莫如深都有种明显的感觉:他在对牛弹琴,而自己就是那头牛。
“好吧,技术的问题交给你了,需要什么告诉我,切记,偷偷做,别告诉我二姐。”
艾因思轻笑一声,算是应下这件事。
他是个典型的工科男,面对异性时嘴笨的很,可一旦谈起科学他能说上三天三夜。
还好,有莫如深做朋友,有碧水会做靠山,有虚空间做研究方向。
有这些,他就已经很知足了。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凡有的,还要加给他,叫他有余;没有的,连他所有的,也要夺过来。
命运就是个爱开玩笑的小丑。
莫如深想起件东西,就是在“杉树”水牢里的泡泡球,于是跑去夜市买东西了。
用艾因思自创的方法移动整座楼,听起来天方夜谭,实际上成败只在顷刻间。
首先,“膜”的尺寸还没大到容纳一座楼通过,他需要一张更大的“膜”,好在技术是成熟的,材料也不缺,艾因思将挪船用的三十米框架拆开,加些材料进去,把它延长,这样一张不规则的虚空间开口就完成了。
其次,必须提前疏散大楼内全部有生生命体,不止是人,还有动物,甚至保险起见连花盆都要搬出去,马戏团杂物又是出名的多,必须收纳好大部分杂物,否则它可能出现果喜来那种与楼体融合在一起的情况,必需避免。
再次,地下室只能舍弃,“膜”的铺设位置在地面,大楼以重力方式下坠进入虚空间,如果算上地下室工程量就会成倍增长,难上加难,好在马戏团众人也理解。毕竟,白给他们一个合适的新基地就很知足了,还奢望什么?
然后,就是这么多人、动物、杂物和帐篷等东西的运输问题了,这个还算好办,他们总算有自己的车。不过多往返折腾几次而已,搬家嘛。
最后,就是那实验进行的瞬间了。
成败在此一举。
将小型可控聚变装置与“膜”的框架相接通,艾因思做了下系统检测,巨量的能源只能维持几刻钟,他必须掌握好时机。
蓝眉毛和红鼻头留下,远远地站在附近,见证这个他们玩一辈子杂耍也不可能创造的奇迹。
一切准备就绪,艾因思在终端上敲下最后一行指令,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
他在预演,脑海里所有的过程、步骤、数据统统重温了一遍,内心里问自己:还有没有纰漏?
没有。
那好。
艾因思按下执行键,面对着五层楼高的椭圆形建筑。
瞬间,“膜”系统在猝不及防中开启,如此庞大的面积上展现出虚空间的迷幻光影,同时将建筑和地基相联系的墙与柱切断,庞大的建筑骤然失去支撑,在重力作用下朝虚空间掉落。
这里,它受重力的大小取决于它自身的重量,越是进入虚空间,剩下的质量就越少,相应的重力也就越小,跌落的便越缓慢。
为此,艾因思不得不补上最后的临门一脚,将它完全送入虚空间。
接下来,艾因思并不能关闭“膜”系统,因为那会使整座楼失去与现实世界的联系。
他小心地折叠好系统框架,将几十米大的圆圈捏挤成能够塞进卡车的大小,连同相关的一应设备也同样装在卡车上,运输到公园。
到达时已近黎明。
公园内,莫如深用五彩气球摆在空地上,标示出范围。
他自己则躲在大型泡泡球里,在他的思维中还以为是让大楼从天而降,还在纳闷会不会摔坏呢。
卡车驶近,艾因思跳下车来,看了看布置,又看了看蜷缩在泡泡球里的莫如深,噗嗤一乐。
招了招手,示意他来帮忙卸东西。
莫如深很不情愿地钻出泡泡球,走到卡车前。
“来,先把这个带上。”艾因思递给他一副手套。
那是特制的,用来直接抓握“膜”系统框架,如果没有这手套,那么碰到框架的一切有质量物体都将会被切开。
忙了好一阵,终于排布妥当。
实际的框架大小比气球圈出的范围大些有限,艾因思说可以不动气球。
反过程,很简单。
就是将大楼从虚空间拽出来。
不过,得先将框架展开,平铺在地面上,还得保证形状能容纳大楼通过。
一切就绪,艾因思将莫如深挂在吊车的吊钩上,并让他抓紧框架。
不明就里的莫如深更糊涂了。
不是让大楼掉下来么?
其实,是将框架掀起来。
吊车启动,缓缓抬升,带着莫如深和框架来到半空。
就好像那框架是新娘子的红盖头,轻轻挑起,露出真容。
莫如深升到最高处,吊车绕过已经显现近半的大楼,转过来,缓缓降下吊臂。
这回莫如深可明白了,眼见得庞大的五层椭圆大楼脱离虚空间,惊异地出现在面前,他终于揭开这位新娘的神秘面纱。
旁观的马戏团诸人一阵欢呼,悬着的心尘埃落定,新基地,落成。
莫如深落地,还没等收起框架,艾因思就断开了“膜”系统的能源。
太浪费了,那可是足足够哈迪温伯格城全部人口用一年的能源总量啊,就挪了个楼,用光啦!
莫如深帮他收拾好物品,转回身,自得意满地看着马戏团基地大楼。
“怎么样?神奇吧?”艾因思站在他身边说。
“这玩意究竟是怎么回事?”
“说了你也无法理解,要知道,大部分研发工作是我师傅做的,我只不过打开了山精日记里的存档,并且勉强能看懂而已,真正厉害的并不是我。”
“你太过谦了,隔行如隔山,科学的事,还是得靠你呀。”
“其实,真正研究科学的好地方,在徊徉部总部,那里才是全国顶尖科学研究者汇集的地方。”
“想去?”
“说不想去是假的,只是,我的水平,还不够。”
“哈哈哈。”莫如深一阵大笑。
“怎么?”
“我的好艾因思呀,你现在的成就已经很大了,那些所谓的顶尖研究者,他们能搞出虚空间吗?能用它来挪巨舰、挪大楼吗?你在不知不觉间,已经超过了他们,现在的你,比顶尖更尖!”
这番话如汤泼雪,给艾因思带来巨大的震撼,让他从一个自认为卑微的小研究员,走上成长为真正的大师做好了心理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