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了，莫如深一个人拎着沉重的工具箱行走在大路上，为了什么呢？
为了爱情！
他知道狄荔要上晚课，也知道这东西外形吓人她未必能接受，还知道凭他的脚程从碧水公园走路到香府大学要很久，这些他都知道。但都不在乎。
他只在乎她！
脚程可能是个问题，别等他不远万里走到大学的时候，人家已经熄灯睡觉，就不妥了。
可是，出来时匆忙，没带钱，他只有一身衣裤，一双鞋袜。
长发毫无拘束地飞扬在清冷晚风中，莫如深立起衣领，紧了紧腰带，他得走快点。
有时候，欲速则不达，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一伙工人在大路正中摆上隔离带，阻断了交通，挖掘机换上了冲击钻，正在一点点破开路面，身后紧跟着的工人旋即将碎石清理掉，在挖好的坑道内铺设管线。
施工，路不通，绕道吧。
但是离了大路，在对哈迪温伯格城有限的结构理解下，莫如深拐进迷宫般的楼宇间。
然后就迷了路。
还好，每栋楼在侧面都有条消防楼梯，他寻了栋小楼登上天台。
所谓站的高望的远，有时候变换视角也是脱困的好办法。
莫如深把手里拎着的工具箱放在天台边，一屁股坐在上面，歇口气。
夜色阑珊，万家灯火。
谁说人类的情感是共通的？这里每一扇窗后面的悲欢离合都不尽相同，人与人之间的鸿沟都如此明显，何况人与非人。
嵌合体算人么？
如果算，那人与动物的嵌合呢？人与植物的嵌合呢？有少量人类基因的异类呢？
如果不算……
这还仅仅是从身体角度上考虑，心灵角度呢？人型机器算人么？计算机超级大脑算人么？
还有，仿生凝胶生物的研究现在刚起步，以后会不会发展到人型生物？
收起胡思乱想，莫如深终于在此起彼伏的高楼间发现了一栋他认识的，随后判断下方向路线，拎起工具箱下了楼。
路还在继续。
路还会迷茫。
路自有人走。
眨眼间，目标在望，他终于又回到了大路上。
然而，他不能再继续走了。
因为看见一对浩浩荡荡的人群，正面对面向他走来。
为首的举着面硕大旗帜，上面校徽里的“香”字见棱见角。
紧跟着旗帜的，是几个年纪大的人，后面摩肩接踵的人群清一色穿着校服，这是香府大学的队伍无疑了。
这么说，狄荔也会在里面了？
或者说：他们这要去干嘛呢？
莫如深闪身在路边，没有做出引人注意的举动，目光扫过前进的人群。
果然，即使在昏暗的路灯下，那一团心中的鲜红也不会暗淡，他发现了狄荔。
轻咳一声，狄荔也发现了他。
不过她的反应却有些异样。
先是惊喜，然后又变成为难。
“你怎么在这？”狄荔挤出队伍，皱着眉头问。
“公园有场晚会，我本打算去找你，现在好了。”
“好什么？你快走，我们这是要去扫平碧水公园，你别说了，快走啊。”
“什么？为什么？”莫如深下意识地握紧了工具箱。
“听说你们那现在有三家的证照，谁要是拿到了直接就能赢下协商，哎呀你快走吧，这次我们全校厉害人物都在呢，你一个人打不过他们的，哎呀你还不快走！”
狄荔越说越急，不由得提高了嗓门。
这么大声怎能不被发现呢？
几个人高马大的防卫队员走过来查看，最要命的是其中一个过来就把手放在狄荔肩上，举止亲昵的凑到她耳边说：“怎么了小母狼？这人是谁？”
眼见得自己女朋友被别的男人搂抱，莫如深心生恼怒，大喊道：“别碰她。”
“呦，没见过呀，你从哪儿来的。”
“我说，放开她，把你的手拿开！”
“小朋友，高中还没毕业呢吧？我们可是大学生，你这么点个子就学人就争风吃醋是不是早了点，等你上了大学，这种货色有的是……”
莫如深哪里还能再忍，一而再再而三的挖苦讽刺他都没放在心上，可那只臭手却一直都在狄荔的身上！
莫如深出手了。
工具箱没动，他的人却飞了起来，一脚飞踢直接踹倒那人，然后站在狄荔身旁，用后背护住她。
“敢打我？知不知道我是谁？知不知道我爸是谁？他妈的哥几个揍他！”
附近几人想一拥而上，仗着人多和体型优势欺压莫如深，全都拔出甩棍举手就打。
四个人，四条棍，同时压在工具箱上，莫如深抬工具箱护住自己和狄荔，直到现在他心里想的还是怎么才能不给狄荔惹麻烦。
然而那几个人见他不还手，更是来了胆气，手上甩棍加大力度变着花样往莫如深身上招呼。
混乱的喧闹引起了更多人的注意，冗长队伍的后端都停下来观望这场热闹。
“打，给我往死里打，放心，出了事我兜着！”为首那人光动嘴，还在叫嚣。
莫如深扫视周围，一把推开狄荔，用工具箱当大锤猛挥出去，直接将那人打倒在地。
没了负担，他可以放开手脚大干一场了。
其它几个人怎么会是他的对手，甩棍还没碰到他就被纷纷踢飞，又在轮转的工具箱碰撞下纷纷倒地。
只一招，情势反转。
“你快走，别打了，快走啊！”狄荔在路边站立，眉毛拧成麻花，眼睛不停地在莫如深和巨量的同学之间来回往返、游移不定。
队伍中走出一人，看年纪像是老师，手中擎着杆长槊，将槊尖指向莫如深道：
“你是什么人？为何打伤我校学生？”
“碧水会，莫如深！”莫如深右脚踩在工具箱上，已经做好战斗准备。
可这一句话，完全暴露了身份，人家这大部队就是要去扫平碧水会的，这句话无异于自投罗网。
狄荔在一旁看的干着急，然而她平时在学校人微言轻，根本不会有人在意她。
“好小子，送上门来了，别说我欺负你，亮家伙吧！”
话说到这个份上，想不打也不成了。
莫如深蹲下，两手同时打开工具箱锁扣，取出钢铁分型虫捧在手中。
哪知，对面见到这怪物的第一反应却是一阵大笑：“哈哈哈，娃娃，拿着你的玩具回家去吧，你妈妈在家等你呐！”
妈妈。家。
这是两个他生下来就从没见过的东西。
不想跟他废话，莫如深此刻积攒的愤怒已经与理智持平，犹如两团重物相持于天平，只差一根稻草。
也不知谁喊了一声：“母狼，过来。”
这就是那根稻草。
莫如深一脚蹬出工具箱，直接撞倒了说话之人。
拿槊老师见他伤害学生，自然义不容辞地上前出招。
槊乃长兵，尖端似剑，中有留情结，防止刺入身体过深无法拔出，留情结上系有红缨血挡，防止血液流到槊杆上滑手。
从这些部位的名字就可以看出：这是一件杀人的兵器。
然而此时此刻它面对的，是前所未有的怪异存在：钢铁分型虫。
“叮”的一声，以为那只是件玩具，谁料能接下他的当先突刺，拿槊老师不由得惊讶。
就在他惊讶之余，定睛细看钢铁分型虫的样貌，结果不看还好，越看越惊悚。
长牙、铁爪、尖角、钩刺，铁犄角，钢眼珠，鳞片般的螺丝螺母，分别插在怪模怪样的一团软乎乎的东西上，不仔细看不要紧，用心细看吓一跳。
“你这是什么东西？”
莫如深不答话，既然他想知道这是什么东西，那就展示给他看好了。
抡动钢铁分型虫，莫如深满腔怒火找到了发泄口。
长槊历史悠久，但面对今天刚刚诞生的怪物，也是力不从心。
拿槊老师起初还能招架，但钢铁分型虫核心是软体，会将力道全数卸开，而他那杆又粗又长的铁家伙则完全没有多少回还的余地，加上东西又长，不方便近战，只几个回合就被分型虫别住了留情结，莫如深顺手一推，钢铁长牙舔舐过槊杆，竟然将那条槊吞下大半。
那老师两手紧紧握住槊尾，不舍得撒手。莫如深却舍得拆掉一只铁角，瞬乎划过，不由得他不松手。
失了兵器，老师也没了胆气，说：“好，有种你别走。”
说完转身跑进队伍内，鬼知道干嘛去了。
莫如深将长槊推出，甩在地上，回头看了眼狄荔，微微一笑。
“小伙子，你厉害，老师都让你打走了，不过你只有一个人，有道是：双拳难敌四手，好汉架不住群狼，我们这么多人你就算再厉害能打几个？”
“说的是啊，你就浑身是铁能碾几颗钉？”
几颗钉？好，我数数。
莫如深顺手在分型虫上拔下几根长钉，抬手就打，长钉并未瞄准，但谁让他们站的过于密集呢？只能说每颗钉子都找到了归宿。
一把又一把，一轮接一轮，长钉、螺丝钉、秋皮钉，甚至钢珠、螺母、齿轮、轴承……
分型虫身上的东西多的很，起码比学生的数量多一个量级。
众学生纷纷后退，让出一大片空场。
很快，几个人分开众学生，出列当场。
“硬茬在哪儿呢？我来会会！”当先一个踏入空场，来人声音洪亮，体壮膘肥，肩上扛着把连环铲，迈大步站出队列。
“小朋友，听说你是碧水会的？”
“……”回答他的只有沉默，莫如深已经不想理任何人，只想痛痛快快酣畅淋漓地打一架。顺便试试钢铁分型虫，回去也好给艾因思交代。
“哎呦，好！不想废话，我也不想，来来来，手上谈。”
连环铲抡动成圆，呼呼风响，大胖子一步步欺近莫如深。
分型虫是外硬内软，连环铲甫一接触，就觉察出异样，转而采用旋转攻势，意图在分型虫上钻个洞出来。
他成功了，连环铲直接洞穿。
但同时也被外层诸般钢铁零件锁住，两者紧紧咬定。
大胖子试图通过比力气，仰仗自己一身肥肉获胜。然而，莫如深抽出只铁角，竟然完全放弃了分型虫，朝大胖子顶来。
胖子身沉，不灵活，当他想到扭腰躲闪的时候铁角已经挨上了他的肚皮。旋转，也是旋转，不过他的大肚子可扛不住铁角的攻势，“啊”的大喊一声，捂着铁角吃痛倒地。
莫如深也不追打，放了铁角把手，站在场上环视众人，深吸一口气喊道：
“还有谁？”
“还有我！”
问的大声，接的干脆。
出列者中等身材，面相黝黑，手里单握一杆方天戟。
没有多余的描画，只有戟上开刃的森冷寒光，也没有血挡，不锈钢材质反光外漏。
看得出来方天戟很重，那人在地上拖出一条直线。
“朋友，拿起你的兵器。”
莫如深没去拿分型虫，反而双手揣兜，直愣愣站定。
“哦？不用兵器就算了，还揣兜，分明是藐视，不规矩，今天就让知道知道规矩！”
戟是重兵器，寻常不可力敌，更不可空手接白，那是在找死。
然而冷刃欺近，莫如深仍然完全没有动的意思，像颗树一样不动如松。
不挡？好，你就交待在这儿吧！
重戟不停，直刺胸口。
它刺中了，但不是胸口。
没人会想到钢铁分型虫能自主动作，更不可能预料它竟然是遥控的！
分型虫伸展开肢体，站在莫如深面前，用一身钢铁挡住了重戟。
对面反应不慢，立刻抽出重戟试图变招，然而他还是慢了一拍，随着重戟回撤，分型虫的两只爪子也同步挠了过来。
见过猫挠人，没见过分型虫挠人的。
对方在毫无章法的混乱抓挠下不得不松手后退，重戟掷地有声。
莫如深懒得一个个应对了，他操控分型虫，用四只钢爪冲对面招了招手，示意全过来吧。
全过来，有用吗？
没有。
转瞬间，枪、叉、镗、钩、戈。五件兵器都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地望着它们的主人。
“就这？”
对面场上只剩下一个人，倚棍伫立。
他不是不敢上前，而是明知无用，今天算是开了眼界，堂堂武术系八大金刚居然全部败北，而且众目睽睽，全校见证，从今往后他这武术系还能开不能开？
“你还不动手？”
莫如深不想伤他，只想让这只队伍就此铩羽而归，他需要想想。
“学分不要了吗？学籍不要了吗？学历不要了吗？动手！”
莫如深奇怪，他站在自己对面，却好像不是对自己讲话。
猛地醒悟，他身后还有人，可是，不会吧！
会！
莫如深刚转过身来，一件熟的不能再熟的兵器就已经插进他的肚腹。
狼铣！
身上吃痛，双手捏紧了拳头，身后的分型虫也相应扭曲成古怪的形状。
“狄荔，你，怎么？”
“对不起，我还要求学，我不能不……”
狼铣抽出，肠穿肚烂。
不解，莫如深在剧痛钻心之际还是想不明白，他女朋友为什么会出手？
算了，不想了。
狄荔一定有她的苦衷，就算没有，他也宁愿相信有；就算真的没有，他也要给她编几个。
谁让那是他女朋友呢？
笑话，雌雄不分的嵌合体居然会找女朋友？居然会以为世人能容得下他？居然会相信爱情？
笑话！
事已至此，就让这笑话随他的生命一道消散吧。
随着莫如深的倒下，钢铁分型虫也砸在他身上。本想拖住香府大部队的脚步，结果却是他自己止步于此，简直无地自容。
浩浩荡荡的队伍重新出发，涌向碧水公园。
队伍中鲜红的长发依旧耀眼，同样耀眼的，还有狼铣上新鲜的血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