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人说王尚书府的花园子是京城里头一份的,不知今日可有幸一见?”开口的是皇后张氏的亲侄女张玉倩,她平素里就和岳清清不合,此刻看她出尽风头,心下厌烦,索性挑开话头。
“当然。”接话的是王云茹的胞妹王云薇,她不如长姐那样模样好脑子也好,反是有些木楞的性子,长相平常,唯有一身如雪的肌肤给平庸的相貌添了点颜色。
她乖乖回了话,带着大小姑娘们往花园那边走。
张玉倩称赞王尚书府的花园,并不是谬赞,这儿的花确实是京城里数一数二的。最为绝色的是芍药,三皇子妃喜芍药,因而这院子里种了极多的芍药。其余的花好看归好看,却不多,不像那片芍药花海一样壮观。
一些寻常品种也罢,胭脂点玉、黄金轮、莲台一类珍品教人看花了眼。
王云薇颇为自得地点着前面几株芍药,“这是阿姊亲自种下的五花龙玉。”姑娘中不乏有爱花的,瞧着那花蹙眉,“王姑娘,这花形是五花龙玉,但颜色不对吧,莫非是三皇妃培育的新种?”
寻常五花龙玉花色白,其中间以或红或绿或粉的色条,因花色洁如玉且千层台阁形花瓣上彩纹翻滚而得名五花龙玉,典雅清丽,眼前这花却是胭脂色的底,色条多是滴血般的红,倒是有一些妖冶蛊惑的意味。
“并非新种,当初从菏泽引来的时候也是寻常模样,阿姊栽种着就换了样子。”王云薇慌忙解释,她意在让人发觉长姊的不凡,可莫要弄巧成拙。
姑娘们赞叹声声,也不知是真情还是假意。
“清清,你看月牙儿在干什么?”一个小姑娘扯扯岳清清的袖子,指给她看那只正在使劲扒土的京巴儿狗,刚刚她们都在看花,一时没察觉,这小东西已经在几株过分艳红的朱砂判下扒出个土洞,那些个娇艳艳的花都已经东倒西歪了,它还想继续。
“月牙儿,你可别惹事,在别人府上你干坏事了,我可保不住你。”岳清清慌慌张张上去想要抱起小狗,却是闻到淡淡的腥臭,她往洞里一看,“啊!”一张俏脸登时煞白,稳不住原本半蹲的姿势,岳清清直直向后倒去。
竟一时承受不住晕死过去。
看花的诸位小姐,听到声响全是上前来,先前喊岳清清的小姑娘本是想扶起岳清清,在看了洞里情况后杵在原地,手足无措,好半天“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一只白惨惨的手,从黝黑的花泥里伸出,指甲上还点着豆蔻。
这声哭喊打破了园子里死一样的寂静,毕竟都是些还没出嫁在闺中娇生惯养的少女,忽然看到死尸,全都慌了神。
“雅儿,你,你快去,大理寺,找姑父,快,去找他来看看。”文远郡王府二房小姐陆沁莲抓住身旁婢女的手,断断续续地交代,即使恐惧至极,她还是保留了一点陆家人的气度。那个婢女是有些身手的,料知发生这样的事肯定没法从正门出去便悄悄翻墙走了。
王夫人坐在正厅里和几个世交闲聊,期间意思也不免是为了替小闺女寻门好亲事。许是今日人多,府中热闹,她也忘了日日噩梦的恐惧,此刻脂粉难掩憔悴的脸上有了些许红晕,看着康健了许多。
“你家二公子还未婚配吧?可是心有所属?”王夫人笑盈盈地询问身旁的一位妇人,这位夫人的嫡二子也是京中出了名的才子,样貌不俗,想与之议亲的人家可不少,但像王夫人直直表露心意的却不多,她这般作态虽是爱女心切可终究是落了下乘。
那妇人是看不上王家小姐的,王家经了四代,底蕴是有了,但是一贯信奉女子无才便是德,族中女子只是略通文字算学,能记记账,嫁入一般的官家打理家业是足够的,却是担不起宗妇。这夫人也不说什么好,怎样回答都不是,她尴尬地笑笑,给其他夫人急急地使眼色,和她交好的妇人帮着岔开了话题,王夫人也算是自讨了个没趣,悻悻地拿起茶杯喝了两口掩饰尴尬。
“夫人!夫人!”小丫鬟冲了进来,带着身后的珠帘哗哗作响。
“怎么这样没规矩,秋兰,掌嘴。”小丫鬟恰好撞在王夫人心情不好的时候,只好被自家主子拿来泄愤。“不是啊!夫人,花园里出事了!”小丫鬟也是忠心的角儿,顾不着会不会被打,一股脑儿地把花园中发生的事抖了出来。
王夫人越听越是觉得不对劲,几次想止住小丫鬟,生怕自己家的丑事给这些个夫人听见,可小丫鬟看不懂眼色,只以为夫人急着想知道,语速愈发地快了。
听到什么金紫光禄大夫家的姑娘晕过去了,园子里乱成一团,王夫人还能勉强绷住脸,听到“死尸”二字,她脸色刷地白了。
她是知道自己丈夫和儿子常常做的阴私事的。
当初她还怨他们那些个东西放在花园子里怪渗人的,后来见园中花开得好看也就作罢,谁知今日会发生这样的事情,谁知道岳家那个小丫头会带进来一条能刨洞的狗!
王夫人听罢心神恍惚,身边诸位夫人来不及回避就听了这么一段别人家的阴私,此时都是尴尬不已,俱是向王夫人辞行,想要避开王家这桩不光彩的事。奈何,她们现在就是红笺手下的棋子,执棋之人要是不想停下,那这盘棋就一定要下下去。
“夫人!大理寺卿文大人说上门查案!”还没等诸位夫人离开就见门房小跑着过来禀报,身后跟着不怒自威的大理寺卿文锐和几个衙役仵作,满面肃色。文锐是男子,因而没有入内室,隔着珠帘对王夫人道,“王夫人,今日上门是锐失礼,但依法办事,还请夫人谅解,若查明案件与王家无关,锐定再上门赔礼道歉。诸位夫人也请等等,待锐前去一探究竟。”他是武官出身,冲室内诸人一抱拳,便喊王府小厮引路往花园走。
屋内王夫人回过神来,直大呼“莽夫”。脸上表情却说尽了她的惴惴不安。
陆沁莲知道,要是她使人去喊姑父,姑父定会上门,而且大理寺查案,回到事发场所,那么这一众姑娘呆在这里就不会合适。所以文锐到场时,陆沁莲已以“姑娘们都受了惊吓,需要休憩”为由帮着六神无主的王云薇把女眷安排到王府客房去了。
“我看王府这案子不简单。”文锐迈进月门就闻到一股似有若无的腥味,再看那一小截露出的手臂和园中过分艳红的花,他心下已经有了判断,对身旁负责书记的衙役嘀咕了几句。
“我以前见过一本古籍,上面有用酒糟和活人血肉养花的法子,莫非王府。”一仵作开口,他言下之意是三皇子妃爱花成痴,但这话不好说出口,只能含含糊糊,听懂就好。“只怕不是。”文锐看着仵作拿工具翻着那几丛朱砂判下的土,逐渐看到一具完整的尸身,“要是做花肥,那必定是要碎开的。”许是看惯了生死,他这话说得有些淡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