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兄,你这是遇到什么喜事?”这日,柳沅春风满面地回到住处,和他同住的书生见他笑得灿烂,随口问道。
“无事,只是心情好罢了。”他心里藏的那些自是不能和这书生说,左右书生也没有刨根问底的意思,问候一句也就低头继续看书,若是红笺见了比会说这才是进京赶考的模样,柳沅那就是寻花问柳。
再说柳沅,踱着步子,哼着小曲,进了自己的屋子,他们几个书生共同租住的是一间小院,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屋子,自然价格也是不菲。
柳沅掩好房门,从袖子里摸出一叠银票,这是他从红笺那儿得的。他自觉得美人对他有意,再加上有这笔银钱能让他的生活再滋润上些,无不得意,哪里知道红笺是想破财消灾,用银钱换几天清静日子。她劝着柳沅拿了银子去买几本这几年策论的文选和其他读物,好好琢磨琢磨,言下之意是这几天别来打扰她,也没想到这厮会自我感觉好到认为她心悦他。
不过柳沅确实打算等段时间再去碎玉阁,刚刚他上街转悠了一圈,发现红笺给他的银钱除了买书还能余下好多,不如好吃好喝休息会儿,多费点时间看书。在他心中,芷月那娘们好看是好看,有才也真的有才,就是管得太多,比私塾里的老先生都要烦人,每次去见她,他还盯着那张半遮半掩的绝色脸蛋欲醉欲痴,她那边问题就一个接一个地抛,还不能对美人翻脸,把他折腾得苦。
柳沅有点好,就是能算作洁身自好,也可能是权欲心思太重,他不想在这时候因为作风问题污了清白名声,所以也只打算吃喝玩乐,没有往赌嫖这方向跑。
柳醴兰在红笺看来是榆木脑袋,但是他毕竟不是什么真的蠢人。他有自知之明,明白自己的本事几乎在乡试上用尽了,但是红笺的指点让他重燃了信心,他发觉红笺是有章法地在引导他往几个方向走。
着实是红笺偷懒,她不想在柳沅身上耗费那么多时间,索性就把几个最有可能的考点列出来,给了答题意见,对书中的句子也帮着画了重点,这完全是学着她在现代世界高考的那一套,虽然身为红笺的时候她跳级跳得开心,是通过竞赛进大学的,没有经历过高考,但是作为苏幕,她完完整整地经历了高考,把应试教育也算摸了个透。柳沅主要是被红笺的才学折服了,虽然心理上依旧没有太瞧得起区区一个小女子,但是他心里还是有一种相信和畏惧,让他本能地想要相信。
他现在信心慢慢复苏,有时候还会痴心妄想着一举高中然后骑高头大马游京的场面,想想都让人心醉。他从怀里摸出一包卤肉,是京城的老字号,卤的肉酥烂香软、汁多酱香,要是平时他绝对舍不得买,但是今日,他可以奢侈一把。
掩紧了门,他用抹布把门缝也小心翼翼地堵上,只怕其他人闻到香味来抢食。吃完肉,柳沅仔细地把手指擦干净,才拿出几张最粗糙劣质的信纸和用坏了的毛笔开始写家书。前两日柳家刚把生活费和家书送来,他这个时候回一封也应该。
柳沅看着那袋子铜板兼几张边角磨得毛糙的银票,眯了眯眼,家里寄的钱是在不多,抠抠索索的,诚心想让他在同窗面前丢脸,谁都知道天子脚下是怎样一个寸土寸金的地方,就家里给的银钱,光合租这样一个院子就不太够,再加上饮食、衣物,他思索着,心中憋了郁气。提笔沾墨,他字字琢磨着落笔。
写完,他吹吹墨迹,心中有些满意。这样的信,任是谁看了都能发觉他的拳拳孝心,整封信都在问候家里,要父母好好照顾身体、要兄弟和妹妹们仔细顾着父母也要读书识字,怎么看都是一个孝顺、友爱的儿子、兄弟。
柳沅却是极有心机地在不经意间表现出自己的穷困潦倒和勤学不已,还有诸如“待我高中,便是做一方小官也会接爹娘来享福”“爹娘养育之恩,醴兰难忘,宵衣旰食以学、孜孜不倦求索,盼得终有一日荣归故里、光宗耀祖”。
不得不说,柳沅琢磨人心思的本事真是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他就知道柳家当家人柳母最希望的就是柳家祖上能冒青烟,当初她用银钱招了赘婿,为的便是保住柳家香火。这些话可真是字字句句都能暖透柳母的心窝子。
信纸托了人送出去,柳沅闲散地在朱雀大街上走着,身量笔挺,白衣翩翩,在暑气未散的秋日里摇一把折扇,看上去也像个浊世佳公子。他见一群人拥着一辆囚车,围观者吆喝着“去午门,去午门!”
柳沅心生几分好奇,就向边上的小贩问了嘴,谁知那小贩鄙夷地看他一眼,见他是儒生的打扮脸色又谄媚下来,“读书公是近日专注学业了吧,今天可是。”他用手指了指天,比了个二的手势,“问斩的日子。”
柳沅明白了,原来今日是废滇郡王秦明炩午门斩首,难怪有这样多的人想要看热闹。他想了想,看这样的热闹都是市井小民喜欢的,以他的身份,去看实在掉价,便止住蠢蠢欲动的心思。但不知怎么,想着秦明炩被斩首,他心里生出怅然若失的感觉。
大街上少了那些个小贩和闲汉一下子空荡了很多,小姐们一个个打扮得娇艳可人。出身名门,她们也不会去看废滇郡王被斩首,毕竟他是当今的亲子,她们这些做臣子的,不能大逆不道,再加上女子的身份,更不该瞎凑热闹。大靖民风虽略有开放,对女子的束缚不多,但是名门千金还是极为娇贵的。
小姐们三三两两结伴走着,或是在铺子里挑点胭脂水粉,或是商量着哪匹布做件最新款式的衣服,朱雀街反而像是个女儿国,柳沅显得莫名格格不入,但是他见那些小姐偶尔会有几个悄悄地看他,双颊绯红,也不禁飘飘然。
忽的,他见一男子,和他一样的白衣打扮,那衣料更好些,那男子也更好看些,引走了满街姑娘的目光,他听见有人低呼“陆世子”,原是文远郡王府世子,柳沅忿忿,若他有这样的家世,这样的容貌又如何需要寒窗数载、勤学苦读呢?苍天不公啊!若他如陆彦白,满街女子痴迷的目光就会落在他身上吧,那样的滋味多好。
陆彦白倒是没有注意到旁人的目光,他正暗自苦恼。想他风流恣肆的陆世子,哪有一日会害怕得罪小姑娘,还想着要哄人,唉,真是上了天的难事,他还记得是在大街上,不然定是要抓耳挠腮一番。唉,他还不是被迫,是自己满心满心想着那小姑娘,也不知是犯了哪门子的病。
情窦未开的陆世子,自然无从得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