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流引露,水声潺潺,一只白孔雀卧在梓树下小憩,云青子倚在凭几内逗着两只仙鹤玩,听到身后门扉开启的声音,回头对迷迷糊糊的小灯笑道:“姑娘一觉好睡啊”
小灯揉了揉发痛的脑袋,就着竹流猛灌了几口仙露方才清醒过来:“这鹤和孔雀打哪来的?仙尊呢?”
云青子摸着孔雀洁白的羽毛,云淡风轻道:“仙尊在楼阁闭关,不知几时才能出来,让蓝桥捉了几只小玩意予你解闷”
仙家闭关是常有之事,小灯也未觉得有什么奇怪,只是以她的灵力一日三餐也就化些馒头稀粥凑合填饱肚子吧。
她对着楼阁双手合十祈祷道:“希望仙尊早日出关”
云青子默默感慨,好在这小妖心中还有一丝记挂,也不枉仙尊承受这物换星移剜心之痛。
小灯接道:“我也好不必日日啃馒头吃”说着嘴巴砸吧砸吧,念念有词,“清蒸鱼、盐黄鸡、炖大鹅,酱鸭子……”
楼阁之内,离尘神态颓唐面若灰烬,眸中也黯淡的全无半丝光彩,寸寸袭来的锥心之痛令其无法静心运气。
云青子在旁为他燃起一柱安息香,叹道:“仙尊将自己的玲玲剔透心给了她,还用物换星移咒全然承受了这换心之痛,她却半分也不知晓,整日没心没肺的在仙岛上四处游逛”
离尘整个人似从水中捞出般汗湿夹背:“我这点痛,比起她那时受的苦,算的了什么呢”
“但是以她的躯体恐难承受上仙之心,她的心里到底藏着什么?将那东西引出来毁掉便是了,为何非要换心不可”云青子甚是不解。
“只要她不大动术法,就不会被反噬”安息香散开,离尘稍稍平复了些许,“待钉入她心中的攒心钉完全与血肉融合,到时再换回,她就不必承受这锥心之痛”
他用神器攒心钉将墨戎帝君置于小灯心中的那缕游丝钉了起来,如此便能克制住它,但是它似乎极为不甘心,拼了命的带着攒心钉一丝一丝的在血肉中游走搅荡,让人痛煞难忍。
仙尊闭关修行,小灯每日里除却去药园识别仙草,剩余半日就跟着蓬莱弟子修行,时日长了渐渐也就熟悉了起来,师兄弟们修为皆在她之上,随意掂出一个都能指点上一二。
蓝桥师兄为她讲习各类术法符咒时,小灯眼瞅着厅中牌匾上的“书寓”二字,憋笑半晌一个字也未听进去,蓝桥问她笑些什么?她说,想起了在人间收鬼时,有个小娇娘就是出身“书寓”。
蓝桥言说,此地想来是个读书识字明礼仪的地方,小灯悄声为其讲解,那其实是个青楼妓坊,不过其中的女子诗书礼乐六艺皆通,多半是卖艺不卖身的雅妓。
蓝桥闻听此言,结结巴巴道:“小灯姑娘,怎、怎可将那污秽之地与蓬莱仙阁相提并论”
“师兄这样说就不对了,不过皆是住人储物之所,怎还要辨个高低贵贱不成?那书寓中的女子多半也是都有不得已的苦衷,师兄修仙修久了,都忘记了民生疾苦”
“这?”蓝桥被她一番离经叛道之言,噎的无语相对。
“人分善恶,妖有好坏,听说上古之战也是因为神族之中出了叛徒,被称作邪神,其实何为正,何为邪,不过是没有依着大多数人的心思去做某件事罢了”小灯翻看着书架上的符咒,想寻几个最为实用的拿来学学。
蓝桥听着她的“谬论”唏嘘道:“小灯姑娘,你这些话可千万别出去乱说,我怕传到其余四方仙门耳中,他们会将你关进锁妖塔,永世不得出”
“就是员峤仙山的那座塔?听说员峤掌门与岱屿门主甚是交好,果然人以群分,想来都是不好惹的人物”
小灯嘟嘟嚷嚷翻着手中的书卷:“物换星移咒,可将痛苦转移至他人”她将书卷拿到蓝桥面前,“蓝桥师兄,我要学这个,学会了用在讨厌的人身上,谁若是欺负我,我就原样还给他们”
蓝桥摇摇头道:“这是个最无用的咒法,使用之时承受痛苦之人需心甘情愿,若有半丝犹疑不决,就会加倍反噬受伤之人”
小灯一阵唏嘘:“只怕是傻瓜也不会甘心为他人受苦,果真无用”
夜晚回至幻海琉璃阁,院子中的孔雀仙鹤都睡了去,小灯静悄悄的倚在梓树下吹着罗油树泡泡,她已经很久没有见到仙尊了,也不知他要闭关至几时,云青子回瀛洲之前千叮万嘱让她不要扰了仙尊的清静,可是仙尊也曾经说过喜欢听她聒噪啊,他一个人整日里关在楼阁之上,想来一定很寂寞吧。
小灯起身行过石桥,在楼阁下徘徊半晌,还是决定悄悄上去看上一眼,楼阁外是一层又一层的游廊,她飞身上了游廊,停在了一扇烛火微弱的小窗下。
离尘的身影映在窗棱上仿若静止般纹丝未动,她在游廊上抱膝而坐,苍穹之上是一轮巨大皎洁的圆月,许是因为这里是仙家福祉,楼阁又在山巅之上,月亮也显得隔得近。
窗内的人唇齿微启:“今日学了些什么?”
小灯感知到他气息虚浮,讶然道:“仙尊,你是不是生病了?其实生病了吃药就好,没必要端着身份怕人知道呀”
窗内传来一声低笑:“只是连日运行正气有些疏慵倦怠”又道,“将你荷包里的陶埙给我”
仙尊果然无所不知,连她荷包里的小玩意都逃不过他的眼睛,小灯将陶埙自窗口递进去,他伸手接过,冰凉的指尖让她心中一颤,他的手怎这样凉?
“这是我在沈家旧宅捡来的,话说,仙尊与沈家人到底有何渊源?”小灯又开始生了好奇之心。
“曾经一段尘缘未及了尽罢了”
呜呜幽咽之声凄婉缠绵如泣如诉,听得人一阵心酸,怎会有人这样耐得住千年寂寞钟情于修行之道,五千年前天地灵泽阻断在诸修行者尚难自保修为之时,他竟能修得上仙之位,实在令人犹然生畏。
窗外的人眨眨眼睛甚觉困倦,又实在懒得动地方,倚在小窗上听着陶埙之声闭上了眼睛,梦中她又去了人间,那家烧饼铺旁的羊肉包子勾的她馋虫四起,睡梦之中心满意足的呓语道:“好吃”
星辰静谧,彩云追月而去,他隔着窗棱轻轻抚上她的发髻,他的胸膛里她那颗炙热的心剧烈的跳动着,仿佛要跳回主人的躯体里去,他手中托出一团银光渗入胸膛,它渐渐安静了下来。
晨光微熹,院中的白孔雀不知何时飞入了屋内,在小灯耳边聒噪个不停,她昏昏沉沉的爬起来自榻边的软屉上抓了一把果子给它吃,昨夜明明睡在了楼阁之上,许是仙尊衣袖一挥将她送到了房中吧,修习术法的好处之一就是可御万物,逃懒又省力。
小灯半闭着眼睛迷迷糊糊的又向榻上倒去,不防额头磕在硬物之上让她彻底清醒过来。
原来是陶埙,随手捡起正欲收起来,赫然发现音孔之上像是粘上水迹之后留下的痕迹,小灯拿出帕子轻轻擦了两下,雪白的绢帕之上蹭上一抹淡红的颜色,她心下生疑凑近陶埙嗅了嗅,是淡淡的血腥气。
仙尊果然是病了,他定是怕影响蓬莱安定不肯道与他人说,所谓的闭关修行只怕是养病才对。
“我能做些什么呢”小灯喃喃自语道,“仙草丹药楼阁中应有尽有,仙尊最知道什么对他的病症,人在生病的时候最喜欢什么呢?绝不是苦药汤子”她转头望向云蒸霞蔚的茫茫海上,“鱼”口中蹦出一个字瞬间晓得该去做些什么了。
幻海琉璃阁中烟熏火燎,呛得仙鹤孔雀东躲西藏,小灯坐在踏跺下拿着把大叶子煽风点火,蓬莱没,炊具,琉璃阁里也仅有一个烹茶煮水用的小泥炉,小灯索性搬了两块大石头,架起一口砂锅,火势烧的太旺前额的头发都被焦燎了一圈。
也不知为何,鱼汤熬了许久都不似在人间时见得那样浓白诱人,清汤寡水的让人提不起食欲,小灯自我安慰道:“样子许是难堪了点,但终归都是鱼汤,想来功效总是差不多的”
她欢欣雀跃的将鱼汤自小窗下递进去:“仙尊,这是我用木柴烧火煮的汤,鱼不是云彩变得,是在海里抓的,蓝桥师兄说了这鱼没有毒,虽然看起来有点怪怪的,但是兴许喝起来跟人间的味道差不多吧,火大了些,汤就熬了这么一小碗,我都没舍得尝一口”
他伸手自窗台上拿起那只白玉小碗,一垂眸,自小窗的缝隙处正看到她焦掉的头发,轻声道:“头发”
小灯浑不在意道:“不碍事的,这柴火比我的磷火还要难控制,待我再多熬几次鱼汤,兴许就熟练了”
离尘一口鱼汤噎在喉间,轻咳了一声,小灯急忙道:“是不是鱼汤不好喝?”
“没有,是太鲜美了,喝的急了些”他将剩下的鱼汤一饮而尽,眸中纠起一丝复杂的神色。
小灯嘀嘀咕咕道:“看来我还是挺有做厨娘的天赋的,等岱屿的事情了解了,我就去人间开个小馆子,边赚钱吃饭边捉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