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柚的计划很简单。
每当孤儿院有孩子被接走，大人们会精心安排一场送别会，准备一桌好菜，给离开的孩子与未来的父母一起享用。
这是惠爱孤儿院的老规矩了，只要一桌简单的饭菜，再配上一些甜点蛋糕，既能拉近双方感情，又能让离开的孩子记住孤儿院的恩惠。
慧爱孤儿院总共才四个大人。
院长、管事婆婆、门卫、厨子......
其他的都是些偶尔来帮忙的志愿者，平时还会有一些社工、老师和官员过来，对缺乏关爱的孩子表现一下爱心，然后毫无留恋地离开，从来不常留。
而负责做饭的人是厨子老姚。
老姚是个彻头彻尾的怪人，他的丑陋和孤僻是出了名的，从不说话，总是莫名其妙地消失，又莫名其妙地出现。
不过这些并不值得老姚被注意。
老姚经常弄死老鼠，好几个孩子都曾看到他拎着老鼠尾巴，把尸体带回自己房间，不知道在干什么。
大家都说，老姚在悄悄吃老鼠肉。
孩子们都怕老姚，不愿意接触，连多余的眼神接触都会令他们心生恐惧，但小柚时常进出厨房搬货卸货，知道老姚还有个毛病。
老姚嗜酒。
一到晚上，他就会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喝得酩酊大醉，直到第二天早晨才晕乎乎地醒过来，继续他厨子的工作。
小柚敢肯定，除非老姚真的在吃老鼠肉，不然的话，他屋里肯定藏着不少老鼠药。
“黑痣钢是鱼贩子，肯定吃腻了鱼，喜欢吃其他肉，咱们可以把老鼠药撒进肉汤里，让他喝下去。”
“药……药死黑痣钢？”小楚彻底蒙了。
“怎么？黑痣钢那么坏，药死他有错吗？”小柚冷冷地盯着小楚。
小楚咽了口唾沫，心里有点发毛：“那可不行！可可也会吃肉汤，她那么瘦那么小，要是不小心尝到了一口，肯定一下子就死了！”
“可可吃不了辣。”小柚马上说，“可以往肉汤里多加辣椒，可可一闻味道就打喷嚏，肯定一丁点都不愿意碰，肉汤光让黑痣钢喝了，他就死的彻彻底底。”
“可这样的话，黑痣钢是毒死了，可这是出人命的大事，执法队的人肯定会来，没准会追查到老姚身上，把他当做凶手。”
“那就让老姚去顶罪！”
小柚咬着牙，继续说：“你不知道以前的事情，以前咱们慧爱孤儿院有好多好多孩子，远不止现在这么点，可后来发生了一次烈性传染病，一下子全死光了。”
“老姚在那时候躲过一劫，非但没有引以为戒，还整天跟老鼠打交道，没准上次的传染病就是他引起的。”
“烈......烈性传染病？”小楚面露畏惧，被这个恐怖的字眼给吓到了。
孤儿院不过是一栋破旧的老宅子，里里外外不过两层，五六个房间，却住着二十多个孩子，共用院子里的一口水井，伙食都是厨子老姚做的，一旦发生了传染病，谁也跑不了。
“这样说的话，老姚确实该死……”小楚犹豫了一会儿，总算点点头，“行吧，那你要我怎么帮你？怎么样弄到老鼠药？”
他想的很清楚，反正去下药的是小柚，死的人也是黑痣钢，这一切根本不管他的事，要是卷婆婆问起来，就全盘推到小柚身上。
小柚见他同意，说出更详细的计划。
“杜鹃花都谢了，旱季快来了，卷婆婆这些天不是一直要我们挑水进木桶，明天你去缠住卷婆婆，吸引她的注意，我悄悄挪一只木桶在老姚窗下。”
“到了晚上，我就踩着木桶去老姚房间里偷老鼠药，你得去替我盯梢。”
“那我怎么办？”岗子推了一把小柚。
“岗子你扶着木桶，掩护我。”
“那我呢？”菜头可不愿被伙伴丢下。
“你也负责盯梢，对了，你得替我盯着小楚，要是他敢去告密，你马上拦住他！”小柚对菜头信任有佳。
“还有我呢！别每次有事情就丢下我！”小艾不太乐意。
“这是男人的事情，女人别插手！”岗子瞪她一眼，“你没听说过带上女人会倒霉吗？做大事还是得靠男人，你安安稳稳睡觉就行了！”
“就知道是这样，每次都不带上我。”小艾不满地嘀咕两句，算是默认了。
“那……那……我我我呢？”墩子有些急了，他也是男孩子，自认为颇有力量。
“你？”小柚想了一下，“要不，你就跟着岗子吧。”
计划十分完美，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任务，一旦出了事，谁也脱不了干系，也自然不会有人去告密。
小柚已经跃跃欲试，可小楚却期期艾艾。
“凭……凭什么要我去缠住卷婆婆。”
“谁让你干活最卖力，卷婆婆平时最宠你，你只要一委屈，卷婆婆谁也管不上，没准还会偷偷给你塞糖。”
“……”小楚不说话了，他长得没小柚漂亮，腿还有点瘸，勤劳卖力和装委屈都是他讨大人喜欢的法子。
“那就这么定了？”小柚牢牢盯着小楚，很在意他的态度。
“这计划不太好。”小楚挠挠脑袋，想找出计划里的漏洞，“卷婆婆那么精明，一眼就能看出我在想什么，咱们根本瞒不过她，还有院长……”
他一边说，一边把目光瞟向墙壁。
墙上挂着一幅院长的肖像，那是一个面容慈爱的胖妇女，下面写着一行文字，用来赞颂慧爱孤儿院院长的伟大——母亲能取代任何无可取代的位置——这是浮海的谚语。
每个房间都挂着类似的院长肖像。
院长的肖像给了小楚莫名的信心，他很有底气地说：
“你可别忘了，在咱们孤儿院里，马院长最大，所有事情都得是她说了算的，她一旦说话，连卷婆婆也不敢多嘴。”
“你太高看她了，马大哈其实就是个摆设。”
小柚对墙上的肖像不屑一顾，说出截然不同的看法：“除了周末，她平时都不愿意来孤儿院，连院里的孩子都认不全，她不可能来管我们的事。”
小楚无言以对，知道小柚说的是对的。
院长平日里忙于交际，以筹集捐款的名义游走于各种场所，攀附权贵，顺便收集各路城镇的捐赠物品，很少见到人影。
好在她偶尔能带些惊喜回来，比如一箱新书，一些新玩具，新的布料和食材，让孤儿院增色不少。
孩子们很她吃这一套。
“再说了，马大哈就算在又怎样，她根本没卷婆婆那么精明，大家都知道，马大哈只在乎钱和地位，嘴上总是挂着镇长和朋友，根本不把咱们放在心上。”
“......是，是这样么？”小楚说不出话来。
“你要是不愿意，那要不咱俩换换，我去缠着卷婆婆，你去偷药？你去往肉汤里下药？”小柚歪着脑袋看他。
“不，不了，还是按照原来的法子，我给你打打下手就行了。”
小楚吓的面色如土，连忙挥挥手，下药这种事情，他可不敢干。
“成，那事情就这么定了！”小柚捏住拳头，用力地一挥手。
岗子也捏紧拳头，虎视眈眈地盯着小楚，用饱含威胁的语气说：
“要是有人敢退出，或者临时不肯干，搞砸了咱们的计划，我一定打死他，把他脑瓜子拧下来！”
小柚也担心小楚会坏事，“小楚，你毛病最多，这回咱们都提前说好了，你可千万别再改主意了，我会让菜头好好盯着你的。”
“菜头？什么菜头？”小楚疑惑地问了一声，又好像突然有所领悟，“哦，哦，我知道了……”
他突然不再说话，把整个身子藏进被窝里，瑟瑟发抖。
计策已定，小柚兴奋极了，拉着小楚又商量了点细节，把每个可能遇到的问题都想了一遍，确保计划相当完美，绝不会出任何岔子。
夜色已深，可少年斗志昂扬，根本没有睡觉的想法，你一言我一语，一直聊到后半夜才勉强睡去。
……
次日一早，地窖里的少年一觉醒来，雄心斗志消失了一大半，连昨晚讨论好的计划都记不清楚。
好在领养日被定在周末，小柚并不着急，他有足够的时间去准备这一切。
浮海的旱季缺水严重，井水偶尔会因干旱而枯竭。
为了提防干旱，管事婆婆每周都会下令，要求孤儿院里必须储有足够的备用水，以备不时之需。
任务的重担自然落在帮工身上，整整一个上午，小柚和小楚都在来回往井边打水挑水，忙地累死累活，吃口饭都顾不上。
卷婆婆满脸褶皱，长着一张刻薄的脸，高颧骨尖下巴，眼皮又肥又肿，头发又硬又卷，最好的梳子都捋不平。
“动作快点！”她亲自站在水井边监督，免得有哪个冒失鬼不小心摔下去。
“凭什么，宝瓶儿不用干活。”小楚略有不满，宝瓶儿同样是帮工，却可以享受孩子的待遇。
“因为她是个驼背，挑一点水就能把她累个半死。”卷婆婆面无表情，声音有些尖锐。
比起那个怯生生的驼背少女，她显然更喜欢使唤眼前的两个少年。
俗话说年少力壮，在十多岁这个年纪，男孩子就应该有使不完的力气。
不过宝瓶儿也有她的长处，让所有人都省心，她会花一整天的时间躲在洗衣房和晒台，把所有人的衣服都洗晒干净。
“磨磨唧唧，懒散成什么样子了！你们真得好好学学规矩，只有听话懂规矩的小孩，大人才会喜欢……”
这种话，说了没有千遍也有万遍。
可小柚知道，来孤儿院的大人只喜欢活泼可爱的小孩子。
那种眼睛里满是灵光，笑起来甜的像番茄，的孩子，他们淘气的时候会嘻嘻哈哈地奔跑打滚，丝毫不在意地面脏不脏。
而像他这样半大不大的少年，尝过生活的艰辛与苦楚，已经很难装出天真可爱的样子来讨得客人的欢心。
就算勉强装作开心，也总是能让人感受到别扭和不自然。
天快黑的时候，小柚终于想起计划，三番五次催促小楚。小楚不胜其烦，只得找个借口引开卷婆婆的注意。
小柚连忙将一只装了半桶水的木桶，挪到提前看好的墙角，边上正好有颗小树遮掩，卷婆婆老眼昏花，绝不会注意到这一点不同。
计划顺利无比，只是这一点小小的进展，就让岗子兴奋不已。
“嘿，这回肯定能留下可可！”
“一定要留住可可。”
小柚看着角落的木桶，自言自语。
一直忙碌到天黑，二人回到地窖，一脱鞋袜就直挺挺地躺下了。
小柚还想对计划查漏补缺，可他实在是太累了，脑袋一沾枕头就睡着了，睡的格外香甜。
如此过了两三天，计划被抛到了脑后，谁也没有主动提起。
某天的一个夜晚，小柚突然惊醒，知道自己必须得做点什么。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