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鸡鸣声响起,阿切尔走出房间,唤醒了在铁笼内酣睡的李岸飞。
李岸飞不情愿地站起身来,拍打着自己沾满草屑的衣服。忽然,他注意到匪徒们从一个房间中驱赶出一个个面色憔悴的青壮年——他们被一根长长的麻绳串成一串,手被结实的麻绳束缚住,脚上挂着沉重的锁链。
“这些人是什么情况?”李岸飞揉着惺松的睡眼问。
“就应该是他们口中的‘货’。”阿切尔的语气很平淡,仿佛在讲述一个很正常的东西。
李岸飞看着那些要被贩卖的人,又看着阿切尔说:“你这个女人真是奇怪。”
“哪里奇怪?”
“你可以为一个匪徒为道义自刎而感慨万千,却不会为这些被视为商品的人流露出半点怜悯之情。”李岸飞有些嘲弄地说,“这就是所谓的小人行一善与君子行一善的差别吗?”
阿切尔摇摇头说:“对于这些人,倘若我没有那个计划,我是不会袖手旁观的。可是,人们总要先处理好自己的事,才会去想其他的事,这是正常人应有的思维吧。”
“就是指去找那座岛?”
“是的。如果我救了这些人,我们凭借什么去避开奥德尔的哨卡?要知道,昨天下午奥德尔就会回到提城,他一定会发现你已经跑了。王仁贩卖人口的数目不是小数,如果放了他们,经过哨卡的押解车辆不符合预期,而且王仁也没有露面,那些已经打通关节的卫士不会起疑?我不想找什么麻烦。”
“仅此而已?”
阿切尔沉默片刻,才开口说:“还有一点,他是你们东方世家的庶民,我没有理由去在乎。”
“可我在乎。”李岸飞干笑几声:“如果我非要管呢?”
阿切尔想要制止李岸飞,但是她想了想,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
李岸飞走到掌柜的面前说:“我有一个要求,希望你能答应。”
掌柜一愣,问道:“不知道您有什么吩咐?”
“那些人能不能放了?”李岸飞指着被押上一辆辆马车的囚徒问道。
掌柜脸色一僵,他看向阿切尔,而后者面无表情,没有做出任何支持或者反对李岸飞的动作。
掌柜咬着牙说:“恕难从命!这些人关乎着几十号兄弟们的饭碗,要是有了差池,韩家不会饶了我们的。”
“你在李家的地盘上捕掠人口,那李家就能放过你?”
“王仁大哥带着我们吃韩家的饭,兄弟们才有了一条活路。大人莫要把我们的活路断了啊!”掌柜激动地说。
“你信不信我现在就把你们的活路断了?”李岸飞威胁道,“有些话,我不想再说第二遍。”
李岸飞拔出掌柜腰间的刀,用明晃晃的刀刃抵在掌柜的脖颈上。匪徒们看到这般情景,连忙围了上去。
掌柜铁青着脸,进行着思想的斗争。终于,他开口说道:“王五,放人。”
“不可不可,人要是放了,我们拿什么去交给韩家?事情没有办成,韩家还会留着我们吗?”王五急切地说,“掌柜。你可要……”
李岸飞用冰冷的眼神打量着王五,迫使他闭上了自己的嘴。
“放人吧,我们这些草芥还有什么讨价还价的资格?”掌柜说完这句话,仿佛整个人苍老了几分。他对他和兄弟们的前路产生了深深的无力感。
王五与他身后的匪徒听到后,重重叹了一口气,他们大多数人一边谩骂着车上的囚徒,一边解开他们的镣铐,将他们轰下车去。那些饱受监禁折磨的囚徒,一个个心惊胆颤地离开,他们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一哄而散。
王五看着他们离去,愤怒地走出这座院落,没有回头。
李岸飞将手中的刀合入掌柜的刀鞘中,拍了拍掌柜的肩膀,向阿切尔走去。
“这会不会坏了你的计划?”
“你说呢?”
“我奇怪的是,你竟然没有阻止我。”
阿切尔若有深意地看着李岸飞说:“你像一个没长大的孩子,只凭着自己一时的情感来处理事情。我觉得有必要让你有一个教训。”
“你多虑了。”李岸飞无谓地耸耸肩。
“我很好奇你得到了什么?道德上的满足?”
“我守住了自己的良心。”李岸飞说,“仅此而已。”
“我不懂你在想什么,我只是觉得你莽撞,愚蠢。”
“阿切尔,你在之前不是讲过改变世道吗?”李岸飞认真地说,“在谈论世道之前,我希望先谈谈良心。”
阿切尔点头说:“随你。”
掌柜阴沉着脸走到两人的面前,他说:“两位的马车已经准备好了,我们快点上路吧。”
阿切尔又点了点头,向大门外走去,忽然她停住脚步问:“你们今后怎么办?”
“走一步,算一步吧。”
阿切尔听到后,再次向门外走去。李岸飞则紧跟其后。两人刚走出大门,就被门前不远处的两处新坟吸引住目光——王五跪坐在那两个坟前,一言不发。他紧握着双拳,盯着王仁的衣冠冢和陈山的坟墓。
阿切尔一行人并没有在门前驻足过久,阿切尔与李岸飞一前一后行进到马车旁。阿切尔轻轻一跃,跳上马车,而就在李岸飞准备跳上马车时,掌柜拉住李岸飞的衣袖说:“这位少侠,看你的气质,你难道不是吸人血长大的吗?”
李岸飞没有回应,他继续跳上马车,但是他的心忽然无法平静。
“王五,该走了!”掌柜大声的喊道。
随着话音的落下,马车队开始向目的地进发。
当日下午,飞驰的车队就行进到一个哨卡处,这个哨卡是通向商启县的唯一通道。不少马车与旅客排着长队,接受着过卡检查。
阿切尔与李岸飞所在的马车,除了车夫,便只有他们两个人。李岸飞望向窗外,看到远处的一张告示,连忙将车帘拉了下来。
“已经发下通缉令了。”
“预料之中的事情。”阿切尔说,“现在就看他们的本事了。”
匪徒的车队并没有按照哨卡安排好的排队路线行进,而是进入军队专用的通道。车队停在一个闸门前,掌柜与王五翻下马车,在一个教廷哨兵的引导下,他们走到守门的军士面前。
“你们是什么情况?怎么走到了这个通道上?”守门的军士好像也是一个下级军官,他带着警惕,盘问着掌柜。
“我们得到了戈瑞狄先生的许可。”
“戈瑞狄?是那个家伙啊。”这个下级军官在听到这个名字后,有些微微的妒忌。
说话间,戈瑞狄带着几个军士走到这座闸门前。
“老兄,这伙人接到了特殊的任务,有上级的许可,马上放行。”
说着,戈瑞狄走到那个守门军士的面前,接着耳语道:“老兄,这一笔可是不菲。哨长我已经打点好了,你的这份,事后找我分账。”
那个军士笑着点了点头说:“既然如此,那就放行吧!”
闸门被缓缓拉开。
车队也开始向前移动。
李岸飞也在此时松了一口气。
掌柜对戈瑞狄拱手道:“那我等先行告退。”
就在这时,戈瑞狄说:“不急,我还有些事情想和王仁先生谈谈。”
“这……关于什么?”
“当然是下一笔的交易。难道先生可以代表王仁先生?”
“当然不能,不过王仁大哥还有些事没有处理,这次并没有参加这个车队。”掌柜解释道。
“啊,那真是遗憾。”戈瑞狄有些可惜,“我看你们的生意不是太好啊,怎么这些马车大多是没有满员?”
“何以见得?”
“车辙印太浅了。这跟以往的可不一样啊。”
“这……”
“这是你们的最后一次吧?”
“不出意外,算是吧。”
不料,戈瑞狄脸色一变,沉声道:“这可跟之前说好的不一样。说好的有十五批,可是到现在才运了八批。要不是看在有十五次,我也不会按每批次定下现在的低价。现在你们突然不干了,那我不是亏大了!”
戈瑞狄招手说道:“莫要放行!”
教廷的守卫匆忙将马车队向哨卡内驱赶。李岸飞忍不住握紧马车上的扶手。
“那么大人想怎么办?”掌柜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问道。
“十五次的钱,全部结清。”戈瑞狄狡诈一笑。
“可我们没……”掌柜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王五按住肩膀,被示意不要再说下去。
王五的双目看着贴在告示板的关于李岸飞的通缉令,以及上面李岸飞的画像,镇静地说:“我可以让阁下得到一个你想都不敢想的爵位。”
“什么?”
王五指着那张通缉令狞笑着。
“你疯了!”掌柜见状,脸色大变。
戈瑞狄看着那张通缉令吞咽了一下口水,他颤声问:“那个人在何处?”
王五将想要阻止他的掌柜推倒在地,他指向阿切尔所在的那辆马车大声地说:“他就在那里!被通缉之人就在那里!”
教廷的士兵在听到王五的声音后,狂热地看向那个马车。一队又一队的军士向那辆马车靠拢,准备生擒李岸飞。
“你这是何必?”掌柜恐惧地说。
“那小子把人放了,我们回去只有死路一条。横竖都是死!不如让那个小子跟着我们一起死!”王五狂笑道,“就算给王仁与陈山报仇了!为了活着,我们忍了,丢了道义。现在我们连活路都没了,我们还要忍吗?我们作恶,我们活该!但我咽不下这口气!”
凄凉的笑声回荡在哨卡上空。
阿切尔看着李岸飞说:“你的良心,就是用他们的命换那些人的命?”
“作恶之人,活该!”李岸飞愤怒地说。
“都只不过是在乱世求生的草芥。但是你坏了我的计划,让事情变得麻烦起来。”阿切尔拿出那块光泽暗淡的水晶,将它狠狠地捏碎。水晶的残渣四处飞溅,好像谕示着一些人生命的终结。
王五、掌柜和那些匪徒,就在水晶破裂的那一刻,就化作一团血雾,消散在人世间。
严肃的卫士、喧闹的人群都仿佛在这一刻静止,只有腥臭的血雾在肆意飘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