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所见到的肖莫，一直都是戴着面具的样子，要么就是离得太远。这是第一次，近距离看清他的长相。
一个瘦却不弱的老者，古铜色的皮肤，还有些细碎的疤痕点缀，一看便是饱经风霜，却依旧精神焕发，不怒自威。
抱我过来的少年就站在他身侧，像是护法的样子。
许久，肖莫见我清醒了，便开口道：“说说你的理由吧，为什么要行凶杀人。”
我席地而坐，抬了抬手，发现铁链很重，不由得冷笑两声，说：“肖国师您亲自坐镇，难道也怕我会生出什么事端吗？还要带这么重的镣铐。”
肖莫也不怒，依旧是那样淡然的表情，说：“能力应该用在对外的保家护国之上，而不是对待自己人。在你还没定罪之前，你也是岚又国的子民，我不忍对你动手。”
不知道肖莫自己说这话的时候，内心会不会觉得荒唐，反正我听完是放声大笑。
肖莫，岚又国国师，为了战争不择手段，屠村杀亲，将我关在地狱中十年，现在居然还能大言不惭地说不忍动手？当真是个不折不扣的伪君子。
他也不打断我，只是冷冷地看着，一言不发。
许久，我笑累了，靠在墙上，虚弱地说：“你所说的，岚又国的子民，无非是你培养出来，用作战争的兵器，我也是，江无涯也是，可是，他已经是那么趁手的兵器了，为什么你还要杀了他？难道仅仅是因为他抢走了你国师的位置吗？”
我知道，我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无异于找死。
谁也不知道幕后想要杀掉江无涯的到底是谁。
而我这样说，便是落实了肖莫的罪名，若真是他所为，想必他一定会在这里杀人灭口。
可是我猜错了，肖莫很沉得住气。
他只静静看着我，情绪没有丝毫波澜。
许久后，才缓缓的说：“江无涯是战死，殉国，他是为了国家的利益而死，你如此说，便是在抹杀他的功绩，让他的死变得一文不值，这就是你想要的吗？”
我冷笑道：“功绩？那都是做给后人看的，对江无涯而言，对我而言，只有让那些害他的人死，才是对的。”
“那你考虑过江熠尘吗？”肖莫的声音忽然变得严肃，连音调也不由得高了几分，我知道，他是动怒了。
他说：“现在，天下皆知，江无涯是为了岚又国战死，江熠尘是英雄的后代，自然会受到优待，可是你，亲手毁了这些，抹杀了英雄后代的名义。是，你的内心可以得到解脱，甚至你也可以一死了之，可是江熠尘呢？他还那么小。”
我茫然地抬头，看他，泪水早已模糊了双眼。
的确，在得知江无涯死因的时候，我只想着要为他复仇，却从来没考虑过熠尘以后的人生。
我长叹一口气，身体无力的靠向墙壁，头也渐渐垂了下去。
空气陷入沉默，连呼吸声都变得清晰可闻。
许久之后，肖莫叹了口气，说：“罢了。”便起身离开。
男子恭敬问道：“不用继续问下去了吗？她要如何处置？”
肖莫说：“不必了，老夫自有决断。”
语毕，肖莫离开了，那个男子凑近我，轻声说：“别害怕，一切都会过去的，我会和这里的看守打招呼，需要什么可以随时提。”
我没有想理会他，他也没有想等我答复，说完之后，便转身离开。
被关了多久，我大约已经不记得了，只知道每天会有人按时送进来三餐，并且在三餐中添加了让我浑身乏力的药物。
吃了饭便会昏昏沉沉睡过去，一直到下一次吃饭。
可我全然没有戒备之心，哪怕是饭里放了剧毒，也不过就是一次解脱，总比这样的煎熬要强上许多。
又过了许多天，一个人走到我面前，抬手摸了摸我的脸，嫌弃道：“怎么脏成这样了？”
我抬头，言歌的绝世容颜正在眼前。
“师父……”
我想跟他说话，却发现自己已经虚弱到连说话的力气都十分有限。
他抬手让我不要说话，眉宇紧锁道：“他们怕你的能力，天天在你的饭里放解灵散，你竟然没有察觉吗，虚弱成这个样子。”
语毕，便轻轻抱起我，走出牢房。
这是我多少天来第一次见到太阳，阳光照在我的脸上，暖暖的，很舒服。
回到言府，言歌将我丢给侍女，吩咐他们给我服用解药，然后给我洗漱。
我任由他们摆弄，直到自己的体力渐渐恢复。
再见到言歌的时候，他已经换了一身衣服，坐在大堂主座上，悠哉地喝茶。
我向他跪拜请安，他抬手，说：“不必如此，你刚解了毒，身体还很虚弱，坐吧。”
我没有起来，固执地一拜，说道：“这一拜，是谢师父救命之恩。”
语毕，再一拜，说到：“这一拜，是向师父请罪，我知道，这次的事情，一定是连累到您了。”
言歌叹了口气，无奈地说：“是有些连累，倒也没有不能解决的地步，事情的真相，羽倾已经告诉我了，如果我是你，我也会这么做，我不怪你。但是，这件事情，也只能到此为止了，若再追究下去，你的命，怕是连我也保不住。”
我抬头，泪眼婆娑，“所以您知道是谁害了江无涯？”
言歌盯着我，犹豫许久，才缓缓道：“知道，但不能说，你也无需追问，这件事就让他过去吧。江无涯是岚又国的英雄，以身殉国，江熠尘是英雄之后，可以得到更好的待遇，何乐而不为呢？”
言歌和肖莫说了同样的话，这更让我坚定了自己的想法，害死江无涯的，大概就是肖莫了。
他是前任国师，因为岁数大，被迫退位，由更年轻的江无涯接任。
他不想自己大权旁落，只要杀了江无涯，国师之位，自然还是他的。毕竟培养一个国师，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
我又想到之前和江无涯差点丧命的那个任务，打开的卷轴是空白的。
会不会从那个时候开始，肖莫就已经想除掉江无涯了，所以才会在和琴月国联盟之后，派他去执行任务，而且是在我们丝毫没有走漏风声的时候，被对方察觉，要说这里面没有文章，简直不敢相信。
我无奈地叹了口气，才终于明白。
肖莫想要的只是我们身上的能力，能够为他征战四方的能力，而这种能力一旦威胁到他的地位了，他将会毫不犹豫地铲除。
对他而言，失去了一个江无涯，他的能力还有江熠尘来继承，而自己，则失去了一大对手。
真是……恶心。
我忍住想要呕吐的欲望，抬头问言歌：“那他们打算如何处置我？”
言歌起身，将我扶起来，安置在旁边的椅子上，缓缓说道：“这事儿如果放在别人身上，大概就不能活了，不过你毕竟是君王看重的人，而且实力出众，朝中不少人都为你说话，说在乱世中，应该保留你，如此，才得以被放出来。不过，想要彻底抹杀你的罪过，还需要你自己去做一个卧底的任务。”
我鼓了鼓腮帮子，说：“我这种性格，能做的了卧底吗？”
言歌说：“能和不能，你都没得选，这是活命的唯一出路，也是在为你打通前路。”
我知道言歌已经尽力了，尽力在保住我的性命，我现在能做的，只是听话，服从，不要让他再难做。
于是点了点头，问道：“那我的身份是什么？去哪里？如何去？”
言歌说：“你会被派到沧澜国，身份是镇国大将军李义的孙女。沧澜这个国家的兵力很强大，但是很少向外扩张，一切都是因为他们的镇国大将军，李义。李义如今已经八十多岁高龄了，很年轻的时候就已经在帮助沧澜国开疆拓土，尝到甜头的沧澜国君一味地想要扩张，最后害死了李义的大儿子，此后，李义便按兵不动，固守国土，只帮沧澜国君守国，却再也不进攻了。”
我有点不解地问道：“既然人家已经不再开疆扩土了，那对岚又国来说就没有任何威胁，为什么还要费工夫派人去做卧底呢？”
言歌说：“虽然李义主张和平，但新上任的沧澜国君却并不这么想，他私下里又培养了不少能人异士，随时都有可能杀掉李义，让人取而代之，之后，便是开疆扩土，所以，你此番的任务有二，一是拔除沧澜国君培养的人，二，是保护李义。因为只有他在，才能保证两国和平，岚又国才不用分心去对付这样的强敌。”
我不由得想起之前国君让我假装沈家人的事情，问道：“现在对外都已经说我是沈家人了，如果沧澜国的人也都知道呢？这个谎怎么圆？”
言歌说：“当初，李义的大儿子其实并没有死在战场上，而是被一个人救了，救他的这个人，就是沈艳云，所以，你的身份就是沈艳云和李义之子，李俊卿的女儿。”
我正在喝茶，听到这里，不由得一口水喷了出来。
“这么扯淡的话都有人信？国君编故事的能力也太强了吧？”
言歌郁闷地摆了摆手说：“你注意的点到底在哪里？这话在我这里说说就算了，在别的地方，可千万不能说，不然连我也保不住你了。”
我乖巧地点点头。
言歌接着说：“消息已经放出去了，因为岚又国和沧澜国一向交好，所以这个消息一放出去，李义那边就已经知道了，但还在半信半疑中。这个时候，再放消息说你在岚又国杀人，将会被处死，李义就来不及想你到底是不是真的，先要把你的命保住，所以立马飞鸽传书说要接你回去，君王也恰好就趁这个契机，饶你一命。过两日，李义那边来接你的人就到了。多的也无需装，反正说了你也记不住，身世这块，就实话实说吧。”
言歌的贴心让我瞬间有种泪崩的感觉。
也许活下来是个不错的选择，可是，江无涯已经不在了，如今我也要离开言歌，去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对我而言，这样的前路，真的有意义吗？
言歌见我不语，也叹了口气，说：“你也无需多想，终究还是会重逢的。这两日他们就要到了，你去和江熠尘告别吧。”
我点点头，告辞了言歌后，刚出门，便在转角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