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春三月，草长莺飞。
中洲东南边陲有座海边小镇，名唤剑斗镇。
据说当年有仙人途经此地，观异象以剑于大石刻字而得名，“粼粼波光裂，剑气冲斗牛。”
此事被传的神乎其神，如今大石依在，可字迹全无。
或者一开始便是杜撰的。
去年邻镇有一孩童被朝廷堪舆师选中，经测有莽夫无垢资质。
不大不小的前程可让他们得瑟了一阵。
还因此整个家族被载入县志，上下老小从此也不再为柴米油盐发愁。
在这种小地方，口袋可以瘪、肚子可以瘪，但面子是万万不能瘪的。
如今这世道，虚的很。
镇中四十九户人家，徐姓居多。多是当年为躲避战火南迁而来，经过几代繁衍生息，靠海而居。
以盐、渔业为基，得天独厚。所以这代剑斗镇居民生活还算滋润。
镇子有四巷一街，四十九户人家分落其中。屋舍相靠，门阶相连。茶余饭后串门访友好不热闹。
有时也免不了因通个沟渠、掏个粪坑而拌嘴，但都是街坊四邻外加镇上私塾的林先生从中调和也就动动嘴皮子撂两句狠话了事。
说到这个林先生可是镇中名人，小镇唯一的教书先生。
本名林月罡，年方四十，未娶未纳。常年青衫束发，为人温厚纯良，但凡遇见问一句，“林先生好”都要驻足点头等你走后再转身离去。
手里托着教授的古籍，束发的青色布带随风而荡，不知荡碎了多少未嫁小娘的心肝。
镇中居民南迁之前多是北方大户，更有甚者祖上在朝为官，位居首辅。不过那都是前朝的事了，前朝最后一个年号“龙兴”随着宫城的一场大火已随烟而逝了，真是莫大的讽刺。
如今的皇帝刘氏，开国之君。定都未阳，国号“雍”，年号“功成”，自称功成帝，似乎对自己取得的功绩相当满意。
别看名字取得一般，人家可是实打实的琉璃境莽夫。
当年也只不过是西南边隅的农家子弟，年过三十，无根无叶，本就此认命了。可偏偏造化弄人，被一仙家门阀看中，非说有上人之资。
习满功德十年而出山，后如蛟龙入海，短短五年之间便并吞周边十余诸侯，终于在“龙兴”六年秋，率兵直抵京郊，列阵宫墙。于城外击缶三天，无一敢应。
今天的小镇格外热闹，一年一度的采青节到了。
一年之计在于春，生活在小镇的居民格外喜欢这个节日。
按照习俗家家门梁上都挂上了松枝、柳条。这也是怀念祖先的节日，这一日人人沐浴焚香，擦拭祖先牌位，以求平平安安，长命百岁。
小镇的广场上聚满了人，节日最重要的祭祀仪式马上就要开始了。
私塾的林先生双手叠放身前站在高台之上正在为大家宣解祭文。
林先生学识渊博，每年的祭文撰写和主持祭典仪式都由他来完成。
仪典规程是祖宗传下来的，也不知传了多少代，非常复杂繁琐，单是叩头方式便有十几种，站姿站位都有讲究。
所幸人人心诚，并无半点烦闷。小孩子便不同了，一个个跟在大人身边左张右望。盼着这个烦闷的仪式早些结束，好不容易有天休沐可不能浪费在这无聊的事情上。
孩童心性，天然好动。
随着林先生最后的一声“叩首”结束，整个祭祀仪式算是完成了。
人群中冲出六七个小童，满面红光，拿着早已备好的纸鸢急吼吼的往后山跑去。
为首的小童约莫八九岁，稚嫩的小脸堆满了笑容，可能跑的太急，额头溢出一层细密的汗珠。边跑边回头喊道：“你们快一点，太阳快下山啦。百岁，你要跟不上我们可不等你啦”。
跑在最末大概只有四五岁的小童听完满脸紧张，赶紧埋头加速。
本来就年龄最小腿最短，这下可真是把吃奶的劲都用上了。
大人在身后喊道：“你们慢一点，别耍太晚早点回家吃饭，凌轩，照看好你百岁弟弟”。
“知道啦”
伴随着嘻嘻哈哈的笑声几名小童的身影消失在众人的视线当中。
几位大人无奈的摇摇头，转身围在一起拉起了家常。
少不了要互相恭维一番，这个讲你家孩子长的越来越俊了，照这样再过个十年八年的这十里八村的姑娘可不得遭难呀。那个说你家孩子课业进步神速，连林先生都夸奖说，“荒野小镇，不世大才”，这以后定是要入朝为官，光耀门楣的呀。
人群的边缘站着个身着素衣脚踩梅花绣鞋的妇人，双手叠在身前也不说话。每听到别家的孩子如何如何，都淡淡点头眼带笑意。
妇人约莫三十来岁有着海边小镇少见的白皙脸蛋，一笑起来双眼微眯腮边聚起两个浅浅的梨窝。说不上如何绝色，但在这偏远之地却是数的上的美人。
据说妇人本是别洲人士，只知姓姜。六年前不知何种原因来到小镇，后来跟了小镇的一个徐姓木匠，四年前的春天生下一个男孩，取名徐百岁。
名字是妇人取的，寓意健健康康，长命百岁。
站了一会妇人和自家男人便要告辞离开，人群一阵挽留。
也是因过节，街坊四邻难得不下地不出海聚在一起聊聊天。
妇人歉意一笑道：“我家岁岁在外面耍了一下午，一会回家肯定饿坏了，我先回去给他准备些吃的。还有明天是岁岁的生日，也是他可以去私塾读书的第一天。我给岁岁准备的小书袋还有两朵梅花没有绣完呢，我们夫妻俩就不陪大家了”。
回去的路上妇人挽着男人的手臂，低声说道：“对不起啦，本来今晚还有百家宴的，你也是难得清闲一天，本应和大家一起喝两杯，去去疲乏，现在被我拉回家，你可莫要怪我”。
男人微微一笑，看着满脸歉意的妇人，托起她的手放在手心上拍了拍道：“我知道你不喜热闹，而且与她们也不是太过相熟，肯定不自在，你不用担心我，你若实在过意不去今晚就让我在家多喝两杯，可好？”
妇人掩嘴笑道：“这个你得问岁岁了，我说了可不算。”
听到这话男人叹了一口长气，“得，你这是给我生了个小冤家啊，从岁岁手里多讨两杯酒喝我还不如去多做两把椅子，纯属浪费时间，哈哈。”
两人说说笑笑走到了一座两舍的小院落门前，妇人拿出钥匙开门，门上刚过完新年贴的门神被风吹起了一个角，妇人小心用手抚平。
嘴里轻轻念叨着，“神仙保佑，神仙保佑。”
不大的院落里栽满了各种花草，居中的位置栽了一株红梅。
此花是当年成婚时妇人亲手所植，经过几年精心打理，长势愈加喜人，枝干蜿蜒，哪怕花期已过，也别有一番韵味。
拎着水桶逐一浇了一边，摸着红梅的枝干男人眼神温柔。
等到明年开花定能满院红霞，到时请林先生为我们一家在红梅树下画一张全家福。我一定拿出珍藏已久的南海沉香木亲手做一个画框，挂在屋里。
望向身旁的妻子，男人的嘴角不禁微微勾起，妻子姓姜闺名沐梅，得妻若此夫复何求。
正在出神之际，隐约听到巷间的脚步声。妇人喜道：“肯定是岁岁回来了”，话没说完门就被推开了。一个小孩童蹦蹦跳跳的扑到妇人怀里，哼唧了一会才抬头问道：“娘亲，我饿了，饭做好了没呀？”
妇人怜爱的摸了摸儿子的头说道：“今天怎么回来的这么早啊，我和你爹爹才刚进门，还没来得及做饭呢。”
徐百岁稚嫩的小脸略显失望，从娘亲怀里下来，小手背在身后，脚尖在地上画着圈圈，有些不好意思道：“今天是岁岁生日，我就想着早些回来吃娘亲炸的甜糕，去年生日娘亲就做的，可好吃哩。”
夫妇对视了一眼，有些无奈。
妇人弯下腰摸着儿子的头说道：“岁岁可能记错了，明天才是你的生日，每年都是采青节后的那天啊。”
“啊？”徐百岁一脸茫然。
也难怪，年岁太小，有些懵懂，记的不是太过清楚。
“不过呢我们岁岁今年过两个生日好不好，今天过一个，明天等你下学后我们再过一个，娘亲这就去给你做甜糕”，妇人宠溺的摸了摸儿子的头说道。
徐百岁一听顿时来了精神，抱着娘亲的脖子吧唧亲了一口。
站在那里一脸认真的说道：“娘亲最疼岁岁了，不过我就过今晚一个生日就好了，隔壁的李婶说一个人一年只能过一个生日，可以提前过不能延后过，这样许的生日愿望才能灵验。而且明天是我去私塾的第一天，晚上回来林先生肯定会留些课业的，到时候我就没有心情好好过生日了。”
徐百岁说完神情略微有些失落。
妇人心思细腻，看着儿子稍显落寂的眼神，俯下身拍了拍因玩耍沾在衣服上的灰尘，轻声问道：“怎么了岁岁，之前你不是说很喜欢林先生，要快些长大早日去私塾听他讲课吗？娘亲怎么感觉岁岁不是特别开心呢？”
“我是很喜欢林先生的，我也想长大后像林先生那样，有很大的学问，能说出好听的话，也能写出好看的文章”，徐百岁赶紧解释到。
“可我听大人们说，读书之后就不能算是小孩子了，坐立行走都有规矩，也不能像以前那和小伙伴们随便玩耍了”，说到这里徐百岁不禁叹了口气。小小年岁，竟叹出了些老气意味。
妇人与男人对视一眼，看到彼此眼中的笑意。
男人一把扛起儿子举过头顶，原地转了两圈，哈哈大笑道：“我们的小岁岁害怕长大喽。”
空中传来徐百岁咯咯的笑声。
妇人脸带笑意走向了厨房，锅碗瓢盆被清洗的十分干净，灶台也是一尘不染，可见持家有道。
虽不是什么富贵人家，没有高雅的厨具吃食，但柴米油盐瓜果青菜还是富足的。
不一会一桌精致的小菜便做好了，四菜一汤。
知道徐百岁要过生日，男人早提前一天就买了一斤肉回来。桌上的红烧肉肥瘦相间色泽鲜艳，徐百岁坐在凳上口水都要流下来了。
红烧肉可不是经常能够吃到的。
妇人拿着热毛巾给徐百岁擦净了手，又给男人倒了一杯自酿的小酒，看着杯中还差一些才满的酒水，男人故意咳了两声。
妇人抿嘴一笑说道：“今天就是岁岁的生日了，岁岁最大，你说要不要给爹爹倒满。”
徐百岁坐直了身子，故意清了清嗓子老气横秋道：“今天我是一家之主，看在我生日的份上就准许爹爹喝两杯。”
男人听后大笑不已，妇人白了他一眼也抿嘴跟着笑了起来。
“好了，开饭之前岁岁快许个愿望，记得不要说出来，放在心里就好。”
徐百岁听完赶紧闭上眼睛双手合十，心里默默念着，“天上神仙老爷保佑我爹爹娘亲健健康康、长命百岁。保佑我们一家平平安安无灾无难。”
许完愿后，徐百岁赶紧给爹爹和娘亲碗里夹了一块红烧肉。然后自己夹了一块，美滋滋的吃了起来。
男人拿着酒杯一点一点抿着，妇人坐在桌边一会看看儿子一会看看丈夫，内心无比的宁静。
就在刚刚儿子许愿的时候，她在内心也许了一个愿望。
“希望天上的神仙老爷保佑我们一家平平安安，保佑我们的小岁岁健健康康，长命百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