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都城头,战旗招展,沐浴在朝阳的金辉之中,倒显得有几分格外的威严。
毕正飞一身青衣,双手背在身后,像往常一样在江都城上巡视,身旁跟随着几位将军和护卫。
他脸色沉重,眉头紧锁,似乎总是在思考什么,不时抬起头,向东北和西北两个方向瞭望。
良久,他才问道:“汊涧和海陵,这两地有什么消息吗?”
“没有……”一个将军答复道,语气有些不安。
毕正飞敏锐地觉察到这一点,随即脚步一停,转过身来,继续问道:“向这两地派出哨骑了没有?”
这个将军道:“昨晚天色将黑时,就已派出,只是……”将军又有些犹豫。
“只是什么?”毕正飞立刻追问,目光忽然犀利,紧紧地注视着这位将军。
将军只好说出了实情:“只是派出的哨骑现在都还没回来。”
众人闻言,立刻安静,时间仿佛静止了一般。
在这大战前夕,稍微的风吹草动、稍微的不循规蹈矩,都会挑动每个人紧绷着的神经。
汊涧城距离江都一百八十里,哨骑可以做到一个夜晚进行一个来回。
海陵城较远,距离江都超过三百里,要实现一个夜晚一个来回,还是比较困难的。
“汊涧,”毕正飞默默念道,这个地方是江都府西北侧的重镇,是打开江都府的关键“大门”,为了牢牢守住此地,他已调集精兵三万在此驻守。即便西楚军再强大、再可怕,再怎样发挥他们一贯的偷袭技俩,也不可能像当初偷袭金陵那样,速战速决,一夜破城。
但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战场形势万变,一切皆有可能。
毕正飞当即问道:“你有没有再派哨骑,前往汊涧?”
将军立刻道:“禀大人,自昨晚开始,每隔半个时辰,末将就派出一名哨骑,以防不测,直至现在已派出十名哨骑,如果不出意外,最多半个时辰,他们就会逐个返回到江都。”
毕正飞满意地点了点头:“很好,汊涧地位十分重要,不容有失!”接着,转向另一个将军,唤道,“陈将军!”
“末将在!”陈将军当即站了出来。
“你立刻去准备一支三千铁骑待命,随时准备支援汊涧方向。”
“这……”陈将军面露难堪,满是不解地道,“大人,汊涧城已经有三万人了,加上坚固高大的城墙,坚守三个月绝不是问题,为何还要准备援军?我们的兵力本来就不足,现在如果再准备向汊涧援军,那江都可就兵力空虚了啊……”
毕正飞闻言,觉得很有道理,一时犹豫起来。
西楚军神出鬼没,诡计多端,尤其擅长出其不意、奇兵制胜,汊涧虽重要,但远没有江都更重要。
身为一军统帅,他必须时刻清醒,保持理智,依靠战场形势,制定出合理的战略布局。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过分地紧张,不相信汊涧的防御能力。
一个人如果连自己的实力都不相信,那他还有什么能相信的呢,又拿什么去取胜呢?
或许,这是因为他太紧张、压力太大了。
正在这时,城下忽然传来一阵“嗒嗒!——嗒嗒!”的马蹄声,只见一匹快马冲出城来,向西北疾驰而去。
众人随即上前,定睛一看,那马上坐的不是别人,正是源氏。
毕正飞立刻皱起眉头,暗道:“殿下这是要去哪?”
紧接着,在源氏刚飞马出城之后,城内又飞出两骑,追了上去。
这两骑当然就是胖子和鸡蛋二人。
在三人的身影渐渐远去之后,毕正飞方才意识到大事不妙,他们正朝着汊涧方向走!
“此人乃是大周皇子秋天源,身份极其重要,陈将军你立即带上五百铁骑追上去,务必将殿下接回来,不容有失!”
众人闻知源氏的身份,立刻大惊。
陈将军更是诧异,也不再说什么,立刻领命,率军出城。
“殿下……!”鸡蛋在马上,迎风大喊,嗓子喊哑了也没把源氏喊停,“前方危险,快回来!”
源氏却并不理会,用力地挥着马鞭,加快了前进的速度。
涂窦这个姑娘,曾在他最脆弱、最无力的时候帮助他,可以说对他有救命之恩,古人云:“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更何况是救命之恩!他对涂窦不辞而别深感意外,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才让她这样急急忙忙地离开。
所以,他更有必要追上她,帮助她解决麻烦。
飞马一口气冲出五十里地,穿过了莽莽之森、跨过了滔滔大河,来到一个小山坡上,源氏便停马驻足。
周围数十里尽收眼底,却独不见涂窦的身影。
“走的这么快吗?”源氏忧心忡忡地道,双眼眺望远方,希望能找到涂窦的踪迹。
然而,令他失望的是,什么人的踪迹也没有。
源氏抬起头看了看他来的方向,打量了四周的环境,再次确认了一下,他并没有走错路,这就是前往流云宗最快、最好走的路。
“真是奇怪了。”源氏默默地道。
正当他失落之时,远方的道路上忽然扬起一阵尘埃,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立刻传来。
“涂窦?”
源氏立刻紧紧盯着那阵尘埃。
胖子和鸡蛋二人这个时候也赶了上来,策马立在源氏左右。
胖子一边擦着汗,一边气喘吁吁地道:“我说殿下大人……你等等我们啊,毕大人可是命我俩跟着你,不能离开半步的。像刚才这样如果被大人看见了,一定饶不了我们俩的!”
鸡蛋也道:“是啊,殿下,你这样二话不说的扭头就走,把我们甩在身后,最后倒霉的可是我们俩啊……”
源氏没有理会二人,只是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前方。
胖子见状,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却什么也没看到,他的视力当然不比源氏,摇了摇头道:“殿下,这涂姑娘是你女朋友吗,看你这火急火燎的样子,像掉了心头肉一样。”
源氏还没来及回答,鸡蛋就抢先发话了,一双眼睛死死地瞪着胖子:“废话啊,不是女朋友,能急成这样追到这里吗?!”
胖子苦笑,挠了挠头:“这不是问问嘛,我又没有女朋友,也没有这样的经历,哪能一眼就看出来……又不像你有过那么多女朋友……”
鸡蛋闻言,立刻骄傲似地笑了笑。
源氏无语,他无论如何也想不通,毕正飞为何在他身边安排了这俩逗比。
大地开始轻微颤动起来,马蹄声越来越清晰,越来越近,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死亡的气息。
源氏、胖子和鸡蛋同时意识到危险正在慢慢靠近。
正欲喊出一声“撤!”,山坡的拐角之处,忽然就冲出一队骑兵来。
这队骑兵只有十几个人,身上穿着江都府军的盔甲,每个人都蓬头垢面,浑身是伤,鲜血直流。破败的大旗迎着风簌簌作响,似乎是在倾诉它刚经历的一场惨烈的战斗,断折的刀戟,无言地诉说失败的悲伤。
简直就是一群残兵败将。
源氏正欲策马上前打个招呼,谁知这群骑兵就没看见他似的,只顾拼了命的抽着马鞭,向江都城方向赶,呼啸着,从源氏的身旁匆匆而过。
“咦,这不是江都府军的兄弟们吗,怎么回事这是?”胖子困惑地道。
跟随毕正飞的一年里,胖子经常给毕正飞在军中当跑腿,例如传些话、带些食物、钱帛犒劳将士们之类的,因此,他和士兵们混的都很熟。
当下,他就认出了队伍其中的一人来,大喊道:“那个谁,你不是老八吗,我是胖子啊,你停下来看看我,怎么……怎么回事啊这是?”
老八闻声,真的就瞟了胖子一眼,眼神之中满是恐惧,不仅没有停下,反而更加用力地抽起马鞭:“驾!驾!驾!……”
整队人一眨眼的功夫就离开了老远。
“他们怎么跟见到鬼了似的,只顾往前跑!”鸡蛋神色不安地道。
源氏忽然抬起手,示意安静。
胖子和鸡蛋就立刻不说话了,神色警觉,盯着前方。
一阵微风轻轻拂来,给人带来一丝清凉,却缓解不了在阳光的照耀下,而产生的一股莫名的躁动。
片刻之后,源氏猛然转过头来,对身后二人大吼:“快跑!”
说时迟那时快,一大队西楚铁骑嘶吼着,忽然就出现在地平线上,转眼间就已马到身前。
“好快!”源氏忍不住惊叹。
匆忙调转马头,却已来不及。
上千名西楚骑兵,漫山遍野而来,将源氏三人团团围在中间。
锃亮的长刀,闪着瘆人的寒光,悬在马下。
“我的妈呀,鬼啊这是!”胖子吓了个半死,后背发凉,紧紧攥着缰绳,停在源氏身后。
鸡蛋更是吓得说不出话。
源氏也是第一次见这阵势,手心里直沁出冷汗。
他虽已拥有外道半神的修为,实力算的上是天下一流,但是眼前敌人人多势众,即便是个“半圣”,也只怕凶多吉少,难以脱身。
空气一度焦躁,三个人都极其紧张,稍微的风吹草动,他们就可能立刻身死马下。
就在这时,面前的骑兵忽然退向两侧,一个身着白衣白甲的少年将军策马而出。
“赵世决!”
源氏一眼就认出了他。源氏曾在西楚待过三年,多次听说过“赵世决”这个名字。按照西楚三皇子楚振陵对赵世决的评价,他就是天下百年来最具天分、最具领导能力、最具指挥能力的帅才。
赵世决今年仅有十六岁,仅仅是十六岁,便参与了这场震动天下的大战。
好在,赵世决并不认识源氏,当他出阵,停在三人面前时,一时颇为失望:“废了老半天的劲,连着追了近百里,只抓到三个手无寸铁的臭小子?”
简直就是耻辱啊!
但毕竟是赵世决,年纪虽轻,却出奇的稳重,他打量了一眼源氏三人,问道:“有没有见到一队江都残兵经过?”
他的声音雄浑有力,平稳自信,温和中又带着一股说不出的威严。
“没……没有……”鸡蛋结结巴巴地道。
“本将军可没问你,”赵世决冷冷地道,他的目光一直停留在源氏身上,看都没看鸡蛋一眼。
源氏也不犹豫,镇定自如地道:“没有。”
赵世决策马上前,缓缓绕着三人,仔细地打量着源氏,眉头紧锁着,良久,终于道:“我怎么觉得好像在哪见过你?你叫什么名字?”
胖子和鸡蛋闻言,心肝瞬间提到嗓子,紧张地看向源氏。
只见源氏不慌不忙地道:“是吗,我叫王强,我们在哪里见过?”
叫这个“王强”这个名字的人实在太多,即便赵世决真的见过也不会有深刻的印象。
“王强……”赵世决默默念道,满是怀疑地盯着源氏。
忽然,他的眼神一闪,似乎是寻到了一点记忆,缓缓道:“我们见过,在西楚……你也不叫‘王强’,你叫……”
正欲说完,他的思绪忽然被手下的一员副将打断:“将军,前面出现了大量江都府军,要不要列阵迎击?”
赵世决当即抬头,顺着副将指的方向看去,果然见到一大队的江都府骑兵正气势汹汹地朝这里飞驰而来。
源氏听闻心中暗暗大喜。
鸡蛋胖子二人更是激动地快要流出泪来。
这支军队正是毕正飞派出的五百铁骑,这个时候真是帮上了大忙。
“好机会啊,将军,要不要出击把他们杀个干净,这队人马可值不少赏金啊!”另一个副将兴奋地道。
众人的目光便齐齐停在赵世决身上。
赵世决沉思片刻,却吐出一个铿锵有力的字来:“撤!”
“撤?!”众人意外,一时不解。
但转念一想,便明白了将军的意思,此地前出大军百里,紧邻江都,双方一旦厮杀,敌军很容易就能增援,那时情况可就不妙了。
一时只得叹了口气,断了这个念头,服从赵世决的命令。
赵世决当然也没有继续解释,只是冷眼瞥了瞥源氏,接着便掉转马头,迅速离去。
大队西楚军随即撤围,紧随赵世决而去。
见西楚军离去,三人才松了口气。
胖子擦了擦额头的冷汗,打趣道:“真他娘的刺激,老子堂堂江都城第一勇士,差点就捐在这了……”
“江都城第一神偷表示赞同……”鸡蛋苦笑,他的上衣已被冷汗浸透。
源氏却笑不出,他现在只担心涂窦的安危。
“回去吧,殿下,涂姑娘只怕是……”胖子叹了一口气,接着道,“前面都是西楚军,涂姑娘一个弱女子,想要平安通过,简直就是不可能的嘛……”
说着,一旁的鸡蛋默默策马上前,抬起脚,趁着胖子不注意,照着他的屁股踹了一脚,骂道:“乌鸦嘴,别乱说!”
胖子一脸的不以为然,边揉了揉屁股,边委屈地道:“这是明摆着的事实嘛……你们看要不是我们的援军到了,就刚才,就我们仨这般英勇神武的天才人物,都说不好得全挂在这,更何况涂姑娘一个人……”
源氏不说话,心里只是隐隐作痛。
驻足片刻,一声长叹之后,他便心头一狠,调转马头,赶回了江都。
“唉,殿下你等等我们啊,又把我们丢下不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