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此,陈震才缓缓松开掐住李传风喉咙的手,平日老成持重的李家家主如一滩烂泥摔在了地上。
那一夜的遭遇挥之不去,此刻伫立于李府门前的男人渐渐泛起一个僵硬的笑容,那枚金灵种子是他李家支脉的前程宝物,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被人夺走,还连累李家的列祖列宗赔了大笔香火阴德,实在是奇耻大辱,但不管怎么说,能让李毦篝彻底破去大道魔障,一切都值了。
陈长柏离开龙马巷后便要返回苏生巷,他细致入微地藏好那只内有乾坤的锦绣盒子,且不说那枚金灵种子是否真有奇效,既然能够出自李家府邸的门槛,品相自然不会差到哪里去。
他得带回家让那陈震那土乡巴好好见识见识。
他陈震不敢去讨的公道,他陈长柏自己去讨,都说老子英雄儿子好汉,他陈震倒好,全都给反过来了,儿子英雄老子缩头王八,瞧他陈震的老脸能搁哪去。
尽管得到了一件成色不错的宝物当做补偿,也替苏生巷陈记豆腐铺子讨回了面子,但一路上陈长柏的步伐逐渐放缓,变得心事重重,他始终百思不解那晚在河底下将他托起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思绪杂乱无章,不知何缘何故,陈长柏的心中突然冒出一个荒诞不经的念头,随后陈长柏又摇了摇头,打消了这个突发奇想经不起推敲的念头。
再次路过苦海河边,他忽地心神微动,往横跨镇子的廊桥方向跑去,想要去看一看那条深不见底的苦海河,那晚他曾在河底的鬼门关阎罗殿走过一回,他心中有一个直觉,或许在那能解开一些得不到答案的谜团。
在那场下了三天的暴雨停歇后,苦海河的水位又重新下落,河面如常无波无涟青莲依依。
陈长柏来到廊桥时,发现廊桥上有位白衣少女,她手提着一把雪丝银鞘长剑,白衣如雪髻若流云,面向一侧开满青莲的河面,背对着远远投来目光的少年。
陈长柏望见白衣女子的香脊玉背,心潮涌动。
此时廊桥上的白衣正是那日傍晚在镇头遇见的少女,陈长柏竭力回想那夜被人捞出苦海河的情形,靠着仅存的一丝意识,陈长柏几乎能够断定,出手相救之人正是此刻站在廊桥勾阑前的白衣。
陈长柏欣喜不已小跑向廊桥,如仕女图中走出来的白衣少女,虽察觉到了廊桥上的动静,却始终没有转过脸来,仿佛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凛冽若寒冬的气态,她就这么静静地凝望着河面上的青莲。
陈长柏分明感受到白衣身上的那股凛然气质,踏上廊桥时的兴奋如同烙铁投河,热气呲地一声荡然无存,不由自主地变得瞻前顾后,生怕一个不经意间的小动作,便会扰了少女观赏青莲的雅致。
陈长柏在离白衣还有五步之遥时停住了步子,倒不是因为害怕会惊吓到白衣,以他踏上廊桥时的架势,白衣不可能听不见动静,可是双腿不争气啊,愣是迈不出一步来。
白衣若无其事地站在勾阑边,微风入桥,衣决飘摇,宛若莅临人世的仙家女子。
陈长柏踌躇了片刻,鼓起胆子试探道:“你好啊,我叫陈长柏,我们在镇口那头曾有过一面之缘,不知姑娘是否还记得。”
见白衣少女没有回应,陈长柏自问自答道:“我家在苏生巷子那一块,嗯。。。就是那个陈记豆腐铺子。”
白衣少女仍旧没有回应,陈长柏试探不出个深浅来,心想该不会是自个认错人了吧?这可就真是丢人丢大了。
陈长柏干脆开门见山地说道:“姑娘不瞒你说,我并非是那些闲来搭讪的青皮无赖,更无意对姑娘胡搅蛮缠,只不过三天前我失足落入这苦海河中,当其时连天暴雨河水暴涨,差些丢了性命,好在有位路过的善心人出手相救,把我捞出了水势汹涌的苦海河,还把我送回了苏生巷子,我依稀记得那人身着一袭如雪白衣,而姑娘你看着就很像那夜救了我性命的恩人,所以我才大胆来求证一番,若姑娘当真是那位见义勇为不留性命的恩人,我也好说声谢谢不是?”
廊桥下流水声潺潺,陈长柏的声线在风中散尽,白衣少女这才徐徐转过身来。
两道视线毫无预兆地碰撞在一块,陈长柏仔细地观察她的面容,明眸皓齿弯眉似月,细致得完美无瑕,气态冷艳出尘不食人间烟火。
白衣少女没有说话,轻轻地点了点头。
陈长柏目绽光彩,至真至诚地说了句:“谢谢你。”
随后白衣女子便要轻移莲步离开廊桥,陈长柏顿时乱了心神,轻声喊道:“等等。”
白衣少女稍停住纤细挺拔的双腿,回过皓首,白衣于风中飘摇生姿,像是在等候着陈长柏的下文。
陈长柏观鼻观心摸了摸后脑勺道:“你。。。叫什么名字?”
白衣少女面无表情地转身离去:“我姓方,名念雪。”
陈长柏情不自禁地笑了笑,喃喃了一遍白衣的名字,方念雪。
白衣少女平淡道:“河底下有不干净的东西,平日闲来无事最好就离得远一些。”
陈长柏猛地一愣,大步来到勾阑边,往苦海河面投出视线,只见河面上青莲浮沉,河水别无异样,再次抬起头时却发现那位白衣少女早已杳然。
沉思之际,陈长柏突然听见廊桥外有人大声喊着死啦死啦,于是乎便转头望去。
阿木气喘吁吁地跑进廊桥,看见陈长柏生龙活虎的样子,一把便搭住陈长柏的肩膀说道:“死啦死啦原来你在这,难怪我到你家去见不着人影,你可终于醒过来了,这三天你昏睡不醒可吓死我了,多怕这往后就再也见不着你了。”
陈长柏一把拍开阿木的手,又拧住他耳朵说道:“我跟你说多少回了,让你不要这么明目张胆地喊我作死啦死啦,你是不是也想让别人喊你作黎狗子?”
阿木急忙求饶道:“我错了我错了,松手松手。”
陈长柏这才肯放过阿木一马,但注意力又回到了苦海河上,阿木揉了揉耳朵,表情痛苦不已,他问陈长柏到底怎么一回事,怎么无缘无故就昏睡了三天三夜,还说陈震死活不让他进去看上一眼。
陈长柏没有如实道出真相,他既然答应了李传风不会对那夜的一切多说一个字,那便要信守诺言只字不提。
陈长柏灵机一动说生了一场大病,便给阿木敷衍了过去。
阿木忽然想起了正事,拉着陈长柏离开廊桥。
陈长柏一头雾水地问他何故,阿木说小镇又来了一行高手,气度不凡长袍背剑,要拉他去见识见识,说不定还能够碰上一场大机缘。
陈长柏死活不信。
阿木硬是把陈长柏拉出了廊桥,说那行高手现在就在他家酒家歇脚,听店里头的小二嚼舌根,说他们还要住上好一段时间,若是不信现在就可以去看个究竟。
陈长柏挪不过阿木,只好半推半就地离开了廊桥,一路上不停地在絮絮叨叨,大抵是在说阿木整日游手好闲,不懂得业精于勤荒于嬉的道理,有空还不如多看几本学问。
陈长柏这一番无心言语恰好戳中了阿木的痛处,阿木气冲冲地叉起了腰,说起那本从陈长柏家借走的学问,害得黎马现在看他的眼光与从前大为不同,隔三差五便会到他的书房翻箱倒柜,生怕他藏着掖着什么不堪入目的书籍。
陈长柏哭笑不得,更是昧着良心安慰阿木,说这事就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黎马知,再无其他人知道,让阿木放宽心不要多想。
阿木瞪了陈长柏一眼,说当时无论黎马如何严刑逼供,他誓死都没有供出陈长柏来,又问陈长柏该如何报答他。
谁知陈长柏摆了摆手说大恩不言谢,还说阿木折腾了他家的豆腐刀这么多回,他都没有在陈震面前戳过阿木的脊梁骨,这次算是勉勉强强扯平了,实在不行那就去一趟苏生巷子,请阿木喝上一碗豆腐脑当作补偿。
两个少年针尖对麦芒,不知不觉地来到客栈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