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如洗，薄暮斜阳。
竹林刚刚被雨水洗刷过，竹叶看起来分外青翠欲滴，荷花池里有几尾锦鲤时不时游到水面上来，吐个泡泡之后，便摇摇尾巴再次潜入水中。
在这宛如仙境一般的山谷之中，山谷主人的心情可没有景色这般美丽。
“不许去！”青衣男子火冒三丈地瞪着对面的人，就差没把桌子掀了。
他对面的男子坐在轮椅上，眼睛的部位松松系着一条三指宽的丝带，正好将他的双目遮住，他神情泰然，不为男子的怒火所影响，声音低沉：“我不去，谁去？你？还是指望他们那些人？”
“要你管这么多！你以为你是谁？大英雄？救世主？你以为没了你这天就能塌下来不成！叶寒，你是不是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叶寒轻叹一声：“没有我，天当然塌不下来。只是，我到底是想做些什么。”
青衣男子的表情仿佛是恨不得冲上去把面前的人一把掐死：“你去了也做不了什么！再说，谁不让你做什么了！”
“我可以的。”叶寒微微一笑，“我留在这里才是什么都做不了。再说，那些人的态度你也看到了，我不去，谁会去？我泱泱大楚，难道就真的要丢定这个人吗？”
“你去了又有什么用？你还当自己还是以前的剑圣？偌大武林，英才辈出，不见得就少你一个！这十年以来，你实力恢复了有之前的一成吗？”青衣男子继续咆哮，他已经被面前的人气的有些口不择言，顾不得戳到对方的伤口，连平时最小心翼翼规避着的词汇也脱口而出。
叶寒倒也不恼：“内力所能发挥不足一成，不过若是临敌，实力不会低于我全盛时期，而且犹有过之。”
“你莫不是当我是个傻的吧，信你才怪！”青衣男子气得直瞪眼，尽管面前人根本看不到这一幕。
“你要不要试试？”叶寒轻笑。
“试什么试！你知道那都是些什么人吗？你知道他们的能力是什么样的吗？他们是跟我们完全不同的人，他们所拥有的的能力跟我们所学的武学根本不是同一种类的东西！你什么都不知道，去做什么？自取其辱？”
“未战先言败，这可不像你啊，无心。”叶寒摇头浅笑。
“你别闹了。你知道，我去过西方游历过，一次偶然的意外，我见识过他们的力量，那是与我们完全不同的力量体系，是借助于天地之力的攻击法门。若是你身体完好时，速度够快，倒还可以一战，可是现在，你没有机会的。”
叶寒叹了口气：“无心，你知道，我说话一向不是无的放矢，可是这次，你都不问问我到底有什么样的倚仗，就这样直接的下了断言？”
“是，你说话有的放矢，那我难道就是空口白牙睁着眼睛说瞎话？”文无心气道，“我是亲眼见过那种力量的厉害之处，我虽然武功不行，眼力你总得相信吧？”
“好好好，我相信，你虽然武道一途天赋差些，却是博览群书，眼力是一等一的。”叶寒连忙温言安抚。
文无心明显不吃他这一套：“所以，我说你不能去，就是不能去！”
“你看......”叶寒抚在扶手上的手指微微划动了几下，动作幅度不大，并不引人注目，却凭空在他指尖生出了一道无形的气流，以极快的速度电射向文无心，沿着他的耳畔擦过，无声而利索地斩下了他的一缕发丝。
这无形的气流，其锋利程度竟然堪比吹毛断发的神兵宝刃。
“你......”文无心皱了皱眉，接住飘下的那一缕断发，“这是什么？你什么时候学了大理段氏的六脉神剑？不对啊，先不说这六脉神剑非段氏不传，更重要的是它已经失传了百年之久啊。而且，这六脉神剑需要极强大、极阳极刚的内力支撑才用得出来，你现在的经脉状况根本经受不起如此强大的内力的运转的。”
“我就说吧，你都不知道现在的我倚仗的是什么，就这样下断言。”叶寒抬起手来，摇了摇手指，笑得一脸得意，就像一只偷到鸡的小狐狸，“这可不是六脉神剑，这是一种与武学截然不同的新的力量，我叫它叫做‘气’。天地间到处都是无主之‘气’，武人将它们纳入体内，化为内力，现在的我没有办法使用自己的内力，但是掌握了‘气’之后，整个天地都是我的眼睛，是我的内力源泉，何人不可战？”
“那也不行。”文无心断然摇头，“我承认，你这种力量是我从未见过的。客观的来说，我也承认，掌握了这样的力量，你应该与那些人是有一战之力的。可是，你现在的身体状况，就算给你再强大的力量，你也就是一个靶子。我只是一个普通人，我是有私心的。武林的脸面？大楚的尊严？这与我何干？我只是不能看着自己的朋友去冒这种九死一生的险！”
“可是我想去！我想要向天下证明，纵然到了这种地步，我仍是独步天下的叶寒，不是一个只能依靠他人生活的废人！”叶寒的脸上突然浮现出一丝倔强，抬起头，闭着的双眼对上文无心所在的方向。
他的声音急促而高亢，很明显，他的嗓子承受不住他这样激动的呼喊，声音已经嘶哑得不成样子。他低下头，连连咳嗽起来。文无心连忙走过来，轻拍他的背为他顺气。他咳了许久才停下来，轻轻抬手，抹去唇角的血丝。
他急促的呼吸渐渐平缓下来，声音却是不容置疑地坚定：“我会去。”
文无心坐回他的位置，闭上眼睛，沉默良久，才缓缓开口：“是我忽视了你的感受，我的错。既然你想去，那就去吧，这是你选择的路，我作为朋友，本就不该阻拦你。”
他语气平静，不再有哀伤，也不再有愤怒，说完这句话，他站起身来，便向着门外走去。
走到门口，他停了下来，头也不回地说了一句话：“我陪你赌，但是仅此一次，若是我赢了，那么，再也不许有下一次。”
叶寒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没有再说什么，轻轻吐出一口气，身体后倾，靠在了柔软的椅背上。在他的膝上，放着一封烫金的请帖。
他用指尖在请帖上摸索着，感受着凹凸不平的字迹。这是一封战帖，上面的内容很简单，“化外之人，微末伎俩，欲讨教贵朝高深武学，望不吝赐教。重阳佳节，华山之巅，恭候各位大驾。”
其实这样的战书，本来是极为平常之物，十年前，他每天都会收到几封，次数多了，就学会了将其置之不理。只是，下方的两个署名，却让这样一封平凡的战书，变得不凡了起来，容不得他无视。
那两个名字，分别是，“亚瑟·威廉·爱德华”和“艾薇儿·德古拉”，这两个名字并不符合楚人的起名习惯，更确切的来说，这是两个西洋人的名字。
他是知道这两个人的，文无心有一次曾经对他提到过，也就是在三个月前。
“阿寒，你知道不，最近有件新鲜事！朝堂上来了两个西洋人，听说啊可是有两下子，皇帝老儿被他们唬的一愣一愣的，直接封了左右国师呢！”
他很不以为然地懒懒应了一句，指尖继续读着凹凸不平的文字：“洋人的戏法一向很擅长唬人，你我又不是没见过，老头儿好歹也是个皇帝，怎么会被这样的把戏就糊弄住了？”
文无心举起手来，摇了摇食指，这才想到他看不到，悻悻地放下手来：“不是哦，这次的好像真的是有两下子，我听说，连禁军统领周大统领都打不过他们！”
他这才严肃了起来：“周大统领？就是你那次说的周康？我记得他，很憨厚朴实的一个小伙子，他在练硬功夫上还是很有天分的。我记得你上次说他当上禁军统领是什么时候的事情来着？三年前？”
“嗯，是三年前。他现在可是了不得的人物，一年前百晓生发布的最新的兵器谱，他可是排在前五的。可是他在众目睽睽之下败在那两个洋人手下，不是联手，是单挑，那两个洋人，他连女的那个都没打得过，甚至没走出三招，那个男的根本没出过手。”
不是吧？”他终于目瞪口呆。
当时他只是把这件事当作一件新奇的异闻来听的，什么左右国师，再厉害，与他又有什么干系，他现在只是一个隐者罢了，他已经远离江湖十年了。
后来，一个月后，又听说，那两个洋人先后挑了少林和武当，两大武林泰山北斗，竟然被他们区区两个人，败了所有的长老和弟子，颜面无存。就连少林的扫地僧，武林中神话一般的存在，叶寒昔年巅峰时都不敢寻衅的人，都在他二人联手之下，百招败落。
听说，那两个洋人告诉皇帝，“侠以武犯禁”，他们说，那些江湖客们仗着一身武学，只知欺凌弱小，祸乱法纪，他们虽然人单力微，却还是想要替皇帝来给这些江湖客们一个教训。
而那好大喜功的皇帝老儿竟然同意了。
文无心说到这个的时候颇为气愤：“真不知道他当年是怎么斗倒他的哥哥当上皇帝的。侠以武犯禁？那还有句儒以文乱法呢！他不照样用文士来治天下？，还有，我们江湖人什么时候只知欺凌弱小祸乱法纪了？那只是个别败类好不好！好，就算不讨论这个，让两个洋人来帮他教训我大楚的武林，这不是显得他朝中无人？我们武林也无人？不是让洋人把我们整个大楚都看轻了去？我就不明白了！这不是笑话吗！皇帝是不是老糊涂了！”
叶寒当时也摇头轻笑，江湖这么大，隐居的高人强者不计其数，就连他当年也不敢把话说得太满。天下第一？那只是他人封的而已。江湖有多大？大楚有多大，江湖就有多大。
又用了一个月，那两个洋人挑遍了江湖上大大小小的知名门派，未逢一败。
第三个月，他们却突然沉寂了下来，没有了动静。
而今，却收到了这样一封请帖。
这封战帖不是发给特定的某个人的，而是张贴在各个大小城市的告示栏上，昭告天下，向整个武林宣战！所以，他才有了不得不战的理由！大楚武林的颜面，绝不能扫在这两个洋人的手里！
少林已败，武当已输，那些隐世高人们的行为不能用常理来判断，谁也不知道他们会不会有所动作。除此之外，除了自己新掌握的这种力量，叶寒再也想不出，还能有谁，可堪一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