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邃的夜幕下,季笙身上古朴的金属色闪耀着众人的眼睛。
蜕皮!
被小心压住的蜕皮在季笙放松下来的时候,重新开始了。
宛如一层一层极富质感的金属堆积,季笙身上裸露而出的金属色开始膨胀变大,凝聚为实质,渐渐变幻成一个两人高的人形。
片刻的功夫,几人就已经看不清季笙的样子。
在他们面前,是一个仿佛由金属铸就的人偶,粗略地描绘有五官四肢,全身上下泛着和季笙手中那柄巨剑一样的古朴的金属色泽,看着沉重无比。
金属人偶似有千钧的重量,立在那里纹丝不动。
苏似绕着金属人偶一圈又一圈地转着,刚想上去比划,就被那月一把拉了回来。
“蜕皮是关键时刻,别去打扰他。”那月道。
蜕皮是除掉结茧之外的,对于虫师来说非常重要的事情。
之前几人都看过花山衣蜕皮的样子,仿佛一个小型的水风暴一样,向四周散发着无尽的充沛水属性,看得人惊心动魄。
而季笙这个,则是充分展现了剑虫的特性,具有浓郁的金属性。
苏似虽然没有用过虫,但也知道蜕皮对于虫师来说是多么的重要。
可以说,这个时候是季笙最脆弱的时候,对于外界的一切攻击和威胁都完全无法抵御,只能任人宰割。
好在这次蜕皮的时间和地点都非常好,有季笙最信任的几人守在附近,无论是怎样的外在环境影响,想必都不会产生什么重要影响。
只要别弄巧成拙。
想到这里那月有点担心,他可是知道,苏似经常无心地给季笙挖坑,有时候简直是恨得人牙痒痒,可是偏偏又没有办法,只能踢几脚解恨。
“可是这连个缝都没有,老大会不会在里面憋死啊,”苏似一脸担忧,“你说我们是不是凿出个洞来,别等老大蜕完皮人也嗝儿屁了。”
几人看看,脸上都笼罩上一层焦躁的阴沉。
苏似说的有道理,季笙这个蜕皮简直太过匪夷所思,哪怕是花山衣二足到三足的蜕皮,也没有到这种程度。
首先就是时间太长了,花山衣的水虫蜕皮,虽然也是无法自由呼吸的水中状态,但是时间很短,处于蜕皮状态下的人几乎不可能会发生什么危险。
可季笙这个,时间长到已经让众人在等待中变得焦躁起来了,而且看样子丝毫没有结束的势头。
其次就是蜕皮的范围和质量。
范围太大了,一个最普通的、每一个虫师都会经历的一足升二足的蜕皮,在季笙身上竟然是和三六九结茧一样的声势,不是仅仅虫寄生的部分,而是足以包裹住整个身体的范围。
与花山衣一模一样。
其次是蜕皮的质量让人震惊。一层层泛着金属光泽的皮肤互相堆叠,最后竟然累积而成一个远远超越普通人身形大小的巨人。
放在普通人身上,一个通过剑虫产生的蜕皮,无非也就是在双臂寄生的位置,出现一个金属疙瘩,虽然妨碍行动但也不至于到眼前这种地步。
就在苏似已经做好准备在巨大的金属雕像弄出一条缝的时候,一阵喀啦啦的声音响了起来。
巨大的金属雕像由外向内开始一层层剥落,像泥塑干裂,簌簌掉下无数的粉末和大块儿的碎片,只不过从季笙身上掉下来的,都是金属的碎片和粉末。
两人高的金属像不停地剥落下大片碎片,掉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声响,雕像在不断变矮,而地上蜕下的金属片则高高地堆起来。
忽然一声清脆的碎裂之音,已经通过蜕皮重新变回正常人大小的金属像,一左一右整个分裂开来,站在中央的,是已经经历过虫师第一次蜕皮的季笙。
与花山衣似的蜕皮之后整个人会发生明显的变化有所不同,季笙缓缓睁开眼,视线慢慢变得清晰之后,发现自己经历过蜕皮,身上并没有什么变得不一样的地方。
几人纷纷围上来,像打量陌生人一样上上下下仔细打量着季笙。
“走两步。”苏似道。
“我没事儿啊。”季笙好奇地反问道。
“没事儿走两步。”苏似继续道。
季笙并不知道刚刚在自己蜕皮的时候苏似是怎样一种反应,否则这个时候肯定会上去给他一脚。
“你别听他瞎胡说,赶紧看看身上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花山衣急切道。
季笙上下摸索一番,发现确实没有特别的地方,才抬起头问道:“没啊,完全没感觉啊,你们当时蜕皮之后有什么不一样的吗?”
那月看到季笙望向自己的眼神,小脸脸色一变,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别问我,我出生的时候就是三足,到现在还是三足。听爷爷说在恙寄生后我直接结的茧,没经历过蜕皮,也不知道具体是什么样子,抱歉。”
季笙呆呆地看着他,发现人比人确实会气死人,这边自己拼死拼活才经过了一到二的升足,那边那月天生三足。
“没有参考价值,下一个。”苏似站在一旁鄙夷道。
那月灰溜溜挪了几步走到一边,把花山衣的身影让了出来。
红裙滚娘用手指点着下巴望天,想了想才道。
“我也没,一足升二足的时候,我也是跟爷爷在一起的,当时年纪还小,什么也不记得,之前二足升三足的时候你们不是亲眼看过吗,其实没什么特别的,不过皮肤倒是变好了许多。”
“花老大你本来就水灵地跟剥了壳的鸡蛋似的。”苏似见缝插针拍马屁。
花山衣笑成了一朵花。
“那你们让我看什么啊,不都是一样的,我也没什么变化啊,也没说给个铜筋铁骨什么的。”季笙有些无奈。
这时候小心突然道:“他们让你看的是自身的感觉变化,而不是虫师身体的变化,毕竟升足蜕皮不是触碰禁忌,人类的本质是不会变的。一足升二足,对于低等虫师来说,是一种质和量的同时飞跃,不光是可以寄生的虫一下子增加到了三只,而且可以控制的虫也上升了一个层次,可以说是正式踏入了虫师这个门槛。”
低等虫师……要不要这么伤人……
季笙心里嘟囔了一句,转眼精神一凛,知道小心这是准备说正事儿了,于是迅速凝神静气,安静下来。
“就知道在这种无关紧要的时候装模作样,下次该作天作地的时候招呼还是不打。”小心开始教训起来。
季笙无奈,只能点点头,心里惭愧的很。
“数量就不说了,一变三,不再是之前单一的攻击模式,而是可以通过虫之间的能力组合,发出多变的攻击。”
“再说质量,一足虫,多是消耗类没什么用的、没什么奇特能力的虫,就像光虫剑虫什么的,但是二足之后,就会渐渐出现一些跳出普通人尝试范围之外的虫了,比如说,你面前这只。”
季笙一晃神,突然发现面前亮起一道莹蓝色的微弱光芒,在晴朗的夜空下,忽闪忽闪的,仿佛像是在呼吸一样。
他向前伸出手,接过那道莹蓝色的微光,仅仅看到了一个巴掌大的镜面,那面圆润的镜子就忽的一下钻入了他的心脏位置。
苏似在一边抱着双臂发呆呢,在距他不到一步位置的那月忽然化作一道电光,却仍旧是晚了一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只莹蓝色的水镜虫一头没入季笙体内。
“糟糕!”那月突然焦急地喊了一声。
虫师用虫,力量千奇百变,但遵循的规则却半步不能跨越,否则就是触碰了禁忌。
这只水镜虫,是他在之前的大战之中从黑雾人身上剥离下来的,而水镜的上一任主人,是将其寄生在手掌的位置。
虫寄生的位置千奇百怪,但每一种却只能寄生于一个特定的位置,否则不但不能顺利地使用,甚至还会招来祸患。
而这个本应寄生在手掌位置的水镜,竟然直接扑入到季笙心脏的位置。
那月头上瞬间沁出一片冷汗,但花山衣却上来抓住他的手,对他微微摇了摇头。
“我遇到他的时候,他心脏那里被用过虫,听说是他娘那一脉传下来的病,再之后他寄生剑虫的时候,寄生的位置也不是手臂而是心脏,可能是什么特殊的体质吧,不用担心。”
那月看到花山衣一脸平静的样子,知道如果季笙出了事,她一定会比自己更加担忧,于是也放松下来了。
“病?什么病?还会遗传?”苏似突然问道。
红裙姑娘轻轻摇了摇头,“之后找机会跟你说,现在我们等吧。”
三人重新将目光放在季笙身上,等待这个刚刚晋升二足就有一只水镜自行找来寄生的虫师再度睁开眼睛。
“是刚刚那只水镜吗?”
闭上眼后,季笙在一片漆黑的世界里对小心问道。
“是啊,不然呢?虽然说我可以吞噬的虫没有上限,但你还是按部就班来吧,低足用低足虫,高足之后以高足虫为主,低足虫辅助,别想着一口气吃个胖子。”
小心说完,却并没有听到意料中季笙的反驳。
它仔细看了一下,最后闭上嘴沉默着。
心中感应着那只水镜,季笙悄无声息地泪流满面。
就只差这么一点时间,在我还是一足、无法寄生的时候,您牺牲自己来帮了我,等我升到二足可以寄生可以帮您的时候,您又不在了。
就是这一会儿,就只差这么一小会儿。
季笙忽然睁开眼,仰望天空,任凭两行清泪流下。
他想起了那个看过了无数岁月,总是自嘲悲哀之人的那个有些小意思的前辈。
“小子,好好活着。”
夜空中好像传来穆螺若有似无的声音。
“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