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在黑灯瞎火的午夜,躲在大户人家后院矮墙的角落旁大气不敢出一口,劳石仁还是更喜欢正午时分。
可以同常人无异,行走在宽宽的青石大街上,不必在意别人的目光。
当个梁上君子属实无奈,落到如今这般境地,还得从三天前说起。
……
……
回顾自己短暂一生,可谓听者唏嘘闻者落泪。
二十来岁小青年,租了个小店面,勤勤恳恳做过两三年小买卖,生意是越做越火。
买小车,住高楼,混得那叫个风生水起。
然而人生总得有起有落,在这节骨眼上劳石仁却叫人给开车撞飞了。送入医院,成了个植物人。
开车撞劳石仁的是竞争对手。想当初自己害得人家输了生意,败了婚姻,让人家活脱脱像条被断了财路的落水狗。
兴许是就着两三道小菜,杯酒下肚怂人胆。劳石仁也就顺理成章被他抓去陪葬。
好在女友不离不弃,店铺伙计也替自己打理好一切。
唉!可见上苍体谅人间疾苦,劳石仁心中有那么一丝安慰。
伙计更是热心,每每都要和自己掏心窝子说话。
第一年,“老板,你可一定得醒过来呀……”
第二年,“老板,不用担心店里,我都打理得当……”
第三年,“我明天就要结婚了,不用担心老板娘,我会好好照顾她……”
第四……还有个屁的第四年。要是再多等一年,孩子都得满月了!
劳石仁现在就要宰了他!
可惜身为植物人,不仅动弹不得,连拉屎都得吊着个屎袋,自己靠什么赶到婚礼上阻止他们?
苍天无眼呐!他欲哭无泪。
行吧,认也认了,老天爷允许你逍遥一时,也难免给你安排点意外惊喜。
换个角度想,年纪轻轻就躺着等人伺候,也属实比别人逍遥自在。
思绪及此,劳石仁放弃对尘世间最后一丝牵挂。
万籁俱静。
……
……
就在这时,啪的一声突然在劳石仁耳边响起,脸颊随即而来传来一阵剧烈疼痛。
他从安详入眠的状态直接被打得眼冒金星,脑海里当即涌现出一股骂娘的冲动。
有病吧?抢人老婆还打人,我到底做错啥了?
劳石仁立马把眼睛睁得比铜铃还大,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张全然陌生的大脸。
还没等搞清楚情况,又是啪的一巴掌,直接扇在他的右脸颊上,直扇得他一个踉跄,倒在泥地上,扬起一大片灰尘。
脸上的疼痛,身体的失衡感,以及手上捏着的泥土的松软,无一不是他尚在人世的强力证明。
怎么回事?
完全没搞清楚状况,他拼命想从地上挣扎着爬起身,这一试才发觉自己虚弱得要命,别说爬起来,仅仅试图支撑起身体都累个半死。
与此同时,肇事者一脸鄙夷地望着倒地不起的劳石仁,咳了一口老痰,狠狠吐在他背上,一脸凶相喊道:“顶嘴,让你顶嘴。”
喊罢,又是朝劳石仁腹部踹了一脚。他一吃痛,不由得惨叫出声。
没想到反倒像在火上添了把油,大汉一听到呻吟声,更加躁怒蛮横,一脚接着一脚拼命往劳石仁身上招呼过来。
“大哥!打错人啦!”
“闭嘴!老子打的就是你!”
我靠!冤有头债有主,居然还能遇上被陌生人寻仇的桥段。
莫不是自己得罪了苍天,专门安排这样那样来整他?
那人边下死劲踢,边咬牙切齿地说着什么:“我让你潜进丁爷家摸他老底,有叫你去勾搭他家二小姐了吗?”
“有靠山就横了是吧,有小姐给你撑腰是吧,我看今天谁来救你。”
劳石仁手脚并用往外爬,却被那人拽住双脚拖了回去,又是好一顿毒打。
踢得老子肺都歪了,这人是索命阎王吗?
就在这时,他脑袋被踢了一脚,随即世界再度陷入一片黑暗。
……
……
等到劳石仁再次醒来时,周遭的一切又变了样。他发觉自己正躺在茅草堆上,身处在一间小草屋内。
屋内空无一人,一张小木桌两条残旧的长板凳横在中间,桌上有一碗热腾腾的东西,往上飘散袅袅白烟。
干草的霉味伴随着一股难掩的恶臭灌进鼻腔,直叫他作呕。但这也让大脑迅速从昏昏沉沉中回过劲来。
他半眯眼睛望着茅草屋顶,努力从脑子里提取对分析现状有用的信息。
按照回忆,自己本应睡在医院病床上,日夜等着别人给自己端屎端尿。怎么想都应该是享着清福的闲暇好日子呀!
怎会突然没来由被人打了一顿呢?莫非自己灵魂升天,到了阴间受苦受难?
不可能呀!
自己这辈子做的是正当生意,凭什么这样对他。
毕竟俗话说得好,平生不做亏心事,夜半不怕鬼敲门。
屋外却突然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劳石仁赶忙拼了命扒拉身下的茅草堆,想要躲进里面。
开什么玩笑,虽说是相信善有善报,但万一赌错了,进来的不是观音菩萨,而是拿着狼牙棒,一脸邪笑的肌肉猛男,岂不是没地方说理去。
来人走的匆忙,不多时就已经到了门前。劳石仁身上带着旧伤,动作特别迟钝。
还没等藏进半个身子,那人就已经迈步走了进来,立马便发现了不对劲。看到趴在草堆上,不上不下,狼狈不堪的劳石仁,来人发出了惊疑的声音。
完了,又是躲不掉的一顿打呀,劳石仁欲哭无泪。这人呐,怎么就这么点背,出门被车撞还得吃上两顿锤。
“别打啦大哥!大不了再送个老婆给你就是。”
然而,接下来袭来的不是预料中骤如雨点般的拳头。
相反,一双手温柔地搭在他肩膀上,轻轻地摇晃着他。
来人焦切的呼唤让劳石仁心头一松,不为别的,就因为这是一个娇柔女声,而不是暴躁的糙汉子。
女子见他试图往草堆里钻,不由得眼眶一红,滴下了两滴清泪。
她默默擦了一把眼角,将盖在劳石仁身上的茅草拿开,转身从木桌上取来那碗热腾腾的东西,轻声对我说道:“俞哥哥,喝点药吧。”
她叫谁俞哥哥?
劳石仁试探着,回过头去,用眼角余光打量起这个女子。
她对上劳石仁的视线,却是愣了一愣,随后挤出一丝微笑,舀起一勺药汤往他嘴边送来。
汤勺送到嘴边,劳石仁依旧紧闭嘴唇,冷眼看向她。
此女约莫十五六岁左右,生得一副脸蛋不甚秀丽,面黄肌瘦,干巴巴的脸上还粘着些许泥巴,整张脸因此而显出病态的黄黑色。
发质干枯发黄,营养不良的身子给人一种骨头架子上裹层皮的错觉。
若是在大街上乞讨的话,说不准还真能让人不自觉生出怜悯之心。
但这不足以成为她将不知名液体喂进自己嘴里的理由。
她见劳石仁不肯开口,又是鼻尖一酸,两行清泪顺着干瘪的脸颊就流淌下来。
举起的汤勺也放回到碗里,她腾出一只手,轻轻地抚摸劳石仁的鬓角处。那里有道尚未愈合好伤的疤,正是之前陌生大汉所致。
“不用怕,林叔不在这,他去喝酒了。”她用怜惜的语气安慰劳石仁道:“来,喝点药吧,不喝伤口怎么能好呢?”
劳石仁眉头紧皱,一扬头,挣脱了她的手,迎着她不解的眼神,说出了压在心底已久的一句话。
“你有病吧?”
你有病。
没错,就是这句话,已经想说很久了。
还没搞清自己是死是活。不仅被人打,还浑身疼得难受。
这不知哪来的丫头突然现身,指定是知道发生了什么。
知而言他,岂不是有病?
当她说出“林叔喝酒”这句话时,劳石仁就猜到这所谓的林叔,十有八九就是那个陌生汉子。
丫头和汉子是一伙的。
不出所料,她眼睛里尽是不敢置信,完全没料到劳石仁会突然吐出这么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