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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我猜,在卡萨布兰卡有很多伤心人

林茜在办公室的时候,想找今天的报纸看,却发现一份也没有了。吴悦有些古怪地挡在她面前,“今天不出去采访?”

“一会儿去平安保险公司。”她随即问,“今天的报纸呢?我得看看有没有漏报新闻。”

“没有。”吴悦连忙回答,“我已经看过别家的财经版了,什么新闻都没有?”

“什么新闻也没有?”她的回答让林茜有些奇怪。

“走啦,我也要出去采访,咱们一起。”吴悦挽着林茜的胳膊说。

林茜狐疑地看着她,不安地说:“是关于顺城的吗?顺城又有什么负面报道?”

“不是,不是!”吴悦连忙摆手,“是我找你有事……我想跟你谈谈,易泰。”吴悦闪烁其词,更让林茜怀疑起报上有什么不好的新闻。

正迟疑的时候,林茜的手机响了起来。

是小湾。

“苏启俊怎么回事呀?”小湾劈头盖脸地问。

“什么怎么回事?”

“他怎么要和什么万峰的大小姐订婚?”小湾脱口而出。

林茜的肩膀剧烈地摇晃了一下,脸变得灰白,在几秒钟的停滞后,她抬头看了吴悦一眼。她知道吴悦为什么不让她看新闻,而是急急地要把她带离办公室了,所有人都知道了,除了她!

“茜茜!茜茜!”小湾在电话那边着急地喊着。

她握着电话,想要出声却发现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她的喉咙被捏得紧紧的,她想起她和易泰分手的那天,那种疼痛的感觉,又排山倒海般地涌向内心深处。

她懵懵地,由着吴悦接过她手里的电话对着那边说:“我是吴悦。”

“她好像还不知道。”

“我会陪着她。”

合上电话的时候,吴悦轻轻碰了她一下,小心翼翼地问:“林茜?”

她的脑海中有很多尖锐的声音,像是汽车急刹车时在路上划出的声响,又像是剪刀在摩擦时让人心惊肉跳的声响……

“林茜?”

“生日快乐。”她突然在胸腔里挤出这四个字。他给她过生日还只是前几天的事,他说生日快乐,他送了她一份弥足珍贵的礼物,但转眼间,就什么都没有了。

她和他在一起,就犹如乘坐最疯狂最刺激的过山车,在最高的地方失控摔下来的不是过山车,而是她。

“小湾马上来。”吴悦说,“我们一起……”

“也许这只是个假新闻。”林茜突然笑起来,“对,又是那个传真发来的新闻稿吧?这样的新闻怎么能不核实就刊登出来呢?”

“林茜?”吴悦看着脸色煞白的她,忧心忡忡。

“我不会相信。”林茜仿若自言自语,“一定不会相信。”

“别这样。”吴悦眼眶一红,“林茜,会过去的。”

“我想去顺城找他。”

“好,我陪你!”吴悦握住她的手,林茜并不拒绝。她真的需要一个人陪着她,因为她害怕听到他亲口的承认,她会忍不住。

她们到顺城大厅的时候,林茜给苏启俊打了手机过去,却一直没有人接。再拨,再拨……那边就变成了一个温润的女声——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林茜感觉自己要把手机握出水来,嘴唇颤栗得说不出话来。吴悦找到前台,出示证件,“我们是《商务晚报》记者,想采访一下你们苏启俊总经理。”

“很抱歉,总经理有交代下来,不接受任何采访。”前台小姐微笑着说。

吴悦瞪了她一眼,“那我可以找你们宣传部门吗?”

“抱歉,总经理特别交代了,不接受《商务晚报》的任何采访。”前台小姐依然微笑。

吴悦气得要跳脚,看来苏启俊已经知道她们来了。

林茜也听到了她们的对话,轻轻垂下眼帘。原来,他已经到了连见也不愿见她的地步。

吴悦想了一下,拿出手机给易泰打了个电话,让他下楼。

林茜见到易泰的时候,她的嘴角扯出一些笑容,“抱歉,打扰到你工作了。”

“茜茜。”他抬起手握紧她的肩膀,微颤着说,“对不起。”

“又不是你要订婚。”她扬起面孔,平静得像是最透彻的水,但这样的隐忍却更让易泰心痛不已。

他欲言又止。

“易泰,他们不让我们上去。”吴悦说,“你能够带她去见见他吗?”

易泰微微点头,牵过林茜的手。

还是那间办公室,她第一次见他的时候就是在那里。现在,她再一次来到这里,心情却是大不一样。

“可以吗?”易泰轻声地问。

她点头,却站在门口许久,不知进退。

“我就在门口等你。”易泰握了握她的手。

她没有叩门,直接推门进去。在见到他的那个瞬间,所有积攒的力量都被抽走了,眼泪扑簌扑簌地落了下来。

他背对着门站在落地窗前,却仿佛知道是她,没有转身。

“你要订婚了?”她的手合拢起来,指甲陷进掌心里。

有几秒钟的静默,然后他缓缓转身,注视着她悲伤的脸。她眼神里的痛足以把他腐蚀得体无完肤。

“游戏结束了。”他冷漠的一句话,如闪电一样把她狠狠地劈中了。

她凄然地笑了笑,走到他的面前,抓住他的衣襟,哀哀地说:“我知道你对她没有感情,是因为顺城你们才联姻的?”

他轻轻拂开她的手,“林记者,就算这只是一场联姻,但你可以阻止吗?你以为你是谁?”

他的话像一道拉链,在她的心上轻轻地拉开一个口子。

苏启俊拿过一张空白支票递给她,“你可以随便填一个数字,这个我出得起。”

她难以置信地盯着他的脸,不相信他会说出这样残忍决绝的话。

半晌后,她说:“我走了。”她是该走了,她来就是自取其辱,她来就是不自量力。她以为她是谁?她不过是他身边的一个过客,他身边的女人应该如过江之鱼,她凭什么就妄想这个钻石一样的男人会专情于她呢。

她缓缓走到门口的时候却又突然转身,扑到苏启俊的怀里,泪流满面地抱住他,这股力量让他禁不住朝后撞到办公桌上。

“我知道只是一点,你对我的喜欢只一点,对我的兴趣只一点,那好吧,就让我留在你的身边。”她语无伦次地说,“让我在你的身边,再多一些时间好吗?好吗?”

“林记者!”他一把推开她,厉声地说,“请你自重!”

“不可以吗?我什么都不要,不要钱,不要身份……”她泣不成声。

他冷酷地说:“除了钱,我什么都不能再给你了!”

这句话,轻飘飘地压碎了她。

她为自己的疯狂和自贱而惭愧起来。为什么每一次她都要去哀求呢?她为什么不能自尊一些,为什么不能洒脱一些,不就是被甩了吗?不用十八年,她就可以重生!

她开始在包里胡乱地翻找,哗啦一声包被整个翻了过来,甩了一地的杂物。

他们都怔住了,因为那个录音笔——被摔碎了。

她顾不得捡,只是在地上找到他的那串钥匙。是的,钥匙,他只是用这一串钥匙来界定了她的身份,从头到尾他一句承诺都没有。她是一个被爱情冲昏了头脑的傻瓜,她瞎了,疯了,混蛋才会这样来爱他。

她把他的钥匙放到他的桌上。

“这个,你确定不要?”他手里握着那张支票,脸上依然是漠然的表情。

悲愤之中她抬起手来,这一次他没有拦,他曾说过,他从来不会让女人打他的脸,但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她的手在空中轻轻地落了下来,深吸一口气,颤声说:“你想用这一个耳光来清算吗?不!苏启俊,我永远不会给你这个机会!你欠我,你一辈子都欠我!”

他无动于衷。

她伏下身默默捡拾散落了一地属于她的东西,也许她的心永远也没有办法捡拾得完整了。

一夕忽老。

走出苏启俊的办公室时,她想对易泰笑一下,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他抬起手紧紧地把她揽进怀里,任凭她的眼泪打湿他的衣襟,还有他的心。

他们谁都不知道,与他们一门之隔的苏启俊,靠着门缓缓地坐下去,此刻的他才是被打回原形的苏启俊,难受积压在他的身上,心如刀绞。

他一辈子都欠她,一辈子都只能欠她了。如果真的有来世之说,他一定要做那个被她辜负的男子,偿还她所经历的痛苦。

他们谁都不放心她,小湾执意地要带她回自己家,她去买了卤菜,开了红酒,她对林茜说:“他不会幸福,他不配幸福。”

林茜只抱着头坐在地板上,她的肩膀一颤一颤的,没有一点声响,但整个人却缩成一枚悲伤。

吴悦垂下眼去。

小湾捂着嘴哭了出来。

易泰坐在她的身边,轻轻地拍着她的肩膀。

哭吧,也许这样撕心裂肺地哭过以后,就会忘记那些伤害,忘记那个人给你心上的一刀。

只有深深地爱过,才知道悲伤有多重,只是一根稻草,也可以压垮你。

那一整夜,无比地漫长,好在她的身边,还有他们,可以轻轻地靠一靠。

安暖找到苏启俊的时候,他在酒吧里喝得酩酊大醉。他手里握着酒杯,把脸贴到台面上,自言自语地说着话。

安暖在服务生的帮助下,用了很大的力气才把他扶上车。他紧蹙着眉头,整个人就像彻底败了下来,毫无斗志。这还是苏启俊吗?她以为他已经足够强大,强大到不会再让自己受到伤害,她以为她再也不会看到这样落魄失意的他。

那一次见到是什么时候,是两年前,当她跟他说,她想跟别的男人在一起的时候。

不,这不是事实。

她欺骗了他,她一直都爱着他,从很小的时候起。那时候她总是跟着他,就像他的影子一样。后来她的父母找到了她,要接她离开孤儿院。她的心里,是责怪着他们的,她不愿意被带走,不愿意跟他分离,但又不得不跟着他们离开。

她一直在等待着与他的重逢,所以她一直很努力,努力地让自己成为出众优秀的女人,努力让自己变得美丽妖娆,她要在他见到她的时候,会大吃一惊。呵,那个小小的黄毛丫头,那个总是怯怯地跟在他身后的小女孩,原来也会变得这样的漂亮。

这是她的信仰。

没有人比她更爱他,如果让她为了他去死,她也会毫不犹豫!

刚开始的时候他们多快乐,多幸福。她觉得,也许上天让她经历不幸就是要还她这样一份爱情,她每天都和他厮守在一起,她几乎舍不得入睡,因为她害怕睡着了他就会从身边离开,她整夜都攥着他的手,紧紧地贴在他的身边。

他吻她,说她是个傻瓜。

但她就是这样颤颤巍巍地爱着他,很痴狂。

她从未告诉过他,她怀过他的孩子。那是他们爱情的结晶,她欣喜若狂地想要告诉他,但有人先知道了。

他只是寥寥的几句话就摧毁了她的希冀。

那个人说:如果你和他在一起,他会一无所有。

那个人说:如果你和他在一起,你的父母会受到伤害。

那个人说:我什么都可以做出来。

他真的有这样翻云覆雨的本事,他操控着一切,他掌握着他们的命运。

那个时候她知道,苏启俊在准备着一场婚礼,他想要给她一个惊喜。

她去打掉了孩子,跟他说,她在旅行的途中遇到一个摄影师,她对他一见钟情,想要和他在一起。

那个时候的苏启俊,就像现在这样,失意,颓废,绝望和痛苦。

他问过她,是不是那个人的原因,是不是那个人威胁她强迫她这样说。他知道的,他一直知道那个人的势力,知道那个人的目的,但他跟她一样,没有任何的办法。

她决绝地提出分手,为了让他死心,她甚至找了个男人来演戏刺激他。

那是一段痛苦不堪的日子,只是回忆也会让她落下泪来。

她再出现的时候,告诉他,她失恋了。他接纳了她,她知道,他对她的感情是因为他们曾经相互依靠的过往,那是他们心里最执著的部分,是一辈子也不会分离的理由。他们说好了做家人,做朋友,只是不再去谈感情。偶尔,他会去她那里,却再也没有碰过她。

他们让那个人如愿以偿。

后来她想告诉他真相。但他知道了又能怎样,他对她的感情已经不再是爱情,他对她只有道义和责任,即使是最重要的人,对她来说,也是绝望。

无法拥有的爱,是这世上最残酷的凌迟。

安暖看着身边的苏启俊,轻轻地吻了下去。

林茜隐隐约约听到一些声音,揉着疼得快要裂开的头,从小湾的床上坐了起来。只是醒来的这一刻,便明白昨天所发生的一切都是真的,她跟他彻底地决裂了。

“我已经辞职了。”

“我再也不会帮你做任何事了。”是易泰压得低低的声音。

林茜拉开门的时候,易泰连“再见”也没有说,直接扣了电话。

易泰见到林茜,疾步上前,关切地说:“我熬了粥,给你盛一碗。”

林茜缓缓摇头,虚弱地说:“我不饿。”

“总要吃一点。”他进到厨房的时候,又转身补充了一句,“她们上班了,让我照顾你。”

“因为我才辞职?”林茜轻声地问。

“不是。”他的身影停滞了一下,“跟你没有关系。”

面前一碗小米碎肉粥散发着氤氲的香气,林茜端着碗,眼泪却不由地落下来,“我很没出息。”她哽咽了一下。

他坐到她的身边,抬手轻轻摩挲她的发,“是我……我们不懂珍惜。”他声音微颤着,隐忍着想要把她紧紧揽在怀里的冲动。如果这是乘人之危,他也认了,只要能让她好起来,能让她忘却一些悲伤,要他怎样,都可以。

“易泰,我是不是很失败?”她凄然地笑了笑,“每次都是这样……”

“不。”他打断她,迟疑了片刻,艰涩地说,“还有我,你还有我。”

她的眼垂下去。

“我知道这个时候不应该这样说。”他声音凌乱地说:“如果你幸福,我一定会把自己的感情藏起来,默默地祝福你。但看着你现在这样,我只想告诉你,茜茜,有人爱着你,很深很深地爱着你。你比任何人都值得被爱,你善良单纯……”

林茜哽咽了一下,捧着面前的热粥,紧紧地抿着嘴。

易泰揽过她,“不用在我面前隐忍,茜茜。”

她紧紧地拽着他胸口的衣襟,终于一声一声地哭了出来。痛苦就像溺水,你不断地下坠,不断地下沉,双手之间却只有空茫的感觉,你心里充满了惊恐,充满了绝望——因为你清楚地知道发生了什么。如果一段记忆能够像橡皮擦一样地抹掉,何尝不是一种幸运?

苏启俊的订婚仪式将在五星级的绿叶森林花园酒店举行。日历显示:诸事皆宜。即使林茜再怎样躲闪,但报纸上铺天盖地的都是关于他的新闻,财经新闻都被占去了版面。黎落落高调接受采访,亮出手上的钻戒,大晒甜蜜。万峰集团和顺城集团签署战略性伙伴协议,并且万峰正式介入商业银行不良资产处置项目中。

林茜看着报纸上苏启俊三个字的时候,会感觉到有图钉被摁在心里,那种痛随着时间的逝去并没有变得更少。

已是深秋了,她和苏启俊已经两个月没有见面了。不,其实也有,她打开电视的时候会看到他,浏览网页的时候也会见到他……在百度里搜一下他的名字,会跳出来很多很多关于他的消息。他依然意气风发,依然冷漠淡定,他一点伤都没有,完好无损地在哪里。唯有林茜躲了起来,静静地等待伤口的愈合。

小湾他们担心她,总是把她的空余时间安排得满满的,逛街,聚会,唱K,爬山露营……只是在众人欢笑她也笑的时候,感觉到内心有另外一个自己在瑟缩着哭泣。无能为力的时候就安慰自己,交给时间吧,相信时日过去,她会好起来,很快地振作起来。

姚丽清在咖啡屋见到林茜的时候,吓了一跳,不安地说:“怎么瘦这么多?”

林茜勉强地笑了一下,她在夜里总是睡不沉,每晚在浅浅的睡意中醒来,总是再也难以入眠,抱着膝盖坐在窗边看着暗夜一点一点地亮起来,心力交瘁。她开始掉头发,镜子里自己的样子实在难看,皮肤干燥,嘴唇失色,整个人毫无生气。

“我最近在节食。”她有些敷衍地说。事实上她真的吃得很少,去年秋天的衣服现在再穿来已经大了不少。

“已经这么瘦,还减什么肥?”姚丽清嗔怪着说,“你爸肯定只照顾那女人……”

“妈。”林茜轻声地打断,想了一下又说,“您上次说家里有些事,解决了吗?”

姚丽清哦了一声,端起面前的南山咖啡喝了一口说:“是你李叔的公司出了点事。你知道他是做外贸生意的,但不知怎么的,最近海关把他的货给扣了下来,说有问题。这本来就是正当的生意,说扣就扣了,我们没办法跟客户交代,要赔一大笔钱。”

“现在怎样?”林茜忍不住问。她只知道李叔是做生意的,并不知道具体做什么。

“我们托了很多关系,现在没事了,货也还给我们了。”姚丽清说着,想了一下,从坤包里拿出一张银行卡说,“你现在跟那个女人住一起如果处得不好,这里面有些钱,可以去买个小户型。”

“我不要!”林茜把卡退回去说,“我跟方姨处得挺好。”

“那这就算是给你的嫁妆。”姚丽清把卡塞到她手里,“拿着。”

“妈。”林茜眼睛湿了一下,“我可以不用它来买房子吗?”

“你想?”

“我想换份工作,去北京或者上海……哪里都行。”

“茜茜,怎么突然想要去外地。”姚丽清微微有些诧异,又有些小心翼翼地问,“是不是有什么事?”

林茜别过面孔,轻声地说:“妈,其实也没有什么大事,就是我最近失恋了……想换一个环境。”

姚丽清怔了一下,立刻明白她为什么这样清瘦了。

“妈。”她颤声地说,“我没什么事。”

“你可以出去旅行一阵子……”姚丽清轻轻拍她的背,“散散心就回来。”

林茜的鼻翼酸楚,心里困顿。

这一座城充斥了太多的回忆。即使她想要装作什么事都没有的样子,但她在去采访的路上,经过这条街,那条街,就会想起他们也曾经过这里,在她去酒店参加新闻发布会的时候,就会想起,他也曾在这里。

她很想专注地工作,她也尽力让自己忙碌起来,去采访,去写稿,但回忆总像一支支冷箭,在暗处嗖嗖地射过来,无法设防。

林茜有一天下班走出大厅的时候,看到了安暖。她留着一把利落的短发,穿着简单的针织衫,一条板岩蓝的裙子,清淡地对着林茜笑。

有风,吹得她的裙角微微地扬起,有落叶打着旋儿地飘过去,路上的行人急匆匆的。商铺、街道、灰沉沉的天空,还有天空中那些光秃秃的枯枝——这真是一个萧瑟寂寞的季节。

林茜迟疑地停顿了一下,然后目不斜视地经过她的身边。

“你不想帮他吗?”安暖在她身后说。

她没有停下来。

“只有你可以帮他。”她微微扬高声音。

她没有停下来。那个人以及和那个人有关的人都被她排斥了,她再也不要和他有任何的瓜葛。

“你会后悔的。”安暖停顿一下说,“你一定会后悔的。”

林茜收住步子,缓缓转身,“我已经后悔了,我后悔为什么会认识他。”

安暖走到她面前,有些急切地握紧她的手,“我们谈谈……”

林茜把手抽出来,冷冷地说:“你是想跟我说这是一场商业联姻?我当然知道他为什么娶黎落落,是因为顺城吗?既然在他眼里顺城比任何事都重要,他不惜牺牲自己的婚姻、自己的生活,为什么又要阻止他这样伟大呢?”

“不是这样的。”安暖急急地说,“是因为……有其他的原因。”

“就算是有其他原因。”林茜淡淡地打断她,“对他来说最重要的你都不能阻止,我能吗?”

“也许……”

“不。”林茜自嘲地笑了一下,“你太高估我的能力了。你都做不到,何况是我?”

安暖心里被震荡了一下。

“我们找个地方好好谈一谈。”安暖低低地哀求着。

“他的事和我没有关系。就算他不是订婚,是结婚,那也是他自己的事。”林茜别过面孔。

“林茜。”安暖声音发抖,“他很痛苦……你帮帮他,我求你,好吗?”

林茜的目光缓缓地落到安暖的脸上,这样卑微的安暖,这样低声哀求的安暖——苏启俊,你到底辜负了多少女人?

“他的痛苦,不是我给的。”她一字一字地说,“这是他的选择,既然他已经做了选择,那就让他承受结果。”

“还有……”林茜顿了一下说,“也许,你也不应该再为他浪费时间了,不值得。”

林茜说完,转身离开。

“你误会他了,你应该知道时间地点,去还是不去你自己决定。”安暖在她身后说。

她的背影迟疑了一下,但很快就决绝地离去了。她忘不了他说过的话,除了钱他什么都给不了她。她要的,他给不了。现在的她,只有一点一点地把自己拼凑起来,只是想早一点忘记他。

她不会再让自己陷进去了,再也不会。

苏启俊的订婚仪式邀请少数几家媒体可以到场观礼,《商务晚报》竟然也在被邀请的名单里。

陈存格看到发过来的邀请函,有些难以置信。

“吴悦,”他扬着手里的邀请函,兴奋地走到吴悦的位置前,啧啧地对她说:“看来你跟顺城的关系不错呢。其实若不是我……怎么又会和顺城扯上关系。”他不由的想到去年让林茜去报道顺城总经理的新闻,看来真是不打不相识。

吴悦抬头看了林茜一眼,淡淡地对陈存格说:“我会去的。”

“一定要把这个稿子写好。”陈存格笑着说,“这一年的广告已经到期,我们正好可以让他们再续一年。”

吴悦“不小心”推开椅子站起来,椅子撞到陈存格的膝盖,疼得他皱了皱眉。不等他先发火,吴悦含沙射影地说:“抱歉,这椅子最近有点问题。”

陈存格的脸阴了一下,把邀请函放到吴悦桌上,不悦地走开。

吴悦抬手把那封邀请函揉成一团,狠狠扔进垃圾桶里。

午餐的时候,吴悦拉着林茜去报社附近的涮吧吃小火锅,两个人点了一大份套餐,搁在盘子里是堆得满满的各种配菜:鱼头、肥羊卷……

吴悦给林茜面前的小锅里放菜,又说:“我有阵子每天来这里吃火锅,吃完了又抠出来吐掉。”

林茜不解地望着她。

“我是化悲愤为食量。”她笑了一下,“但又怕胖了别人说我自甘堕落,所以吃了就吐。刘恒老婆到报社闹的那次,你以为我很坚强,每天还坚持上班?其实常常偷偷哭,恨得牙痒痒,但没办法,生活总要继续,我还得自己供房子,自己交水电气费……咬咬牙,也就过来了。”

“可以吃了。”吴悦夹了一块肥羊卷到林茜的油碟里,“能吃能睡才是福。”

“吴悦。”林茜轻声地说,“我想去参加他的订婚仪式。”

吴悦诧异地抬起头看了一眼林茜,手停在半空中。

她勉强地笑了笑,“我就想看着他订婚,这样我就彻底地死心了。”心痛到无法处置的到时候,干脆用更多的痛去覆盖,也许这样就麻木了。

“我陪你。”吴悦了然地点点头,轻声地说。

“不过你得把我看牢了。”林茜嗫嚅着说,“万一我忍不住想把鞋子脱了砸过去,你一定要阻止。”

吴悦轻笑出声,“如果你真的扔了鞋,我负责替你找回来。”

苏启俊的订婚仪式,林茜和吴悦一起去的。吴悦拿了自己一条宝姿的小礼服让她穿上,小湾替她化了个淡妆。

“咱们可不能输了气势。”小湾上下打量了林茜一眼,“不错。”

林茜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在心里轻声地说,不许哭,一定不要再为这个人流一滴眼泪。

但林茜还是高估自己了,一走进酒店大厅,她的心就好像被放在微火里慢慢地炖着,又懵又疼地冒着汩汩的气泡——这是多狗血的情节,爱的人订婚了,但站在他身边的女人却不是她。

吴悦也察觉到她心里的困顿,微微侧身给她一个安慰的笑容,手紧紧地牵住她的手。

她感激地想要回吴悦一个笑脸,却在瞬间湿了眼。

白色旋转楼梯上是粉红色的气球和纱幔,大幅的喷涂画上是黎落落灿烂的笑容,工作人员仔细地看着邀请函,担心有不相干的人会混进来。

林茜想,她应该就是最不相干的那个人吧。

“投影仪准备好了吗?”有工作人员在询问,“礼花呢?主持人演讲稿……”

林茜深吸了一口气。这是真的,她亲眼看到了这一切的发生,这实实在在是他的订婚仪式。

“要不……”吴悦看着脸色越来越苍白的林茜,体贴地说,“我们不进去了?”

林茜虚弱地摇摇头,“我没关系。”

“你们不知道我是谁吗?”有个尖锐的女声不满地响起来,林茜和吴悦下意识地看了过去,是个打扮华贵的女人,气势凌人地对工作人员说。

“抱歉,您没有邀请函,所以不能进去。”

“我需要邀请函吗?”她的妆画得很浓,身上戴满了首饰,耳环、项链、手链、戒指……珠光宝气地炫耀着自己的家世,这样俗的打扮配上她嚣张的态势倒是一点不让人意外。

工作人员有些为难地去请示另外一位主管模样的男人,他也怕得罪了贵宾不好交待。

“抱歉。女士,您能否把姓名告之,我去请示一下。”主管说。

“你在顺城有几年?”

“……”

“我马上就让启俊解雇你!连董事长夫人也不认识?”王慧屏轻蔑地扫了一眼四周。她的话一出口,林茜不由地又仔细看了她一眼。

“这……”主管的鼻翼已经微微冒汗。顺城上上下下都知道苏谨城早已经离婚,那么这位声称是董事长夫人的究竟是前任还是现任?他吃不准她和董事长的具体关系,不好妄自决定。

“伯母!”听到黎朝阳的声音时,主管才松了口气,好在有个认识的人来。

王慧屏对这一声“伯母”很介怀,虽然辈分上的确如此,但这样场合喊来不是让众人揣测她的年龄?她冷哼一声,没有回答。

黎朝阳在苏家见过王慧屏一两次,所以认得。只是她倨傲的态度很让他反感,既然也已经离婚,所以他并不打算给她面子。

“听说您一直在国外,也难怪工作人员会不认识。”他扫了她一眼,继续说,“既然您特意回来参加启俊和令妹的订婚仪式,就算没有邀请函也得让您参加……”

王慧屏的脸青一阵红一阵,然后冷哼一声,转向工作人员发飙,“让开!”

“这女人可不了得。”吴悦鄙夷地说。

林茜心里也赞同。苏谨城怎么会娶了这样一个飞扬跋扈的女人?除了长得貌美,其他没有一点让人喜欢的地方。抬头看了一眼,然后林茜有些躲闪地藏在吴悦的身后,却还是被黎朝阳的目光给逮个正着。他难得正式地穿了西装系了领带,收起脸上玩世不恭的笑容,对身边工作人员交代几声,又热情地招呼几位熟稔的来宾,然后笑着走到林茜的面前。

吴悦不认识黎朝阳,以为是过来搭讪的男人,有些警惕地挡在林茜的面前。

“林记者这样打扮我都不敢认了。”他一出声,吴悦才知道他是认识林茜的,但看林茜有些躲闪的态度,心里也明白几分。

“不好意思,我们还有事。”吴悦拉起林茜的手,转身要走。

“想不想拍到独家照片?”黎朝阳笑嘻嘻地问,“我可以带你们先去化妆室拍几张哦!”

“不用了。”吴悦原本也没打算写这个新闻,看着黎朝阳冷淡地说。

“谢谢。”林茜对黎朝阳说,“但……不用了。”

“真不需要?”黎朝阳有些意外地说。

“我们真的还有事。”林茜对他笑了一下,湖水一样清澈的眼睛让黎朝阳有些失神,看着她们的背影,他总觉得有些奇怪……虽然这样的打扮比以前的素淡要好看些,却没了那种蓬勃的朝气。

她们找了个位置坐下来,虽然只是订婚仪式,但依然隆重盛大,烛台、酒塔、鲜花、红地毯……流光溢彩的灯光,衣香鬓影的来宾,但这一切都与她无关。她坚持要来,也不过是往自己的伤口上撒一把盐。

看来她的性格里也有决绝的一面,要坚持着看到最后的结局。也许在她看着他牵着别人的手时,才能把心中最后的一丝侥幸给切断。或者是安暖的话让她有了想试试的念想,也许她能呢?她真的有足够的力量来阻止这场联姻的发生。她出现在这里,其实就是想让他看到她。看到她了,会有所改变吗?

“请问你是林记者吗?”有个穿着礼服的工作人员礼貌地对林茜说。

她微微诧异地抬头,不由地点点头。

“我们董事长想跟你谈一下,麻烦你跟我走一趟。”他说。

林茜下意识地回望吴悦,不知该如何处理。

“我跟你一起。”吴悦安慰地拍了拍她的手。

“不好意思,董事长是想跟林记者单独谈话。”对方补充地说。

“林茜……”吴悦有些迟疑。

“那,好吧。”她站起来,又对吴悦说,“没事。”

敲开门的时候,苏谨城正站在落地窗前。林茜有些愣,他和苏启俊都有这样一个习惯,在思考问题的时候喜欢站在窗口,静静地看着外面的风景。他们的背影有着惊人的相似,挺拔威严也给人一种阴郁的感觉。

门被工作人员轻轻地带上。林茜向前走了两步,“董事长。”

苏谨城回转身,脸上带着很深的冷淡,“没想到你真的有勇气来。”他此刻的生疏冷漠和以往平易宽厚的样子相差太多,林茜有些不知如何回答。

“是我命人送的邀请函。”他有些厌恶地说,“你是我见过的最不自量力的女人。”

林茜的心凛了一下,当即明白他为什么找她了。

“你不要再缠着他了。”苏谨城凌厉地说,“像你这样的女人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你以为凭着自己的身体就可以绑住他?”

“董事长!”林茜声音微颤地打断他,“并不是我去招惹的他!”

“你倒是很有胆量。”苏谨城厉声说,“你以为他真的喜欢你?其实你什么都不是!”

“如果他真的不喜欢我,为什么你会大动干戈地要我来参加订婚仪式,再来羞辱我一番?是怕我还会让他动摇吗?”虽然心里有些怯意,但她努力地与他对视。

苏谨城冷笑一声,“就算他真的喜欢你,他也只能放弃你!”

“是!”林茜忍不住再次打断他,“因为你的养育之恩,所以他为了顺城牺牲自己。这就是你当初收养他的目的?收养他就是为了让他感激你,报答你?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被你利用!”

“住口!”苏谨城低吼一声,“你有什么资格来指责我?顺城和我所有的一切都是留给他的!我比任何人都对他好,但你能给他什么?”

“但他想要吗?要你的给一切吗?”林茜冷静说,“你问过他了吗?你明知道他不会拒绝你,所以你才给他安排这场婚姻!”

“再继续下去对你没有好处!”苏谨城冷冷地威胁,“你好像并不太关心你母亲的生活……我想要一家小小的公司跨掉,只要一抬脚就可以做到!”

林茜惊愕地看着面前这个陌生的男人,他真的太会掩饰了。他每每出现在公众的面前都是谦逊儒雅的姿态,他低调谨慎、乐善好施,原来这一切都是假象,在背后他竟然隐藏着如此的城府和心机!他太可怕了,他以这样的面目出现在林茜的面前,就是想告诉她,跟他作对不会有好处,他什么都可以做出来。

也许从一开始他到《商务晚报》主动投放广告,就是因为他不想她和苏启俊再有联系。他把名片拿给她,让她有任何采访的问题都可以直接找他,那时候她惊诧于他的和善友好,现在想来却是另有目的。

这不得不让她去想,这是因为苏谨城早已经发现苏启俊和她之间萌生了情愫吗?他对她是有感情的。是不是?会不会?

这样的念头就像个火苗在心里燃烧了起来。

“你为什么要这样对他?”林茜悲愤地说,“他不是你的玩具……”

“他不是我的玩具!”苏谨城粗暴地打断她,“这是他自己的决定。以前他没有选择安暖,这一次他同样不会选择你……顺便告诉你一句,他和安暖之间你也许还不太清楚,他们之间有过一个孩子!即使是这样,他还是放弃了她。”

林茜怔了下。

他成功地打击了她。

她心里刚燃的那一尾火苗就被轻轻地灭掉了。

他用一个事实来击溃了她,他太知道她的软肋在哪里,太知道怎样来击退她。他就是要让她彻彻底底地放弃,就是要让她明明白白地看清现实。她和苏启俊,不会有奇迹发生的。

“现在我要去参加订婚仪式了。”苏谨城轻扫她一眼,告诫地说,“他已经做出选择了。”

他已经做出选择了。他选择了顺城,选择了遵从苏谨城的意愿,所以他放弃了安暖,也放弃了她。

就算他有天大的理由,那也是罪不可赦。

她不会原谅他,不会原谅他这样残忍地对她,这样残忍地对安暖,还有那个他和安暖之间的孩子。

她在走廊的尽头站了很久,她听到有掌声,有主持人的声音,还有音乐的声响,那是一个如此喧嚣世界,但统统都与她无关。

繁华落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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