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客栈一如往常开了门,而刀仲一行也要继续上路。临走时,掌柜面若寒霜,对刀仲一行人也是不理不睬。王大富几次开口想说些什么,也被刀仲警告的目光给堵了回去。
离开安都,这行程也就过了大半。一路走来,此时已进夏天,安都附近的气候较之兴州更加炎热。道路两边,高大的乔木绿树成荫,阵阵微风伴着蝉鸣,传来丝丝凉爽,稍稍缓解了心头的燥热,让人颇为舒泰。
王大富身体胖,钱氏嫌他呆在车厢里又挤又热,就把他赶了出来,和刀仲一同坐在车厢的前面。在安都的那一夜,让刀仲认识到了不一样的王大富,而对于王大富那番让人意外的感悟,刀仲也没有再提起,毕竟,哪个男人背后没有一两件让他成长,又颇为心酸的往事呢?
在发现这世界上真的有鬼之后,刀仲的世界观发生了很大的改变,而王大富这个连考秀才都费劲的草包,居然颇为让人意外的对此道涉猎极广,这让刀仲很是兴奋,不停的向王大富提问,恶补自己在这方面的空白。
“是不是所有的鬼看起来都像活人一样?”将大半个座位都让给了王大富的刀仲认真的问道。
“自然不是,通常来说,鬼的样子都是和它临死前的样子一致,可有些道行高深的老鬼可以随意改变自己的模样,所以鬼的样子有时候和他们是人的时候的样子不一样。”王大富轻轻捋着自己的八字胡,颇有一副娓娓道来的样子,像极了那些做学问的学究。种在刀仲面前充大个的机会可不常见,王大富自然是要好好把握。
“切,你又看不见鬼,说的这么真,好像你自己见过一样。”刀仲面露不屑。
“嗨,我是见不着,可有人能见着啊,就像刀兄弟你,你不就能见着么?”王大富着急的解释道。
“老王啊,你说这个事情说来也怪,那些荒山野岭、古庙枯林我之前也走了不少,从没见过鬼,你说这次怎么突然就见着了呢?”
“老话说‘人鬼殊途’,这鬼天生和人犯冲,人撞鬼难受,鬼撞人也不好过,它们自然是要尽力避开人的,所以一般来说,就算你能看见它们,它们也会尽量躲开,不让你看见。”
“那也不能这么多年一次都见不到吧。”
“嗯……一般人的眼睛是看不到鬼的,而能看到的这种就叫‘慧眼’,有的人慧眼是天生的,有的人是后天受了什么刺激突然就有的,刀兄弟你好好想想最近有没有受什么刺激?”
听了王大富的话,刀仲陷入了沉思,回想起了自己血灌瞳仁的那一夜,淡淡的红光,拜月山庄的迷雾,和迷雾中突然出现的丝丝牵扯。
“哈哈,半吊子货色也敢卖弄,简直就是误人子弟!”
正当刀仲沉思的时候,一声嘲弄的大笑从身后传来,刀仲探头一看,只见马车后边跟着一匹瘦毛驴,一个小矮个正骑在上面扬天大笑,正是那天暗中窥探的冲虚道人。
一勒马头,刀仲跳下马车指着冲虚骂道:“那天让你跑了你还来劲了是吧!好,今天小爷就让你知道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一见刀仲下来,冲虚道人马上调转驴头用力在驴屁股上拍了两下,一直跑到十丈外才停住,遥遥喊道:“小子!你也太霸道了吧,这路是你家开的?你走得我就走不得?”
王大富觉得奇怪,向刀仲问道:“这位是?”
“一块突然沾上来的狗皮膏药!”刀仲没好气道。对于冲虚的这种无赖行径,刀仲也是无语,眼睛一瞪向远处的冲虚喊道:“好,你行!你就跟着吧,到时候要是让我发现你没憋好屁,老子把你脑袋拧下来!”
放完狠话,刀仲跳上马车再不理会后面的冲虚。行了一段路,那冲虚竟是得寸进尺,骑着毛驴来到刀仲身侧,和马车并驾齐驱。
王大富方才被冲虚讥笑,心中有些郁闷,毕竟他在这一方面还是很有自信的,于是拱了拱手向冲虚道:“这位先生,不知为何说我误人子弟?”
“叫道长!道爷我道号冲虚!”冲虚傲然道:“方才听你说慧眼有后天生成的,大错特错!慧眼都是天生的,只是有些慧眼初时不显,只有以特殊方法醒目之后方才显现,而且醒目越是困难的慧眼能力越强,看到的越多,见鬼之类的都是小儿科,真正的慧眼上能通天,下能彻地,佛祖知道吧,他老人家一眼就能看尽过去未来,无所不包!”
刀仲闻言心中不由一动。而一旁的王大富听了面色奇怪道:“佛祖?你不是道士么?”
冲虚仿佛被人踩到了尾巴,差点从毛驴上跳起来,高声嚷道:“道理就是这么个道理,讲究这么多干什么?老子化胡没听说过嘛?佛本是道没听说过嘛?”
王大富听了摇摇头,打心眼里觉得这个道士不靠谱,再也懒得理他。四下里又恢复了安静,路还是一样的走,马车还是一样的破,只不过破马车的旁边,多了个骑着毛驴的矮道士。
安都城里有座未央湖,湖中除了有无数地荷花外,还有万尾锦鲤,一向是安都人消暑的好去处。眼下刚进夏天,未央湖里的荷花开得并不盛,只有大片大片碧绿的叶子立在湖面上,微风一吹,碧翻重浪。
荷花虽然没开,可锦鲤还是在的。未央湖畔的游廊旁,杨三郎正凭栏而坐,时不时将手中的鱼饵洒下,引来无数锦鲤争食。
一个短打装扮的汉子快步走到杨三郎身旁,躬身道:“三爷,人已经找到了,刚出安都,从定远门走的,还不到一个时辰。”
“知道了。”杨三郎轻轻挥了挥手屏退了前来报信的人,眼中荡起一丝异样的神采。
“跻身练气,指日可待!”
将手中的鱼饵尽数洒至湖中,杨三郎大步离开。在他离开后不久,湖中那些吃掉他鱼饵的锦鲤忽然狂性大发,开始相互撕咬攻击,不多时,碧绿的湖面上就泛起缕缕鲜红,几番飘荡之下,最终融于水中,再不复见。
越是靠近竹州,王大富的心就越急,一路西行,几日下来已是正式进入了神州西南。这几日里,冲虚道人一直跟着刀仲一行,行便同行,歇便同歇,一副黏上来的样子。可刀仲每次赶他,他都振振有词,什么“路不是你家开的”、“店不是你家开的”,繁此种种数不胜数,反正就是赖上了刀仲他们,不愿意离开。最夸张的是,有一夜刀仲一行人住进去后,那间旅店就满了,冲虚愣是站在门外吹了一夜的冷风,第二天当刀仲让两眼发黑的冲虚承认就是跟着自己时,冲虚憋了半晌来了一句:“道爷我喜欢睡在外边,这儿通风!”于是“通风道人”就成了冲虚新的绰号。
更让刀仲郁闷的是,无论王大富、大贵还是钱氏,居然都很喜欢冲虚。这也难怪,一路上冲虚跟着刀仲他们就做了三件事:陪王大富闲扯,给钱氏算命,教大贵骑驴,整个一个最佳旅行同伴。
可冲虚越是这样,刀仲心里越是没底,这牛鼻子心里绝对有事儿!可无论刀仲怎么问他,他死活不肯说,就这么跟着破马车走了一路。
“呐,夫人你印堂宽正且没有皱纹,按着《麻衣相歌》说法,这是一生荣禄,衣食无忧的富贵相,生在女子脸上则是更为难得啊!”
路边茶摊上,刀仲几人正在休息,趁着这个空档,冲虚又跑来主动给钱氏相面,几句话把钱氏夸的喜笑颜开,笑的合不拢嘴。随手从怀中掏出小镜,钱氏对着镜子左看看右看看,喜道:“道长别说还真是!之前吧,我还老觉着自己眉头过宽,描眉的时候总爱往里画画,没想到还是个大富大贵的面相。”
吐了口茶沫子,冲虚摇头晃脑道:“然也,然也,世人无知,觉得这相面之术多是骗人,可就以夫人为例,印堂宽且无纹,说明烦心事少,极少皱眉,而那些常皱眉的,眉头越来越近,印堂也就越来越窄,岂不就成了寡福薄禄之相?须知这些都是古人经验凝聚的精华,都是有大道理的啊。”
“是是是,道长说的对。”钱氏连连点头,突然好像想起了什么,起身抱来在一边玩耍的大贵,对冲虚说道:“道长来看看我家大贵,也给他算一算。”
“这个嘛……”一抹异色自冲虚脸上一闪而过,竟是没有马上答应下来。
“怎么,道长不愿意么?没关系的,我也不求这孩子以后大富大贵,只要他一辈子平平安安无病无灾就好了,道长你就给孩子算一算吧。”钱氏好声央道。
“夫人误会了。”冲虚摇了摇头道:“非是我不愿给孩子算,只是孩子年幼,肉身骨相都没有长成,一般的方法都算不出结果,只有取其一点心血,以秘法辅之,才能算出来啊。”
“啊?心血?”钱氏闻言面色一变,“那岂不是会伤到大贵?”
“这倒不至于。”冲虚笑道:“俗话说十指连心,只要从他右手中指上取一滴鲜血就好。”
听到只要在手指上取一滴血就行,钱氏觉得也无妨,当即同意。见钱氏点头,冲虚道人从怀中取出一张黄纸和一根细长银针,抓起大贵的小手,轻轻在其右手中指上一扎,再微微一挤,挤出了一滴殷红的鲜血,拎起黄纸一裹,将鲜血搌到黄纸上,双手合十,将黄纸夹在中间,嘴里念念有词,半晌,展颜笑道:“令公子血缘颇厚,福禄双全,虽有灾厄,但总能遇到贵人相助,逢凶化吉。”
钱氏听了这个结果颇为开心,连声道谢。冲虚道人又接着为钱氏开解了两句,而那张带有大贵心血的黄纸,却被他轻轻一卷,收进袖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