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仲和中年文生一同走在锦阳的街道上。文生姓卓,名为文清,世代居于锦阳,对这里的各种典故佳话、往来渊源都颇为了解,一路行来,不停地为刀仲介绍锦阳各处名胜古迹和风土人情。
“那边的牌楼后头,就是信相寺,若是少侠第一次来锦阳,这信相寺可是万万不可错过……其中除了供奉有空林二圣的舍利外,还藏有血书佛经四部,皆是由得道高僧发愿,刺破自己的舌头取血,长期抄写而成,功德极其殊胜。”
“除了佛门宝刹外,锦阳还有一座道教宫观,名为青羊肆,号称西南第一丛林,传说道德天尊曾在那里传道说法。”
“这里一片是衙署,是整个锦阳的中心,过了衙署这道线,咱们就算是进了猫叔的地盘了。”
站在一道无形的线上,卓文清望着东城,眼中似有道道寒芒闪过。
“猫叔?猫叔就是锦阳里的另一条鱼么?”刀顺着卓文清的目光看去,只见东城楼阁林立,和尽是低矮平房的西城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不错。”卓文清轻轻点了点头,带着刀仲跨过了那道无形的线,“原来他是锦阳唯一的一条鱼,就算是现在,他也是最大的那一条。”
“但凡是江湖上有点分量的势力,总会有练气宗门暗中支持,像你们这般在下头相互倾轧,不需要和你们上头的主子报备么?”
“呵呵,练气士这条大腿虽然很粗,可惜却有些臭,猫叔愿意抱,我们却并不太感兴趣。”
“哦?”刀仲心头一动,“如果袍哥会没有宗门的支持,凭什么能和猫叔分庭抗礼呢?”
“这个么……瓢把子之所以能带着袍哥会在锦阳立住脚,靠的就是一个朝廷的身份……他是一个押司,这个职位虽然不大,甚至不入官流,可总归沾着一丝皇气,只要我们不碰到宗门的底线,他们也不会拿我们怎么样。”
“所以,这个底线你们打算让我来碰?”
“正是如此!”
“呵呵,你倒是实在,被人当枪使,傻子才会去做,你就不怕把我跑了?”
“不是我实在,是他实在,既然世经吩咐把你安顿到倚翠听雨,那这些事情他本就不会瞒你,只是早点知道或者晚点知道的区别罢了。”
“这样么……”听了卓文清的解释,刀仲心中对郑世经这个人越发的好奇。身为官府中人,却建立起庞大的帮会;担任一帮之主,却没有丝毫武功;明明没什么背景,却敢和有练气士撑腰的猫叔抗衡;行走在阴暗的江湖,待人却极为坦诚。这么多矛盾的地方竟然融合在了一个人身上。
“真的是很传奇啊!”刀仲感慨道,“如果他最后真的能成功的话。”
“能否成功,就要仰仗少侠你了!”卓文清微笑着说道。
刀仲两人一路走,一路聊,兜兜转转,很快就找到了一间小楼的门口。
小楼很小,只有二层。这样的二层楼在处处显得富贵逼人的东城看起来十分另类。小楼的门口并没有摆放辟邪兽,而是种植了两颗很大很大的芭蕉。这样的装饰看起来似乎远远没有摆两个大大的石狮子霸气,可实际上,要想在铺满条石的街面上开出两块土地种植芭蕉,难度远远高于摆两个石雕——因为官府对于街面是有统一规划的,这样做除了花费颇巨之外,还要有很硬的关系才能做到。
站在小楼的门口,卓文清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虽然没挂招牌,可刀仲知道,这里,一定就是倚翠听雨了。
倚翠听雨,听名字就知道是一间妓院。一路上,刀仲和卓文清聊了很多,可唯独没有问为什么将自己安顿在倚翠听雨。
安排客人住妓院很奇怪么?当然不是,刀仲反而私以为将客人安顿在妓院简直就是最好的安排!客栈只能休息住宿、酒楼只能吃饭饮酒、茶馆只能听曲喝茶,而妓院,一家简简单单的服务机构,却能将这几家的作用汇聚到一起,如此便利的地方,岂不是安顿客人最好的地方?
更何况妓院还有他独有的作用——姑娘。你以为这只是个名词?不,其实它也是一个动词。
刀仲当然逛过妓院,虽然称不上老手,但也不是个雏儿。在他悄悄洗床单被朔凉刀发现之后,朔凉刀就带他逛了第一次妓院。刀仲至今都记得那个姑娘,白白的、软软的,非常爱笑,最后还给了自己一个大红包。
可这间妓院和刀仲印象中的样子十分不同。一进大堂,绕过一扇屏风,街面上的喧闹瞬间远了,一下子颇为安静。
大堂内窗明几亮,丝竹袅袅余音绕梁,中间一方铺着丝绒薄毯的舞台上,几名衣着清丽女子正在操琴弄弦。女子们各个身材娇小可人,弹奏的曲子也是清淡雅致。台下三三两两地坐着几桌客人,只是饮酒听曲,显得克制又安静。
此时还是白天,按说这个时候是不应该营业的,人们一般不会选择在白天来寻花问柳,楼子里头的姑娘一般都在睡觉,可倚翠听雨偏偏不同,纵使在白天也是开门迎客,显得有些不同寻常。
“倒是清新淡雅,难怪会在白天开门。”打量着楼里的装潢,刀仲评价道。
一旁的卓文清似乎看穿了刀仲的想法,笑着解释道:“看来刀兄弟误会了,倚翠听雨并不是一家妓院,这里的姑娘既不卖身,也不卖笑,自然是在白天开门了。”
“什么?”刀仲有些错愕,“可这名字起得实在是……”
“名字么,还是挺文雅的,只是有些人的脑子脏了,所以才听出了别的味道。”
话音未落,一阵香风已是扑面而来。听到有人抢白,刀仲回身看去,只见一个保养得益的美妇人款款而来。
这妇人生的大气端庄,颇为动人,穿着打扮却极为素雅;未施粉黛,倒也看的十分年轻,眉目之间有些冷淡,像是个难接触的角色;在她身周,始终萦绕着一股沁人心脾的香气。
卓文清笑着对妇人施了一礼道:“三姐,好久不见!”
美妇人面目清冷,丹唇微启道:“你们总是不来,可不就是好久不见,我还以为你们已经忘了这里还有个三姐。”
佳人责怪,卓文清只能是苦笑摇头道:“三姐你又不是不知道,这里毕竟是东城,我们过来总是有许多不便。”
“这倒也是,”似乎对卓文清的解释比较认同,美妇人转而开口问道:“那你今儿个怎么来了?”
卓文清答道:“是世经吩咐我带这位少侠过来的,想要把他安顿在你这里。”
听卓文清这么说,美妇人微微有些变色,上下细细打量着一旁的刀仲,向卓文清问道:“这就是他找的人么?年纪也太小了些,可不像是个能成事的啊!”
卓文清轻轻点了点头道:“这确实是世经的安排……你知道的,虽然他功夫没了,但眼光还是在的。”
美妇人脸上闪过一丝晦涩难明的神色,缓缓开口道:“既然如此,我明白了!”
“那就托付给三姐了!”卓文清深深对着美妇人鞠了一躬,微笑着拍了拍刀仲的肩膀,之后转身就走,竟是一句话都没交代给刀仲。
卓文清就这样离开,好像他的任务仅仅是带人过来而已。刀仲莫名其妙,刚想叫住问一问是什么情况,身后的美妇人突然开口道:“小子,你叫什么?”语气冷淡,隐隐有一种指使人的味道。
刀仲眉头微皱,转身望向美妇人,半晌,突然轻浮一笑,拖长了音调道:“我啊,我姓恩,单名一个客字,你要是看得起我,就唤我一声恩公子,要是你喜欢,直呼全名也无妨。”
刀仲出言调笑,美妇人脸色一变,冷声道:“怎么会有如此古怪的名字!”
见对方变脸,刀仲脸上笑的更加灿烂了。
“名字么,还是挺文雅的,只是有些人的脑子脏了,所以才听出了别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