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洞二层上,人来人往,每个人脸上都戴着面具,黑色居多,鲜有白色,这里不见天光,仅有燃烧的石柱以供照明,所以显得有些许昏暗。
石洞的角落里,一个相貌英挺的魁梧大汉跪在地上,旁边站着一个戴着纯白面具的黑衣男子。黑衣男子站在那里,腰挺得笔直,平坦方正的双肩似乎担上一座山都不会被压弯;大汉跪在地上,宽阔结实的脊背微微佝偻着,似乎已经承受不住求生的重量。
大汉棱角分明的脸上满是羞愧的神色,一双颇为有神的眼睛却不敢正视旁人,只是用余光在周围漫无目的地搜寻着,好像在寻找能将自己从窘迫中解救出来的方法。
忽然,大汉散乱的目光突然有了焦点,越过面前的刀仲落在后面,脸上的羞愧之色也不见了,取而代之是一种难以遏制的惊恐神色,仿佛看见了死神正在向自己靠近。
死神确实走了过来,在这片天地中,练气士,就是死神。
“我让你停下了么?”
一个冷峻的声音传来,质问的口气下蕴藏着如此明显的不满与愤怒,就像平坦河面上的一个小小旋窝,明明并不湍急,可只要看到它,就能想象到那处河流下面究竟是怎样的汹涌奔流,任何粗心大意驶过去的船只,都会被那愤怒的暗流撕的粉碎。
豆大的汗珠从大汉的额头沁了出来,他的身体因为恐惧而颤抖,嘴巴就像上岸的鱼儿一样徒劳地开合着,却始终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我、我、不是,是他……”
“是我让他停下来的。”
原本沉默站在一旁的黑衣男子突然开口,声线低沉、清晰又平稳,仿佛在述说一件无关痛痒的小事一般,或许,在他心里,这本来就是一件无关痛痒的小事。
大汉的身体颤抖的更厉害了,瞳孔也缩成了一个针尖,他万万没想到这个王八蛋竟然以这样的口气和仙师说话。这下真的要死了,自己要被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蠢货害死了!绝望如同潮水般袭来,一浪高过一浪,让大汉有一种要窒息的感觉。
突然的开口让练气士有些意外,他转过头去,第一次正视旁边的黑衣男子。再三辨别之后,练气士确认自己没有眼花,这个人戴的的确是一个白色的面具。
“有趣!”漆黑面具下的嘴角勾起一丝弧度,练气士细细打量了一下如刀锋般挺直的黑衣男子,这似乎是一个依然拥有“骨气”这种东西的年轻武夫。这实在太可笑了,高贵如自己这般的练气士都已经舍弃了这种可能害死自己的东西,而这个下贱的武夫居然还留着。
“蓬!”
一团妖异的绿火凭空出现在练气士的身侧,静静悬浮在半空,看起来人畜无害,仅是一个华丽的点缀一般,可无论是站着的刀仲还是跪着的大汉都不会这样想。
“刚才是你说话么?你再说一遍?”
召出绿火的练气士将头轻轻偏转,附耳过去,似乎真的想听刀仲再重复一遍刚才的话。
练气士注意到了刀仲身侧的长刀,也知道自己离对方很近,只要对方抽刀出来,自己绝对要挨上那么一下,可问题是,他有机会拔出刀来么?武夫是很快,可再快也快不过人的思想,只要自己心念一动,这团与自己性命交修的魂焰立刻就会出现在那个讨厌的白面具上,一个未经灵气锤炼过的身体,连眨眼的功夫都用不了,就会被燃成灰烬。
练气士很好奇,这个很有骨气的年轻武夫究竟会怎么样选择呢?是把刀动手?还是跪下求饶?又或者,真的像个傻子一样再说一遍?
可无论是哪一种,练气士都已经决定,在对方做出选择的那一刻,就立时将面前的二人烧成灰烬。无论是站着还是跪着,无论是有骨气还是没骨气,在绝对的力量差距面前本就没有任何区别。
跪在地上的大汉用哀求的眼神望着刀仲。很奇怪,他没有用这个眼神去看练气士,而是看向了刀仲,似乎要杀他的是刀仲一般。大汉在心里苦苦哀求,求刀仲跪下来,像他一样恳求仙师的原谅,他觉得只要自己将自己变成一滩狗屎,那些高高在上的人就不会再有兴趣来踩自己一脚,可要是他知道练气士已经在心里给他判了死刑,不知道他对自己这个愚蠢的想法会做和感想。
刀仲一样沉默着,他没有去看那团凭空出现的火团,尽管那团火显得是那般的诡异和可怕,他的目光落在了练气士凑过来的脑袋上。
那是一个略显干瘪的脑袋,和练气士矮矮的个子十分相称。没有被面具遮挡的地方露出来黑且粗糙的皮肤,看起来这个练气士过的也并不是锦衣玉食的生活。脑袋下面是一个细细的脖颈,因为咧的有些夸张,脖子上的那根动脉清晰可见,一跳一跳的。
刀仲已经想象到将这根麻杆一样的脖子砍断会是一番什么样的光景,那喷涌四溅的血液一定很丰富。这些液体状的生命之源,虽然没能滋润那颗干瘪的脑袋,但当它们喷射出来的时候,一定不会吝啬。
和练气士想的不同,从迈出第一步的时候刀仲就没有想过善了,他知道自己一定会和这个嚣张的小个子来一场厮杀,否则自己的心意绝难平复。刀是什么?刀是胸中意气,若是不能直抒胸臆,那练刀还有什么意义?
刀仲的左手就垂在刀柄旁,虽没有练气士“动念即死”那么夸张,但是他相信,如此近的距离,只要自己的手摸到刀柄,对方一定会比自己先倒下!
他考虑的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击杀一名练气士之后如何退走。有答案么?目前还没有,所有刀仲迟迟没有出刀。如果一直想不到答案刀仲就永远不会出刀么?当然不是,如果脑子不能给自己一个答案,那么刀仲就会用刀区给自己找一个答案!这么多年,他一直都是这么做的。
如同一根柳枝拽住了两匹奔马,拉扯的力量越来越大,柔若的柳枝绷的笔直,断掉似乎只是时间的问题,也许就在下一瞬。
练气士的出手引来了很多探寻的目光,周围喧闹的声音渐渐低了,所有的练气士都在好奇,这个略显无聊的同道究竟会以一种怎样的方式结果二人的性命。希望能有创意一些,毕竟这样的事情不是天天都有。
刀仲左手的食指微微跳动了一下。食指大动,并不仅仅是见到珍馐的时候才会有的征兆,这是手痒想动的表现。想不到了!刀仲在心底微微叹气,既然如此,就用刀来代替自己思考吧!
“住手!”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突然有一个声音出言喊断,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了过去。开口的人一袭白衣,脸上戴着一副纯白的面具。
白色的面具,只是一个武夫,如何能阻止练气士杀人?可人们还是将目光投了过去,因为白衣人的身后站着一个戴着银色鬼脸的男子。
“入宗弟子!”
围观的练气士们都有一丝惊讶。这些戴着银色鬼脸的入宗弟子,是这座腹中驿真正的管理者,他们怎么会插手到这种鸡毛蒜皮的事情中来呢?
正欲出手的小个练气士一见内宗弟子到场,立刻收起了那副乖戾的模样,挥手散去魂焰,向着鬼面男子恭恭敬敬执手一礼。
“见过道兄,不知道兄前来可有指教?”
银面男子大袖一挥,厉声道:“腹中驿不许私斗,于江川,你把规矩都忘了么!还放出魂火,成何体统!”
此言一出,漫说被训斥的小个子,就连周围的练气士都是面色一变,有些哗然。腹中驿不许私斗不假,可这是练气士定下的规矩,调整的对象自然也是练气士,眼下是一个练气士要打杀两个武夫,怎么能受此约束呢?杀人要坐牢,杀狗还用坐牢么?要是那种没主的野狗,连钱都不用陪。
本名唤作于江川的练气士暗暗咬牙,心中只道是对方嫌弃自己孝敬的少了,仗着入宗弟子的身份给自己小鞋穿。可形势比人强,入宗弟子看待自己和自己看待武夫的感觉也差不了多少,只好规规矩矩的低头认错。
刀仲在看到白飞飞的时候都惊呆了,他原本以为对方是不愿意趟进这趟浑水里跑了,没成想人家竟是去搬救兵了,还搬来这么一尊大佛。
“你们两个,过来!”
鬼面男子朝刀仲二人招招手。刀仲刚要迈步,身后传来大汉的声音。
“兄、兄弟,扶我一把……”
刀仲回头,不经哑然失笑,原来那大汉自觉从鬼门关转了一圈又回来了,紧绷的神经骤然放松,身上的肌肉竟是脱了力,瘫在了地上,一时动弹不了了。
看着大汉祈求的眼神,刀仲心中微微叹了口气,搀起大汉,走到鬼面男子身前。
“这里是你们该来的地方么!”鬼面男子训斥道:“虽未禁止武夫上二层,但你们也该清楚自己的身份,少给我惹麻烦!还有,你们二人此次秘境之行无论所获多少,皆扣去四成,以做惩罚!跟我走!”
说完,鬼面男子转身就走,白飞飞连忙上去帮着刀仲一起搀扶着大汉。几人在周围练气士玩味又探寻的目光中离开了二层。
将几人送下石阶,银面男子冷声对白飞飞说:“这里鱼龙混杂,并不是所有人都能认出你的身份,所以我劝你最好小心些,少给我惹麻烦!还有,我善意的提醒你,刚才你得罪的人可是出了名的睚眦必报的性子,在这里我不得不护你周全,可一旦进了秘境……嘿嘿,你还是想想怎么面对练气士的报复吧!”
说完,鬼面男子转身离去,留下满心沉重的白飞飞默然无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