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安宁城北荒庙外。
这里是安宁城郊,本是破败的地方,又无殊异的景色,平日绝少有人来此,唯有丛生的杂草在此地尽情地宣泄着自己蓬勃的生命力,迎朝阳、啜雨露,顽强生长。
在大片的杂草丛中,有那么两坨,并不像其他杂草一般安静沉稳,竟是时有起伏,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其下各有一双鬼祟的眼睛,正悄悄注视着附近的风吹草动。
“哎!你姐不会已经跑了吧?”
“不可能!我姐很疼我的,绝不可能把我扔下!”
“疼你还啪啪抽你?”
“那也是我该抽!”
这两坨略显活泼的“杂草”正是从白马寨逃出来的刀仲和少安,二人昨日逃窜了一天,偏偏还不能跑远,为了躲避追捕可谓是费尽周折。
“一直没来得及问你,你姐叫孙渔舟,你叫什么啊?”
“我叫少安啊,你不是知道么。”
“嘿!你小子可真不地道,我问的是你的真名!”
“我真名就叫少安,孙少安,男子汉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没必要偷偷摸摸!”
“……我怎么觉着你这话里有话呢?”
“呵呵,没有没有,兄弟你想多了。”
救出孙少安后,二人曾有过一番简单的攀谈,刀仲终于从中得知了关于这对姐弟的老套故事:坏人意欲招揽,好人宁死不从,坏人同意了,那就去死吧!结果就是老父亲力战而亡,姐弟俩逃出生天并矢志报仇。机缘巧合之下,姐弟俩发现了打算欲投靠白马寨的马氏,于是就起了冒名顶替的想法,可惜最后功亏一篑。
“哎!”孙少安轻轻踢了踢刀仲,好奇的问道:“为什么我就破不了他的罡气,你就能行?”
刀仲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小子,懂不懂江湖规矩?没事少刨人家底,再说那冒牌货也算是罡气?可逗死个人!倒是不妨告诉你,老子我这刀名叫‘贱人斩’,人越贱我这刀越快,你小子可千万不要犯贱哦……喂!你屁股别撅那么高,隐蔽一点行不行?”
正当两人拌嘴的功夫,破庙外出现一个身影。来人是个村妇,并不是孙渔舟,刀仲大失所望。而一旁的孙少安却激动地站起身来冲了过去。
“姐姐!”
“……少安!”
姐弟俩劫后重逢,激动的抱头痛哭。
一旁的刀仲不甘心沦为配角,摇摇摆摆地凑了上来,打算加入这个温暖的大家庭,却被女子样貌惊得倒吸一口凉气。只见那农妇脸色蜡黄,三角眼、扫帚眉,脸上看不出一丝那天晚上的样子,刀仲心中不由一动:“这是又易容了?哎?等等!该不会这副样子才是她的真容吧……哎呦我的天老爷!你这不是玩我?”
自觉上当,刀仲心中郁闷,没好气打断道:“行了行了啊,感动的差不多就说说正事!”
仿佛现在才瞧见刀仲一般,孙渔舟收敛了眼泪,对着刀仲深深一拜:“公子大恩大德,小女子没齿难忘!”
“少整这虚的。”刀仲也不领情“马氏在哪?快带我去见她!”
见刀仲提到马氏,孙渔舟竟似十分尴尬,半晌,才嗫喏着说道:“那马氏……其实已经死了,实在抱歉……”
虽是意料之中,但刀仲还是冷笑一声说道:“哼!现在才说?你是开始就打定主意要赖账了?”
孙少安见刀仲面色不善,一把拜倒,沉声道:“救命之恩,无以为报,愿作牛马,但凭驱使!”
“呵呵,好小子倒是实在!”刀仲面带嘲讽,“可老子不稀罕!好在小爷我料事如神,早猜到了!尸首埋在哪?快带我去找!”
一颗歪脖树下,孙少安将马氏的尸首刨出来。刀仲俯身下去细细查看。
“嗯,好在时日尚短,土地够干,影响不大!”
当着孙氏姐弟的面,刀仲一刀砍下马氏的脑袋,取出随身携带的石灰粉,做了一个简单的防腐处理。
一旁的孙氏姐弟看的目瞪口呆。他们不是没见过血的雏儿,手底下也有人命,可这种对待人就像对待牛羊一样的狠人,他们还是第一次见。
“行了!”刀仲把马氏的脑袋用布一包系在腰上,略一拱手,朗声道:“银货两讫,咱们就此别过!”
“还没问恩公姓名!”见刀仲要走,孙渔舟急忙问道
刀仲摆了摆手。“江湖相忘,何必具名,后会有期,告辞!”说罢,转身离去,留下一个略显潇洒的背影--至少他自己是这么觉得的。
迎着火红的太阳,刀仲大步而去。孙渔舟望着如刀一般锋利的少年,默然无语,只是悄悄将这个人就此印在自己心里。
“哎?”大步前行的刀仲忽然停下,扭头问道:“你的样子……和那天晚上……”
“那天晚上……是我真正的样子!”明明没有必要,但出于某种自己都说不清的原因,孙渔舟还是说了实话。
“哈哈,很好很好!”刀仲满意大笑,“告辞告辞!”
湛蓝的天空上,两队南迁的候鸟,正结伴而行。今天,候鸟偶然相聚,明天,他们注定分离。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聚散皆是天意,谁言再见无期?
虽说过程有些波折,但结局却是极好。顺利拿到马氏人头的刀仲归心似箭,纵马疾驰。
“宁金丹,终于要拿到手了!”
刀仲依然清晰的记得,数年前的一个深夜,浑身是血的朔凉刀踉踉跄跄推开家门,面如金纸,气若游丝。这可忙坏了几乎吓傻的刀仲,又是止血又是敷药,搞了好久才算是把朔凉刀从阎王手里抢了回来。
可外伤好治,内伤难医。从那天起,朔凉刀的身体每况愈下,到了近几年,更是连走路都困难。
朔凉刀受的不是一般的内伤,他是被练气士所伤,气砭经脉,寻常药石难医。刀仲多方打探之下方才得知,只有宁金丹能化解朔凉刀体内残留的气。
多年苦苦寻找,如今终于近在眼前,这让刀仲心中如何能不开心?
一马独行,刀仲直奔十街口。
推开白纸扇的老巢,刀仲心中“咯噔”一下!
那处暗娼,此时却是空空如也。刀仲冲上二楼,也是一无所获,整座楼子如今只剩空壳,连家具都被人搬走了!
心中有种不详的预感渐渐升起,刀仲快马加鞭赶回宣阳。
站在汇丰巷尾,刀仲的心仿佛沉入谷底。小院里,门窗大开,一片狼藉,就连地面,都有被人刨过的痕迹。
邻居家大哥见是刀仲回来,赶忙过来关切道:“哎呀呀!小兄弟你可算回来了,你家老爷子叫人给掳走了!大白天的,简直吓死个人!我们前去报官,可官府却说你家老爷子是江洋大盗,让我们勿管闲事,你说这不扯淡么?你家老爷子走路都费劲,怎么可能是那什么大盗?”
此时的刀仲脸仿佛阴的要滴下水来。
“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三天前的上午!十来个人,土匪一般!领头的几个年轻人一副公子哥打扮,一看就像是有背景的!”
“可再有人进去过么?”
“没了,官府都不管,我们哪敢啊?小兄弟,你们这是惹上什么人了?”
“……多谢相告!”
无心多言,刀仲深吸一口气,缓缓走进屋子。屋子里被翻得乱七八糟,连被子都给撕开,棉花洒了一地。
唯一的一张桌子被人当当正正摆在门口,其上刻有两行字:“若想救人,携《先天武经》至得胜庄一晤。”
刀仲一脚踹翻桌子,心下暗叹:“当真是阴魂不散!”
当年朔凉刀受伤逃回,带回一本书,上书《先天武经》四字。朔凉刀说这是从练气士手里抢回来的,对方一定不会善罢甘休。于是二人数次搬家,只为躲避对方追杀,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是被找上门来。
刀仲呆呆坐在院子里,心中一团乱麻。
怎么办,怎么办?
难道真的要带书去换人?刀仲没有这么天真,就是因为对方找不到书朔凉刀才活着,若是刀仲真的带书前去,二人唯有死路一条!
那难道就真的不管老头了么?对方求书不得,一定会严刑拷打,老头岁数大了,身体又差,能挨几天?
进退两难之下,刀仲愤然起身。
“不管了!是龙是虎,总要去看看才知道!”刀仲暗暗咬紧牙关,“若是自己不愿,他们也休想把书拿到手!”
这是刀仲最大的依仗,因为《先天武经》就藏在自己的脑子里!
此事说来话长。抢回《先天武经》后,朔凉刀第一时间就翻看过。可那本书玄妙异常,连第一行都看不完,朔凉刀就头晕眼花。而那时还不认识几个字的刀仲看起它来却毫无妨碍。没有办法,朔凉刀只能逼着刀仲像记图画一样,把那本书死死记下来,随后将原书付之一炬。后来刀仲年长,识字渐多,也曾试着回想书中内容。令人奇怪的是,若是只想字形结构则毫无问题,可一旦想其含义就立时晕眩不已。
说来实在是嘲讽,朔凉刀拼死抢回来的东西,最终竟是毫无用处,最终还给自己招来杀身之祸!
得胜庄位于宣阳东北,这里本是兴州府的粮仓,后来因为年久失修,便弃之不用,渐渐荒废了。
夜黑无月,得胜庄中间的校场上点着一把篝火,四个年轻人围火而坐,一个刀疤脸的恶汉恭恭敬敬站在一旁。校场中间立有一根丈高的石柱,其上绑着一人,正是朔凉刀。
四人中,背靠柱子的年轻人突然开口:“你们说,那小子不会不来了吧?”
此人名叫梁非凡,是蹑云宗的三代弟子,右手边是他的师兄武瓒鸣,对面是天火教弟子谭志广和白敏。这四人分属不同门派,眼下却一同行事,也是奇怪。
谭志广闻言摇了摇头道:“听白纸扇说,那小子和朔凉刀感情极好,否则也不会冒着风险去求宁金丹了。”
白敏瞟了一眼绑在柱子上的朔凉刀,开口道:“这老杂毛当真可恨!若不是他,咱们四个又怎会在此吹风?”
“莫要抱怨。”武瓒鸣摆手道:“这是你我师傅悄悄吩咐下来的事,门派都尚不知情,关系重大,一定要小心谨慎!”
“不错,武兄说的在理。”谭志广接口道:“要说这朔凉刀胆子真是不小,当年你师傅和我师傅负责把守秘境西出口,这厮居然敢藏宝闯关?而且一跑就是五六年,当真滑头至极。”
武瓒鸣点了点头,表示赞同,随即对疤脸汉子吩咐道:“金钱豹,叫你的人警醒些,有一丝风吹草动立刻示警!”
唤作金钱豹的疤脸恶汉点头称是。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转眼已近子时。武瓒鸣四人自是不可能熬夜值守,早早睡去,只余下金钱豹带着他的手下在四周警戒。
离火光最远的地方,一个小喽啰哈欠连天。他运气不好,已经连续守了两个晚上,此时只觉上眼皮打下眼皮,整个人昏昏欲睡。
毫无征兆,黑暗中突然伸出一只有力的大手!一把捂住了喽啰的嘴,冰冷的刀锋在他喉头一掠而过!
“唔!呃……”
“什么动静!”金钱豹敏锐地察觉到了异样,飞身过去查看,却只看到了自己手下的尸首,抬头四顾,周遭除了一片黑暗,再难看见其他,凶手好像一只幽灵,一击得手后立刻隐匿了自己的身形,静悄悄地埋伏在黑暗里,不知何时又会再次发动攻击。
终于,还是来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