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只厉鬼从刀仲见他的第一眼起就是一张扁平的脸,没有鼻眼,只有一张没有嘴唇的大嘴,光光的脑袋像个鸡蛋。可眼下,这颗光溜溜的鸡蛋上竟是长出了一张完整的人脸!雾蒙蒙的,好像虚影一般,但却十分清晰。
“你这个废物!”新生出来的脸是一个长须老者的模样,双目圆睁,好像十分生气一般,“连一个普通武夫都杀不死,你根本不配成为蛊!”
“他不配,你就配了?”虚影状的脸一阵扭曲,竟是又幻化成了另一个人的模样,尖嘴猴腮,样貌刻薄,用完全不同的嗓音嘲讽道:“你不过一个藏精初境的小练气士,连留下这一缕神志都算侥幸,还敢在这里大放厥词!”
话音刚落,虚影又是一阵变化,变成了一个豹头环眼的大汉,瓮声瓮气道:“都已经变作了鬼,还要摆出那副高高在上的练气士模样么?真是可笑!咱们现在都是一样的!”
身体有些发虚的厉鬼就那样静静的漂浮在原地,脑袋上的虚影不住的变幻,不停的自言自语,只不过每一句话的嗓音都不一样,好像在同自己吵架一般,看起来诡异极了!
将一切都看在眼里的刀仲不知道那只鬼物又在耍什么花招,一时不敢轻举妄动,只是在旁边默默观瞧。
什么都看不到也听不到的白飞飞见刀仲又愣住了,不由急道:“可是哪里又不舒服了?”
“嘘……那边有动静!”
“你又看见了?你看见了什么?”
“我不是又看见,我一直能看见……那边似乎吵起来了……”
刀仲将自己的所见所闻告诉了白飞飞,悄声问道:“你可知这是个什么情况?”
“魂体不稳,濒临崩溃的征兆!”白飞飞冷笑一声,“那只厉鬼吞噬了无数和它困在一起的幽魂,变成了蛊,而我将你身上的蛊解了之后令它元气大伤,之前被它吞噬但未彻底融合的幽魂便跑出来作怪了……这些都是之前被困死在这里的探险者,遗迹没找着反而把命给丢了,好好看着,说给我听,这也算是个奇景了!”
这边的刀仲和白飞飞刚刚搬起小板凳,那边的厉鬼变化的越发激烈了!
一张张迥然不同的脸走马灯一般闪过,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武夫有练气士,每一张脸出现后都念念有词,有的在抱怨,有的在责骂,还有的在诉说自己对于生命的眷恋和渴求,沸沸扬扬,好不热闹!
一个咒天怨地的凤眼妇人刚刚消失,虚影就立马又凝成了另一张脸,是一个中年男子,鼻直口阔,颇有威严。
中年男子的脸刚一出现,一直老老实实看戏的刀仲便眉头一动,他觉得这个人有些眼熟,好像在哪见过一样。
与其他面孔不同中年男子出现之后,并不像之前出现的面孔那般凄厉怨毒,只顾自言自语,而是沉默着,眉宇间似乎笼罩着淡淡的忧伤。
男子抬头看了一眼这方天地,似乎想确认自己在哪。当他的目光扫过刀仲二人的时候,突然一下愣住了,眼神中闪烁着激动的光。
“你……他们过得好么?”中年男子突然开口道。
没头没尾的一句,却瞬间击中了刀仲。难怪他会觉得眼熟,这个人眉眼间竟是与思堂有七八分相似,这个人,是思堂的父亲!
“他们……都过得很好,刘婶,还有思堂,他们都很想你。”
在听到刀仲的回答后,一抹痛苦的神色在男子脸上闪过。
“思堂……是他的名字么……我好后悔!如果有再重来一次的机会,我一定不会选择去寻那虚无缥缈的机缘,而是安安静静的陪着他们母子……思堂,我的儿子,我多想亲眼看着你长大……”
男子黯然的低下了头,虚影构成的脸庞有些扭曲,似乎又要变化了。
察觉自己时间不多,男子咬牙集中精神,用尽自己全部的力量多留了一瞬间。
“出去之后请转告他们母子,我……爱他们!”
这句话刚一说完,虚影又是一阵剧烈的翻滚,变成了另一张脸的模样。
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刀仲默然无语。这件衣服还在,可他的主人,却再也没有机会穿上它了。
生而为人,必有所执,旧念一了,新念又生,似乎永远不会停歇,直至伴着人走到坟墓里去。太过执着于求不得,只会忽略眼前所有,直到已失去,才追悔莫及。世人愚顽,皆是如此,而能做到超脱达念者,又有几人呢?
“哎,你怎么突然不说话了?”白飞飞张口问道。
“没什么,”刀仲摇摇头,“只是心有所感罢了。”
静默立于原地的厉鬼不知又换了多少副面孔,仿佛戏法一般,越来越快,每张面孔停留的时间越来越短,而它的身体也越来越虚,仿佛一个脆弱的气泡,只要轻轻一口气,就会破裂,消失的无影无踪。
“蓬!”
终于,本就受损的魂体再也无法承受这种频繁的更替,向内收缩一下后猛地炸开,化作点点流荧,消失在空气中。
“走吧!”
轻轻呼出一口浊气,刀仲起身道。
“嗯?已经结束了么?”白飞飞仰头问道。
“嗯,已经结束了,”刀仲轻轻点了点头,“我们也应该去寻自己的出路了。”
危机一解,难题又生,白飞飞茫然地看着黑黢黢的四周,茫然的问道:
“这洞这么大,我们该往哪找呢?”
刀仲抬手指着一个方向,那边同样是漆黑的一片。如果刀仲没有看错,中年男子临消失前努嘴所指的方向,正是那里。
“往这边吧,一定会有所收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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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仲二人缓缓在矿洞中摸索着。虽然不断深入,可周围依然零星可见那种棱柱状的储魂石,在黑暗中散发着淡淡的荧光,将矿洞点缀的神秘又瑰丽。
他们已经走了一会儿了,可依然不见矿洞中有什么变化。
一路上,刀仲都沉默不语,无论白飞飞找什么话题,刀仲都不肯搭茬,甚至连白飞飞挖苦他,刀仲也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完全没有反应。
石洞内本就安静,若是待在里面的人再不说说话弄出点动静,那气氛,只怕是要闷死个人。
在又一次试图挑起话题失败后,白飞飞终于忍不住了,插腰点着刀仲的额头怒骂道:“喂!你哑巴了?”
刀仲皱眉拂开白飞飞的手,摇头道:“没有……”
“那你为什么不说话!”
“我只是再想些事情……你说,如果现世的攻击无法伤到幽冥鬼物,那那些道行高深的厉鬼,岂不就成了天下无敌的存在?”
“怎么可能?我跟你说,想刚才那种程度的鬼物,来个凝神境的练气士,随便揉捏,若是所修法门特殊的话,藏精境也照样手拿把掐,练气士嘛,练的就是天地元气,而这世界上没有什么东西不是由元气构成的,就算是幽冥之物,也不例外。”
“哦……看来练气士确实比武夫要强啊!”刀仲有些丧气地感叹道。
白飞飞只当他是为方才中招的事耿耿于怀,觉得自己说的有些过份,开解道:“也不是这么说啊,练气士有他们的办法,武夫有自己的路子啊,若是“活武圣”白玄策在此的话,漫说是刚才那种小鬼,就算是厉害几百倍的老鬼,他都不用出招,单凭一身旺盛的气血,就能将其冲散!所以说,你也不用太灰心,只要肯努力,武夫也是很有前途得嘛!”
“活武圣啊……”刀仲自嘲地摇了摇头道:“并不是每一个武夫都能在武道上走到他那一步的……”
“难是难了点,可也不是完全没有希望啊!”白飞飞撇撇嘴,“白玄策又怎样,还不是两条胳膊扛一个脑袋?困了也得睡,吃了也得拉啊。”
不知为何,白飞飞在提到这位活武圣的时候完全没有武夫那种敬畏的感觉,反而显得有些轻慢。
“不是这样说的……”
刀仲轻叹一声,思虑重重的眼光漫至黑暗深处,就好像穿越了眼前的矿洞,落在了极远处的某个人身上。
“练气士至于我还是太过强大了,只是一个被排挤到边缘的于江川便有那般威势,我若堂堂正正与他捉对厮杀,胜负只怕还在五五之间,而杀死老头的那几个年轻人,一看就是门派中的核心弟子,武道之路进展缓慢,再这样下去只怕会被人家落的越来越远,那样就真的报仇无望了!”
“而诚王那边虽然看起来势力颇雄的样子,但毕竟相交甚浅,若是将宝全压在他身上似乎也不太可靠,看来我还是得再寻一条门路才是上上之选!”
心中略作计较,刀仲重新振作起来,刚想和白飞飞调笑两句,就听得一声惊呼。
“哎呀,我的鞋子怎么脏了!”
刀仲转头看去,发现白飞飞低头翘着脚尖,脸上一副懊恼的神色。其鞋尖上,一滩黑色的污渍就算在微弱的荧光中,看起来也是如此扎眼。
刀仲皱眉,俯下身去在地上轻轻摩挲,然后抬手放在鼻子下一闻,沉声道:“这……似乎是鲛脂!”
“鲛脂?你是说那种‘遇火即燃,千年不腐’的珍贵燃料?”
“不错!”刀仲点了点头,复又奇道:“这种常被用作古代帝王陵寝内长明灯的燃料,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呢?”
说话间,刀仲恍惚听到一种潺潺流动的声音。这声音实在太低,而刀仲之前又一直沉心与别处,所以直至此刻方才发觉。
察觉有些不对劲的刀仲猛地抬头,将目力发挥到极致,仔细地在黑暗中观察着,片刻之后,忽然急切地高喊道:
“留心脚下!不要乱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