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和的水流包裹着许句千疮百孔的身体,里面充满生机的气息疯狂的修补着他受到的伤害,他被巨大压力死死的压在水流的最底部,浑身动弹不得。
一股无形的力量攥住了许句的身体,把他慢慢的拽出了漩涡,小心翼翼的样子就像人类捏着一只蚂蚁。
耀眼的金光包裹着许句的全身,巨大的威压让他几乎喘不过气,那种发自内心的恐惧感和压抑感就像是人类觐见高高在上的神明。
一种若有若无的撕扯感从许句的脑海里传来,盘踞在灵台里的真气畏缩的挤成一团,不敢有丝毫异动。
“啧……”
金光里的声音有一丝微微不满,就像是你今晚准备吃牛排,结果超市只有猪肉的那种感觉
停顿了片刻,一股无形的力量突然抓住许句的四肢,让他呈大字状悬浮在空中。
这是猪肉牛肉都无所谓了,有的吃就可以。
漫天的金色里一道笔直的金光突然插进许句的胸口,随之而来的是一股恐怖的吸力。
“……!!”
巨大的疼痛瞬间席卷许句的全身,那巨大的撕扯感仿佛要把许句的骨髓都给榨干。
渐渐的,一层层升腾的雾气在许句的体表浮现,一个散发着红光的虚影慢慢的被金光扯了出来,虚幻的脸上五官狰狞,但是赫然是许句的面貌!
“…………嗬嗬啊!”
随着红色虚影完全脱离,许句抑制不住的从嗓子里挤出一声声嘶力竭的嘶鸣,还没等这一波的痛楚过去,他的身上又泛起了微微的雾气,一个浑身黑光的虚影挣扎挤出了许句的胸口!
“嗤……”
无数道血线猛地从许句的体表迸射,他浑身的肌肉瞬间撕裂,巨大的伤口后,直接可以看见里面的脏器和骨骼!
痛,剧烈无比的痛。
纵然身体上的痛楚已经达到了极致,但是许句的精神却格外的清醒,他可以清楚的感受到血管的炸裂,肌肉的崩断,骨头的碎裂,他全身上下每一个神经都在剧烈的颤抖,剧痛疯狂的冲击他的大脑。
然而这种肉体上的痛楚还不是最大的折磨,更加让他痛苦的是每一道虚影被扯出身体的瞬间,那种灵魂撕裂时的痛彻心扉还有身体缺失的茫然无措,让许句整个人痛不欲生!
那些虚幻的身影不是别的,正是许句几千年间获得的能力,每一种颜色都代表着一个超凡的传承,每一个传承都与许句至少融合了百年的时间,如今却全部都被伊邪那美尽数抽走!
雾气渐渐消散,随着最后一个泛着紫光的虚影离开,金色的光芒也从许句的胸口中抽出,束缚着他四肢的力量突然消失,他就像一只断了翅膀的飞鸟,摇摇摆摆的从几千米的高空中坠了下来。
伊邪那美周围是没有的水流的,也就是说,许句的下面是坚硬的岩土!
下坠形成的风凶猛的拍打在许句的脸上,钻进他千疮百孔的身体,风压冲击着他断掉的骨头,冷气掠夺着他的体温。
冰冷,疼痛,还有随之而来的黑暗和无尽的宁静……
“……有点熟悉的感觉啊。”
恍恍惚惚间,许句仿佛看见了他的一生在眼前不断闪过,走马灯似的画面,既模糊又清楚。
千米之高的璀璨金光、八首狂舞的白鳞大蛇、怒目圆睁的宫川大寺、黑气萦绕的嗟怨之鬼、蛇人、金光、妖怪、刀剑、男人、女人、神、人…………
许句仿佛回到了曾经的城墙之上,到处都是尸体,浓重的血腥味萦绕在他的鼻尖,外道的尸体和同袍的尸体混在一起,没有办法分辨,这些战死的同袍,尸体无法回到故乡,为了防止外道的感染,所有死在这片城墙之上的人都要跟他们抵御的敌人一起,消融于火海。
许句死死地握着木质的长杆,杆头是青铜的枪头。
“我在干嘛?我在哪?我是谁?”
许句机械的重复着刺出收回的动作,手里的长枪不知道刺向哪,也不知道刺向谁。
城墙下黑压压的阴影涌了过来,像是接连天际的通天大浪。
许句下意识觉得那些阴影格外的恐怖,但是印象里却又觉得没有那么恐怖,这种自相矛盾的复杂感让他格外的烦躁,手里的长枪捅刺的速度加快了不少。
青铜的枪头不断地刺向涌上城墙的阴影,但是许句却并没刺中物体的感觉,他越来越烦躁,越来越歇斯底里。
“……我,我是谁?我是谁?!我是谁!!”
声音由呢喃到嘶吼,他猛地把手里的长枪扔了出去,整个人跃下城头扑向阴影。
突然间,许句眼前的场景猛地崩碎,等他再回过神来的时候,周围已经变了模样。
视野中是有些乌蒙蒙的天空,偏过头,旁边是半截埋在土里的车轮。
许句双手撑地慢慢的坐了起来,手里粘稠滑腻,他疑惑的看了看,发现是浸满了血水的泥浆,他愣愣的看着周围,放眼望去,入目皆是一片赤红。
厚重的阴影铺在天幕之上,只漏出东方一抹微弱的鱼肚白。
许句慢慢的站起身,漫无目的的行走着,周围荒凉枯寂,弥漫的硝烟,折断的旗杆,散落的青铜残刃,碎裂的战车骨架,以及层层叠叠,铺满大地的断肢残骸。
“我是谁?”
“嘿,开门见红,好兆头……”这是一个粗犷的男人声音。
“我是谁?”
“……你们看那里还有个活人。”这是一个空灵的女人声音。
“我是谁?”
“……他可能是长城军唯一幸存下来的人……”这是一个沉稳的男人声音。
“我是谁?”
“等等!你们看他在吃什么?”这是女人惊恐的声音
“我是谁?”
许句慢慢停下脚步,他的眼前出现了一个背对着他少年。
残破的皮质盔甲零碎的挂在他的身上,血垢和泥浆沾满了他瘦骨嶙峋的身体,他的头疯狂的左右摆动着,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咀嚼声。
“他吃的是什么?!好像是人的脑子!”粗犷男人讶异的声音。
“不……不是!那上面有眼睛!不!那上面都是眼睛!”女人疯狂的呐喊声。
“邪魔外道!”沉稳男人的大喝声。
“邪……邪魔外道。”瘦骨嶙峋男孩的嘶哑声。
“邪魔外道。”许句迷茫的呢喃声,“你是谁?我是谁?”
男孩慢慢的转过头,他的脸上看不清楚五官,满是被烟熏过的痕迹,只有他嘴边淋漓的猩红鲜血,显得格外刺眼和醒目。
一颗被啃食过的脑状物体被男孩抓在手里,它疯狂的蠕动着,上面褶皱状的纹路密密麻麻的开合,赫然是一颗颗惨白的眼球,被啃过的地方淅沥沥的滴着血水。
“我是谁?”
男孩突然咧开嘴笑了,鲜血顺着他的牙缝流淌,慢慢流过还没咀嚼干净的肉块。
“我是燕国人,因为参加长城军,被我们燕国的大王赐姓为许……”
“我家在辽东郡,家里没有别人了,我爹当年打秦国的时候被拉去充军了,再也没回来,我娘打我出生我就没见过……”许句愣愣的跟着男孩说着。“我是实在快饿死了,听着有人说参军能吃饱,我就进了长城军……”
“我们村没有有学问的人,我也没有名字……”男孩又从肉上狠狠地撕下一块肉,含糊不清的说着。“不过那边的城墙上有个老头给我起了个名字……”
“我没记住……”
“我叫许句……”
浓郁的黑暗风卷残云般瞬间吞没了东方仅存的一点亮光,视野消失前,许句看见那个男孩朝自己笑了笑,只是黑不溜秋的他看着有点丑。
………………
“哈!”
许句猛地抽了一大口气,从地上弹了起来,周围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
他瞬间整个人愣在原地,久久没有动作。
“这是什么……梦吗?”
许句茫然的看着周围,海浪轻轻的拍在他身下的礁石上,清爽的海风拂过他的身体,阳光有些微微刺眼,但是照在他的身上暖和程度刚好。
天气很好,但是海上漂浮着的轮船的残骸和远处海天交接的巨浪却清楚的告诉许句,这还是那个地狱般的现实。
这里是茨城县的海滩,只是现在这里那个标志性的鸟居已经不见了踪影,孤零零的礁石上只有许句一个人。
在瀛洲的传说里,鸟居是隔开人世与神界的结界,鸟居后是神明的居所,当鸟居消失时,这里连接神明界的通道也就没有了。但其实说白了鸟居就是一个的封印,为了封印里面的存在不再祸乱人世。
一开始许句以为茨城县的鸟居是用来封印素盏鸣尊,也就是八岐大蛇的,瀛洲的外道从这里出现,线索也应该在鸟居之后,但是他却忘了《古事记》记载的素盏鸣尊最后的去向,离开出云地区的素盏鸣尊前往了黄泉,为了寻找他的母亲伊邪那美。
一步错,步步错,一切早都在天道的计算之中,许句对属于自己的机缘有种特殊的感应,之前他以为这是天道因为他终生无法晋升仙人境而给的补偿,但是现在看来,那些能力全部都是为了给伊邪那美恢复而准备的。
那道金光不仅差点杀了许句,还把他三千年来积累的传承修为抽的一干二净,从天道给他那种能力开始,许句今天的命运就已经被决定!
“那可未必……”
轻轻的挑了挑嘴角,许句体表缓缓覆盖上一层浓郁的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