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都江堰的第一夜,苏一和钟国一起在彼此的人生书页上书写了人生最华美的一章。
1、
大学的最后一个寒假,苏一却像第一个寒假一样,自己独自从成都返回南充。
因为钟国兼职的事务所要到2月初才开始放假,而大四最后一年课程不多,他几乎在事务所全职工作了,所以也同样要跟着干到2月初才能走。那个时候的车票就很难买了,他跑了好几个代售点,才好不容易订到一张大年二十九的火车票,要大年三十晚上才能到家。
他当然不能让苏一孤零零地在成都等上他这么多天,软语温言哄着她先回南充。和钟国恋爱以后,假期离校回家苏一再没有单独成行过。冷不丁说声他一时回不来,要她自己回去,她还真是特别特别的沮丧和不习惯。
嘟着嘴她不情不愿:“你让我一个人回去,也不怕我在火车上又遇上性骚扰的变态。”
“你一说我还真怕,谁让你没事长那么漂亮呢。要不这样吧,我打电话让杨钢代我来接你。”
他还当真紧张上了,苏一赶紧说不要,她不至于那么娇滴滴,一定要有个男生管接管送才行。刚上大学的第一个寒假还不是一个人回去了。只不过,有了男朋友就免不了要撒娇使性。这是恋爱中女孩子的特权嘛!
无需任何人来接,苏一独自坐长途汽车回了南充。而钟国,直到大年三十晚上九点后才风尘仆仆地到了家。
除夕夜苏一像往年一样跟着父母去外婆家吃的年夜饭,匆匆忙忙吃完就一个人先赶回去,和钟国的爸爸妈妈一起眼巴巴地等着他回来。钟家的厨房,煲蒸炖煮的菜式全部焐在锅里,爆炒煎炸的菜式则要等到他进门才下锅。满屋的色香味俱全,小汪阿姨犹在遗憾不已,说今早去晚了一步,菜市场那个鱼贩子两条活蹦乱跳的野生鲫鱼被别人先下手为强了,不然钟国最爱吃清蒸鲫鱼了。
看着时间差不多了,不畏冬夜严寒,苏一穿着小棉袄守在楼下院门处等。拿着手机隔三差五给钟国发短信,问同一个问题:现在到哪了?
他一个接一个报地点,刚出长途汽车站;已经上了出租车;正在过嘉陵江大桥……最后回复的一条是:我已经看见你了。
苏一一抬头,马路上一辆出租车正朝着她的方向驰来。车窗摇落,钟国探头朝她眨眼一笑,细细长长的眼睛笑成两弯,她的眼睛唇角顿时也随之弯了。
钟国一下出租车就拉着苏一进了大楼,却不急着上楼。在无人出入的楼道口他一把将她揽进怀,一双有力的胳膊紧紧抱住她,几乎要把她嵌进他的胸膛里。低头看着她,他热烈烈地笑:“想我吗?”
她含笑反问:“你想我吗?”
“我想死你了。”
话音未落,他饱满的唇先落下来,炽热地吻上她的唇。光滑的脸颊软软地贴在她的颊,下巴处有着微微胡茬,带着温暖的体温摩娑在她的肌肤上,那种温度几乎让她融化了。
大年三十除夕夜,家家户户笑语喧哗。遥遥的,有朵朵烟花绚丽缤纷地绽放在漆黑夜空。很多很多欢乐的声音,很多很多喜庆的色彩,一切一切的繁华美丽,都做了他们爱情的背景。
春节期间聚会最多,亲戚朋友同学,东家叫了西家喊,推都推不脱。亲戚长辈家是肯定要去拜年的,不去就太不懂礼数了;同学朋友平时都天南地北各一方,一年到头也就是这个机会能在一起聚聚,你能不去吗?不去就太不给面子了。
苏一尽管很想和钟国二人世界单独相处,却也不得不一处接一处地去走亲访友。好在已经是众所周知的一对了,无论去哪里他们都成双成对出现。她外婆很喜欢钟国,去拜年时还给了他红包。而她跟着他去他爷爷家拜年时,慈眉善目的奶奶也塞了她一个红包。他笑呵呵:“连亲戚都见过了,咱们这算是过了明路啊。”
去参加高中同学聚会时,他们是全场焦点。因为苏一也织好了自己那件红毛衣,和钟国穿成情侣装。进了热气腾腾的火锅城,两人把外套一脱,两件大同小异的套头红毛衣特别显眼,让人想看不见都不行。马上就有人嚷开了:“哇哇哇,你们俩要不要这么招摇呀!生怕别人不知道你们是一对吗?这样让我们单身人士很受伤的。”
另有人笑道:“我说你们俩穿着两身红衣裳往这一坐,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这摆结婚宴呢。”
这么一说,满桌人都哄一声笑开了。人人都在笑,唯独杨钢只扯了扯嘴角,一付皮笑肉不笑的样子。然后他一把拉了钟国走到一旁去窃窃私语,不知说些什么话。
这一端,坐在苏一身边的宋颖也跟她咬起了耳朵:“听说你前两个月带了一个男生回来,真的吗?”
苏一一怔,很快反应过来她是在说程实。她怎么知道的?杨钢,一定是杨钢这个大嘴巴四处张扬。
宋颖果然承认是杨钢告诉她的:“他跟我说时我都不信,你和钟国感情那么好,怎么会另外带个男生回来。但他说那是一个开着私家车的小款爷,你没准被人家的金钱攻势给腐蚀了,让我找时间好好说说你。不过照今晚的情形看来,你和钟国应该还是没问题哦?”
当然没问题,死杨钢臭杨钢,真是多管闲事。扭头朝着杨钢和钟国那端看一眼,苏一突然猜出几分他在跟他说什么,脸色顿时就不好看了。
钟国和杨钢的交谈不是太久,很快就双双返回桌旁。苏一的手在桌下拉拉他的衣角,压低声音问:“他跟你说什么?”
“没什么,随便聊聊。”
“随便聊为什么要背着人?说,你们到底聊什么了?”
他看着她微笑,声音压得极低:“聊男人间的话题行不行?”
一句话把苏一堵住了,她知道他没说实话,却又没办法揭穿他,一时气恼,不假思索地在他大腿上拧了一把。气急之下劲使得大了点,拧得他“啊”的一声低呼。见他疼得眉头都皱起来了,她又马上不假思索地替他揉,浑然不觉满桌人的目光都已经循声看向他们。
一个最促狭的男生故作一脸严肃状:“苏一,钟国,大庭广众之下你们俩注意点影响啊!要摸回家去摸。”
一句话又引来满桌人的吃吃发笑,把他们俩都闹了一个大红脸。苏一急忙缩回手,并且矫枉过正地整个晚上都不好意思再靠钟国太近。
聚会上没问出钟国的话来,回到家苏一继续逼供:“你快点给我老实交代,杨钢到底跟你说什么了?他是不是还在说程实上次来的那件事?”
他架不住她地一再追问,终于承认:“是,杨钢说那个GOLF小子是潜在的威胁,让我要快点采取有力措施,别让快到嘴的鸭子飞了。”
“他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程实不过偶尔来一次,他却当我红杏要出墙了似的。还让你采取有力措施呢,什么有力措施他有没有教你几招哇?当军师别只出谋得划策呀!”
他突然笑得含意深深:“有,不过没有几招,只有一招。”
“什么招?”
“他让我赶紧……”他声音拉得长长的,看着她只是笑,就是不说下去。
“赶紧什么呀?快说。”
“赶紧把生米煮成熟饭,就不用怕你会跟别人跑掉了。”
生米煮成熟饭——这句话的意思地球人都知道。苏一陡然红了脸:“这个该死的杨钢,什么烂招数哇!下次看到他我一定要臭骂他一顿。”
“不要去找他的麻烦了,他说归他说,我又不会言听计从。不过苏一……有时候我还真是……真是很想呢。”
他的声音越到后面越轻,一顿再顿,言语含糊不清。她敏感地听出来了他里的意思,脸上的颜色更红了:“不准胡思乱想。”
“这不是胡思乱想,我是正常的男人,这是正常的想法。我告诉你,我们宿舍六个男生,除了还没女朋友的徐文亮,另外四个都已经跟女朋友……那个了。只有我……苏一,你们宿舍也只有你了……”
苏一的脸已经红得像在发烧,拼命低下头去想藏起来,可哪里藏得住,钟国一直在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见她一张红透的脸像蜜桃般甜美诱人,他本来就乱乱的心更乱了,再记不起要说什么,毫不迟疑地凑过去吻她。
他的唇一印上来,她就感觉他这次的吻和平时不一样,要激动热烈得多。他唇齿间的气息炽热得像无形火焰,一下子就烧得她全身融化般软下去。暴风骤雨般的热吻中,他的手还试探地要伸进她的衣内,她有些紧张地抓住:“钟国……你爸爸妈妈他们在外面呢。”
春节长假,不但钟国的父母都在家,而且还有他们单位来拜年的同事。一门之隔,外面客厅里笑语喧哗。苏一很怕会突然闯个人进来,那样可就不好看了。
冲动中的钟国被提醒了,不得已松开她,他的胸膛剧烈起伏着,一脸非常痛苦的表情:“我要死了。”
然后就扑到床上一动不动,倒真像一付活死人的模样。她坐在床沿用力推他一把:“大过年你乱说什么呀!呸呸呸,大吉大利。”
他突然又翻身坐起来,一把抓住她的手,热切地说:“苏一,明天情人节呢。我小姑家叫吃饭我们不去,我们俩单独在家呆一天好不好?”
她猜得出他所谓的单独在家呆一天是什么意思。以前他们也经常单独呆在一起,但是这一次绝对不同,他看着她的眼睛里有说不出口的热烈期盼。
“你——真不放心我,要听杨钢的话把生米煮成熟饭吗?”
苏一憋了半天,憋出这么一句来。钟国急忙解释:“不是这个原因,我绝对不是因为杨钢的话才想这样。我以前跟你说过,我们男生……有时候会很冲动很冲动的,今天我就有点太冲动了,很想……算了,你不愿意就算了,等我们结婚时再说吧,我可以继续忍。”
他急切的辩白让她心里那个小疙瘩马上解开了。垂着头她想了半天,最后脸颊红红,声音细细地说:“那好吧,明天不去你小姑家了。”
2、
2005年2月14日情人节。
这个情人节,苏一和钟国准备成为真正的情人。
这天上午,苏一还是跟钟国一起去了他小姑家。钟国父母坚持要他们去走一趟,说是钟国小时候小姑最疼他了,经常给他买衣服买玩具,怎么也要去她家拜个年问个好。于是钟国灵活应对,吃了午饭后马上带着她离开,说是去逛逛街再回来,实则两个人回了钟家。
一路上,苏一的心脏咚咚直跳,越是走近家属楼,越是跳得急骤狂乱。走在她身边的钟国看起来不比她轻松,仿佛空气不够用似的,他一下接一下地深呼吸,她猜他的心跳和她一样急而乱。
进了钟国的房间后,苏一的心已经跳得像快从喉咙里蹦出来了,迟疑着没像往常那样进门就脱外套,她羞涩又紧张地偷眼看他,他的神色也紧张,更多的是激动,却竭力安抚她:“你别紧张。”
她却更紧张了,因为她突然想起一个问题,下意识地问出来:“我们这样……如果怀孕了怎么办?”
目睹过许素杰两次人流术的痛苦,她实在很害怕。这个问题问得钟国一愣,顿时失悔:“回来的路上应该买盒避孕套的。”
现在当然也可以出去买,附近的两家药店春节期间照常营业,可是离家太近了,万一被什么熟人看见就太难为情了。于是他只能又临时出门打车,跑去远一点的药店买。
“你等我回来。”
他去了半天,结果却是垂头丧气地空手而归。二十一岁的大男孩,年纪轻脸皮薄,药店里全是些年轻女孩子在收银,而避孕套偏偏又十分不巧地摆在收银台前面。他几次三番地鼓足勇气,终究是不好意思过去当着她们的面挑选避孕套再找她们付帐。
从药店出来后他满大街找诊所,私人诊所春节期间有几家会开门啊。他白白在外面转上一大圈,一无所获地回来了。一脸特别郁闷特别沮丧的神情,看着她苦笑:“我还以为今天会是我们生命中非同寻常的一天,结果白兴奋了一场。”
“那就……别用避孕套了。”她看着他那么沮丧失望的样子不忍心。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摇摇头:“不行,我们还有最后一个学期才能毕业,真让你怀孕了就只有去做流产,那样对你身体伤害太大了。算了,我还是继续忍吧。”
话虽如此,钟国的声音中还是有着很浓的失望。他对这一天本来充满期望,期望越高失望也就越大。
避孕套,避孕套——苏一突然想起高中曾有一次在父母房里找东西,翻到床头柜最下层的抽屉时无意中翻出一盒避孕套。当时一看盒面上的那三个大字就忙不迭地塞回去,东西也不找了,脸红心跳地跑掉了。现在不知道他们是不是还把避孕套放在老地方?如果是,或许可以“借用”一个。
钟国听了却有些迟疑:“你爸爸妈妈都在家,你怎么找?”
“没事,我爸妈这会肯定在客厅看电视。我去他们房间看一下就出来,他们不会注意我的。”
钟国也终究是想的,于是没有再多说什么:“那——你机灵点。”
“放心吧。”
苏一跑回家时,她爸爸妈妈果然都在客厅里看电视。她先回自己房间呆了几分钟,借口一件毛衣找不着,跑去父母卧室翻三门柜。大张旗鼓地翻出动静来给外面听,以示她确实是在三门柜里找衣服。然后再蹲下去动作麻利地拉开床头柜最下层那个抽屉,飞快地翻过一摞杂志报纸,果然在抽屉最里面看到那个避孕套的小盒子。刚打开来抽出一张,就听到母亲的脚步声走近:“你什么毛衣找不到了,又把柜子翻得乱七八糟。”
她赶紧把避孕套攥在手心,那盒子胡乱塞回抽屉后马上一推,挺身站起来。情急之下推得重了点,抽屉啪的一声重重关上了。她站直身子后母亲才出现在房门口,她应该没看到她翻抽屉,但是那一声响却让她很些讶异:“你翻哪里了?”
她手心攥着那片避孕套,迎着母亲狐疑的目光,不免有几分做贼心虚地红了脸,竭力保持镇定:“我翻三门柜呀!”
苏一从小被妈妈管到大,苏妈妈再了解自己的女儿不过,马上就看出了她不对劲。再上上下下把她打量一遍,盯住她紧紧攥着的右手:“你手里攥着什么呢?”
“没什么。”
苏一暗暗叫苦,为母亲的明察秋毫,但还是要死扛到底。而苏妈妈是多精明的人啊!联想起刚才那声抽屉关合的声音,下意识地就朝床头柜看去,最下层那个抽屉关得不怎么严实,有一角杂志露出来。她似是想到了什么,马上脸色一变地冲过去拉开抽屉一看,一盒避孕套俨然摆在最上面,而这本来是她一直藏在最下面的东西。怎么会跑到上面来的,再联想一下苏一刚才鬼祟慌乱的行为,十分显而易见了。
苏妈妈立刻就大吼起来:“你这个死丫头……”
2005的情人节,是苏一过得最惨的一个情人节。
因为偷避孕套的事,她被妈妈骂得半死。钟国也不好受,作为同案犯被她妈妈逮去一起训斥。
从小到大,苏妈妈一直对独生女儿管得严,唯恐她学坏唯恐她堕落唯恐她不自爱,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是“女孩子家家的,一定不能跟人随便乱来”。这个“乱来”的意思是什么,她虽然从没仔仔细细明说过,但苏一也心知肚明。
时时耳提面命的教诲全成了耳边风,苏妈妈竟然当场逮住女儿偷避孕套想跟人“乱来”,由不得她老人家不气急败坏:“死丫头你怎么这么不听话呀!我千交代万交代,女孩子家不比男孩子,千万不能随便乱来,你怎么就不听啊?你想气死我呀!”
苏一怕真把她给气坏了,赶紧声明她虽然一时糊涂把妈妈的教诲丢到脑后头去了,但尚未构成实质性的“犯罪行为”就已经被“人赃并获”,所以她和钟国还什么都没来得及做呢。
苏妈妈盯着女儿看了半天,确认她的表情神色不是在撒谎,这才略消了点气。骂过苏一后她开始训钟国:“钟国你这次很不对啊!你和苏一想……想进一步发展关系都算了,可你怎么能让她想办法去搞避孕套?未必我的女儿就这么贱,还要自己带着避孕套送上门去。”
钟国本来一直臊眉臊眼地站在一旁低头挨骂,不敢出声。可是这个罪名太重了,他胀红着脸急急申辩:“阿姨,不是这样的。”
苏一也同时说:“妈,不关他的事。”
他们俩很难为情地你一言我一语,结结巴巴地解释了一下来龙去脉。听到钟国在药店转了一圈又一圈也终是没好意思买避孕套时,苏爸爸忍不住好笑。自始至终他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不说话,年轻女儿偷避孕套想跟恋人偷尝禁果的事,他这个当父亲的不便多言,就由着妻子挑大梁上演“三娘教子”。这时看着钟国满脸赤红满头大汗的一付窘迫难当相,才开口劝道:“好了好了,他们俩也就是一时糊涂,算了吧。”
苏妈妈还是继续训了他们大半天后才算了。而钟国的父母回家后得知此事,钟爸爸马上也把儿子拎到书房去训话。训到最后又搬出他的‘桔子论’:“我不是跟你说过嘛,桔子还不够熟的话就不要忙着去吃,等它熟透了再吃不好吗?”
在自己的爸爸面前,钟国就没有在苏妈妈面前那么噤若寒蝉不敢吭声,他颇不服气:“我觉得已经熟了,可以吃了。”
“熟——了?”钟爸爸看着高出自己半头的儿子怔了片刻,那张年轻的面孔虽然还犹存一丝稚气,但眉目的开阖,脸庞的轮廓,下巴隐隐的青色胡茬,都渐渐透出男子气,他确实已经长大了。
“熟了也不一定非要马上吃吧?你着什么急呀?你吃着了吗?怎么让人家苏一的妈妈来告状了?”
钟爸爸不能让儿子把他给噎住了,连珠炮似的一问接一问,问得钟国哑口无言。本来都要大获全胜了,他却一不留神失了言:“有本事你偷吃了别让人发现,就像我当年跟你妈……”
话没说完,钟爸爸就忙不迭地住了口,恨不得超越音速把自己刚才的那句话追回来咽下肚。钟国却已经眼睛一亮:“爸,您跟我妈当年……”
“去去去,今天的事你回房间好好反省去。”钟爸爸硬生生打断儿子的话,脸上极力维持一个父亲的威严表情。
父亲不肯再说,聪明的钟国却一斑窥豹地猜出大概。他嬉皮笑脸:“爸,我反省过了,觉得今天的事追源溯本就在于上梁不正下梁歪。”
钟爸爸一抬手作势欲打,钟国哈哈大笑着跑回自己房间去了。让客厅里坐着的钟妈妈十分惊讶,丈夫不是把儿子叫进去训话吗?怎么训得他这付乐呵呵的样子出来。问明原因后,四十多岁的中年妇女突然像十八岁少女般满脸绯红起来:“你呀,让你批评他你怎么把我们年轻时的荒唐事说出来了?”
一时不慎在儿子面前泄了老底,钟爸爸也有些难为情,但口头上不能服输:“什么荒唐事呀?不就是奉子成婚嘛!当年这种事情不好听要遮遮掩掩的,现在却已经正常得很了。早这么开放,你足月生下钟国后我也不用逢人就解释是早产了。”
“你还说,都是你做的好事。我说不要不要你偏要,钟国没说错,你这上梁不正他那下梁才歪的。”
“这怎么能算上梁不正下梁歪?年轻人大都是这么过来的,烈火青春少年时,谁都有个把持不住的冲动时刻。老实说,这件事上其实我挺理解儿子的,但该批评教育还是要批评教育一番。”
“得了吧,你这是批评教育吗?把自己的老底都兜出来了,以后看你还怎么有脸批评教育他。”
他们夫妻俩你一言我一语地对话,谁也没注意到钟国房间的门悄悄拉开了一线,他一字不漏地全部偷听去了。一边听,一边窃笑不已:原来父亲年轻时也是这么过来的,这算不算前赴后继?
3、
避孕套事件后,苏一和钟国作为“犯罪未遂者”被两家父母小心防范严密监管,唯恐他们会再找机会一试禁果滋味。苏妈妈现在不准女儿总是跑去钟家一呆一整天,而钟国来苏家时,进了苏一的房间后再不敢关门,连虚掩都不敢。瓜田李下的非常时期,他必须让房门大敞着以示自己的光明正大绝无贰心。
苏一对此哀叹连连,小小声对钟国说:“真是羊肉没吃到惹了一身膻。”
他深有同感:“你也太不机灵了,竟被逮了个人赃并获。平时看着挺机灵的呀,怎么关键时刻掉链子?”
“再狡猾的狐狸也斗不过猎手,我妈就是那猎手,我这只小狐狸实在不是对手,当时跑回家偷避孕套真是失策。”
“是呀,现在弄成这付‘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看’的局面,我都不敢靠你太近。以前好歹还能让我亲亲,现在连亲都不能亲了。”钟国边说边溜了敞开的房门一眼,苏一的妈妈时不时在门前走动一下,明摆着的监视嘛。
剩下的假期时期苏一和钟国就过得相当郁闷了。
苏一觉得这个最后的寒假好不值,一开始钟国没办法跟她一起回家,大年三十晚才进屋,浪费了好多天时间。而后来又因为避孕套事件,被妈妈严格监管,两个人都不能再单独相处,总是要在大人的视线下呆着。她唉声叹气:“我觉得自己像个在坐牢的犯人,我妈像一台二十四小时人力监控器。”
钟国比她更唉声叹气:“我觉得自己像在做贼,想要亲你一下得先左顾右盼万分警惕。”
郁闷,实在太郁闷了。所以开学的日子一到,他们俩马上逃一般地从家里跑掉了。
把苏一送到学校宿舍后,许素杰还没有来。钟国一放下行李就去关门:“趁着现在没有人我来亲个够,连本带利亲回来。”
他那付憋了很久再也按捺不住的猴急相,惹得她笑起来:“你还要去赶火车呢。”
“争分夺秒,非亲不可。”
钟国搂紧苏一,嘴唇一下接一下热热地印在她脸上,下巴的胡茬有点微微扎人,她却非常喜欢这种感觉。双手环住他的腰,闭上眼睛仰起脸,任他亲了又亲。他却没亲多久就放开了她,她不解地睁开眼睛:“你就亲够了?”
他的声音微微带喘:“亲是没亲够,可是如果再亲下去我又想要‘犯罪’了,被你妈知道一定会打死我。”
她明白了,头一歪看着他笑:“你……又冲动了?”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你们男的怎么这么容易冲动?”她实在不解。
他弯下腰在她耳边轻声说:“不冲动就不是男人了,你愿意我对着你一点反应都没有吗?”
她红了脸啐他:“去去去,赶你的火车去。”
话虽如此,把钟国送上开往北京的火车后。苏一却万分依恋不舍,突然就眼泪汪汪地想哭。他安慰她:“就最后一个学期了,熬完这几个月,我们很快就可以天天在一起了。”
天天在一起,这个美好的前景让苏一破涕为笑。
钟国走了,许素杰第二天返校了。她又是坐飞机来的,还带了一份飞机上的餐点给苏一尝尝味道:“飞机上的食物免费提供,餐点一人一份,饮料可以随便喝,要喝什么就让空姐倒什么。”
她用一付见过大世面的派头对苏一说起坐飞机的种种感受,苏一似听非听,有几分神游天外。每次假期和钟国相聚后再分开,她总要好几天才能缓过来,因为心里满满当当全是他的影子。
许素杰知道她这毛病,抿唇一笑:“寒假也差不多一个月呢,你俩还没热乎够?”
“许姐姐你不知道,我们这个假期实在很没劲。”
苏一把假期里发生的事情一一说给许素杰听,包括她和钟国打算偷食禁果却栽在那盒避孕套上,结果被家长严防死守的事。
“假期后半部分我们过得那叫一个凄惨。钟国郁闷地说他是和尚我是尼姑,我们一起守着清规戒律呢。”
许素杰差点笑死了:“钟国终于是忍不住了,你也终于肯松口了,可是你们俩怎么这么傻?第一次哪有用避孕套的,第一次亲密接触肯定要零距离了。”
“我们怕怀孕嘛。”
“可以算准安全期呀!”
安全期,这个名词听说过却不太了解,苏一不耻下问:“怎么算?”
许素杰详细跟她讲解,月经期排卵期安全期说得头头是道,俨然专业人士。可是苏一听了半天还是一头雾水:“好复杂呀!”
许素杰白费半天力气,决定不再对着她这头牛弹琴,删繁就简一语概之:“一般的说法,月经期前后一周就是安全期。”
这个通俗易懂,苏一马上牢牢铭记于心,准备将来派上用场。那个用场……只在心里那么偷偷一想,她又不由地脸颊微红。
大四下学期,该学的课程已经差不多都学完了,即将毕业的大四学生们基本上都在忙三件事:实习、找工作和写毕业论文。毕业论文好办,大多数人都是泡在图书馆里,东拼西凑大量资料写就一篇论文。而实习和找工作就不能这么偷机取巧混过去,必须要认真对待。
开学没多久,就是为期两个月的毕业实习。校方不负责统一安排,由学生自己去寻找与所学专业有关的实习单位。实习是就业的“前奏”,如果找到一个好单位实习,努力良好表现,争取由实习生转正,一毕业就正式上岗,是一举两得的好事。所以很多学生在寻找实习单位上下功夫。
苏一她们中文系素有“万金油”之称,什么单位都能选择,当然,人家单位愿意不愿意选择你又得两说了。毕业实习时,同学们是几家欢乐几家愁。有的幸运儿早已顺顺当当联系好满意的单位去实习了,最牛的一个去了省政府办公厅,羡煞全系人。有的却还在周末人才市场或网上招聘信息中找了又找,都找不到一家愿意接收的单位。
霍玲就无比苦恼,她在去年寒假前已经棋先一步地开始联系实习单位。成都市内外有名的大中型企业都轮流投递过资料,可是结果却非常不尽人意。
“我前前后后投了几十份简历,打了几十个电话。有的地方说今年不接收实习生,有的地方虽然要招人,却说不要大四应届生,要有两年以上工作经验的。”
苏一听了生气;“如果天底下的单位招人都要有工作经验的,那我们这些人岂不永远别想有工作经验了。”
实习单位难找,这一点许素杰去年暑假就已经体验过了。找工作在某种程度上有点像找对象,谁都想找个好的,可是好的又未必看得你。好单位进不去,差单位又不愿去,总是高不成低不就。所以她劝霍玲:“起点放低点,眼光别那么高,一定要非大企业不进的话,恐怕你的实习报告只能交白卷了。”
大四的毕业实习,学生们找实习单位天南地北都找去了。用班上一个男生豪气干云天的话来说就是:“起步成都,放眼天下。”
有的南下有的北上,有的东奔有的西顾,北京、上海、广州、深圳,是很多学生首选的城市。年轻人都想毕业后去大都市工作,寻找更大的发展空间与机遇。
许素杰问苏一会不会去北京找实习单位,“这可是你和钟国这对牛郎织女提前相聚的好机会哟。”
苏一是有这个打算,打电话跟钟国说起时他也高兴得满口赞成。让她只管过去,他会为她打点张罗好一切。
“我去跟领导说说,看能不能就把你安排在我们事务所实习。反正是不拿薪水白干活的,应该没什么问题。到时候我们就可以一起上班下班,朝朝共暮暮了。”
钟国也按步就部的开始了毕业实习,直接在他兼职两年的建筑事务所进行。毕业后,这家事务所将会正式录用他。
苏一听得好开心:“好哇,我马上去订火车票。”
可是话说了还不到两个小时,钟国就沮丧地又打来电话。他临时被事务所派去北京远郊怀柔区的一个房地产施工楼盘跟现场。吃住都要在工地上,至少要呆两个月才能上来北京。如此一来,苏一再过去就没意义了,万里迢迢跑过去,独自呆在北京城多没劲啊!
去北京实习的计划就此泡汤,苏一决定就在成都随便找个单位实习着。正式毕业后反正要去北京的,她也就不会像霍玲那样强烈希望实习与就业都一步到位。只要有个能给实习鉴定的单位接纳,就这样呆上两个月吧。
许素杰和苏一同样的要求不高,也说有个小公司呆着交份实习鉴定就行了。因为她的工作单位已经联系好了,一毕业就能直接去南昌某报社上班,毕业实习对她而言只是一个走过场的形式了。
这几年的就业形势越来越严峻,因为大学扩招后,大学生过剩,毕业即失业已经是很多毕业生面临的窘境。许素杰却是班上少有的、早早就和理想的工作单位签订了就业合同的几个幸运儿之一。她说是她去年暑假的大三实习期非常努力的缘故,所以为自己争取到了这个机会。但霍玲却在背后对苏一撇嘴角:“说得她多努力似的,其实她能进那报社还不是靠的关系。你知道吗?她现在是那家报社某部门领导的未来儿媳妇。”
许素杰准备与之结婚的那位“大叔”男朋友是什么来历背景,纵然她和苏一关系最要好,却也极少对她提及。霍玲竟说得出根底来,苏一有些奇怪:“你怎么知道的?”
“我们班只有她一个南昌人,我们学校可不止她一个南昌人。是她一个老乡说的,说她为了留在报社,答应嫁给那个领导的残疾儿子。”
“啊——残疾人?”苏一大吃一惊。
“如果不是残疾就轮不到她了,人家领导的儿子什么样的女人找不着?听说是从小患的小儿麻痹症,两条腿长短不一样,走起路来一瘸一拐,三十好几了一直没找到合适的对象。这样年纪老大又是残疾,许素杰居然也肯,啧啧啧。”霍玲摇头不已。
苏一愣了良久。许素杰找了个“大叔”做男朋友,在她看来就已经是很委屈的事了,没想到还是一个残疾人。她并没有半点歧视残疾人的意思,残疾人也有感情,也需要正常的婚姻生活。但是许素杰的选择与爱情会有关系吗?简直就是一笔明码标价的交易了,难怪她从来不对她说起她男朋友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