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连璧，万顷阳光自天际晕染漫延，流转上影影绰绰的枝叶，于石缝间，宫墙外，尘埃落定处，开出一片绝美的花。挽昙轩外的睡莲早已被除去，只余一池碧水波澜如镜。锦杏才从内务府取了这个月的香料回来，用木质的极重的盒子盛着，带一点沉野安恬的紫檀味道。直到书萱挑帘进来通报一声：“菱嫔前来见访娘娘。”才将这静好无垠的时光惊醒了去。
息衍蓉撩了手中的绣谱，吩咐锦杏拿下去收好。而后她便看见了菱嫔，说是新入宫的，本家姓韩。那女子由婢女扶着进来，向她福身，规规矩矩地道：“嫔妾参见容妃娘娘，容妃娘娘金安。”
“起来吧。”
“谢娘娘。”
她扬起头来时，息衍蓉看见了她的眼睛。温顺，安娴，无端觉得有如过去的自己。那个刚进宫时以为全天下的幸福都集于自己一身的女孩子，终于也被时光雕琢得苦不堪言。
谁说雕琢了就一定能成器，十块璞玉里恐怕有九块，都是粉身碎骨的下场。
“本宫见菱妹妹品貌端方，性子柔顺，想是江南大户人家出身的闺秀吧？”菱嫔的侍女月懿与锦杏同在外头候着，她们两人年纪相差不多，这会子大概已经熟络了，偶尔有私语之声，好在月懿礼教极好，提醒着锦杏放低声音，屋里是半点听不见的。书萱奉了茶上来，息衍蓉吩咐过凡是前来见访的妃嫔一律以云绾青丝相待。娉儿一手托着一盘点心随在书萱身后。
“承蒙娘娘谬赞。嫔妾实乃浣青山习医出身。”
“浣青山？”容妃抿了口茶，“颜蕴月颜医圣的门生么？那妹妹是该管本宫唤一声师姐了。”
菱嫔蓦然抬眸望向她，眼底有过一丝微诧，片刻才道：“恕嫔妾失礼，娘娘……可是姓息？”
见容妃点头，她方才确认了下来，沉声道：“见过师姑。”
息衍蓉在心里倒弄了一下辈分，这才反应过来：“你是清辞的徒弟？”
“云医仙正是家师。”
息衍蓉刚想说既然如此，以后也不必如此生分，却被外面公公一声高喊抢了先——“皇后懿旨：传容妃娘娘即刻移步凤仪宫议事，传菱嫔娘娘前至凤仪宫请安，钦此。”
容妃听说皇上前日里才回宫，料想是去慰安的，也不敢怠慢，唤了书萱来整敛妆容，而后便与菱嫔同乘，一同向凤仪宫去了。
殿内气氛略显肃穆。息衍蓉向着高高在上的两人盈盈一拜：“臣妾息氏给皇上、皇后娘娘请安，皇上万福金安，皇后娘娘金安。”
“起来。”声音冷冽得令息衍蓉不觉心下一凛。圣上昀凌，她已是数月未见了。
“谢皇上。”
而后是其余四妃、沐贵嫔、菱嫔、姮嫔依次请安。许是要商榷之事较为重要，嫔以下的那些贵人、常在、选侍等都没有来。金銮座上的昀凌一言不发地听完，目光冷冷。
“今儿个召集诸位小主前来，是有要是相议，”娴宜皇后开口，表情似笑非笑，“前阵子姮嫔蓄意给容妃进献毒木一事，各宫小主有何看法？”
沉默。姮嫔脸上却没有丝毫慌乱。娴宜皇后是一手提点她的姐姐，有她护着，自然无须担心。
“依本宫之见，姮嫔任性妄为，不知轻重，险险害了容妃性命，论罪当罚！”皇后话音里满含不怒自威的意味，姮嫔霎时间抬头望向她，目光惊恐。
“就按皇后说的办吧，”良久，那已过而立之年的男子终于开了口，“孙贤海。”
一边侍立的公公手执拂尘，躬身近前：“奴才在。”
“传旨下去，把姮嫔贬为八品答应，从今日起非召不得觐见。”
“嗻。”
他讨厌擅使权谋心计来害人的女人，从来都是。
姮嫔被侍女蔓声扶着出了大殿，临走前眸光怨毒，看向的却不是皇上，而是娴宜皇后。
你说害死了息衍蓉，害死了这令人嫉妒的五妃之首，以后的后宫，就是我们二人的天下。
你说出了事，你替我担着，你帮我摆平。你说息衍蓉只要害了这种病，就一定治不好的，皇上就算不将她打入冷宫，也定会废了她的妃位。
原来待到真的出了事，我就是你的替罪之人。
“原容妃息氏，擅弄心计，性情卑劣，今下诏贬为贵人，去封号，称息贵人。移居存意阁。”还未待姮嫔走远，第二道圣旨便已落下，如重千斤。
菱嫔有些惊惶地看向一边的息衍蓉，她却面不改色，还像来时那样静静福身：“谢主隆恩。”
什么权谋心计。她息衍蓉何时存过害人之心。昀凌不过是借此机会一并解决她罢了。她早已不复圣宠，她心里清楚如镜。
存意阁。旁边几十丈开外，就是冷宫。
更何况，她其实从来不相信，他对她还存有什么心意。
世间情事，无非二字而已。
新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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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景一早便辞别了叶持繁，独自一人回了悬河谷。叶持繁本想拦他，却被云清辞一个眼神示意噤声。
让他习惯一个人也好。
下一个前来辞别的人，是叶持繁。
云清辞神色里微微泛起一丝惊异。绯衣女子依旧笑着解释，我要去寻那个救过我的人。
“一定要去么？”
“一定要去。”
少年眸光冽洌，而后蓦然浅笑：“恰巧我也许久没去外面逛逛了……那么，我陪你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