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萧见他一副谈笑神情,丝毫没有万一医治不利而恐被杀的恐惧,心下更生怀疑:“谁派你来的?”
阳天先是一怔,随即抿唇轻笑,终是不能忍住,笑出了声音:“大人可真真好想象,我是谁,大人可去打听打听,谁不知我阳天乃杨夫人最是信任的御医!”
阳天,严萧依稀也有印象,却只记得传说他向来不羁,旁的便再没印象,凝眉思索,阳天却已拂身而过,脸上清散的笑意渐渐凝结:“大人,昨日你该是全都听到了,杨夫人对叶桑说……她身体不适!”
一句声音极低,却无端震荡了心脾,严萧猛然回身,只见阳天背影轻盈,洒逸的男子背影,悠然消失在转角处。
是的,他亲耳听到的,却一直将这句话刻意略在了脑后,心底一沉,云落……云落……难道你……
他不敢想,这次回来,他们的距离仿佛越来越远,他越来越不能了解她,便好像从未曾相识!
无论她的琴音如何柔婉,声色却是冰冷的,无论她的心底有多少无奈,心机却是深重的。
云落,你可还能认得今日的自己吗?严萧回眼望向合欢殿,却不禁自嘲的笑,回首看,却已是几重山高……
平西公主与杨询闻之亦匆匆前来,进门只见殿中一片狼藉,容色苍白的女子,柔弱的躺在锦榻之上,公主凝眉望着,竟欲滴下泪来:“陛下,这是怎么了?怎么会突然这样?”
刘浚失神的摇摇头,手指与云落冰凉的手紧紧相扣:“朕不知道,不知道!只听阳天说,她是误食了天仙子,却不知为何会吃下了那有毒的草。”
眼神一聚,凝定在叶桑身上,叶桑不禁身子一抖,忙跪下了身去,刘浚目光如鹰,沉声道:“叶桑,你与夫人最是相近,夫人究竟因何会吃下了那种东西?”
叶桑深深垂首,只是摇头:“回陛下,叶桑不知,昨晚,陛下未在,夫人便在园子中散步叶桑去为夫人取一件披袍来,却不想夫人扶着杏花树,吐了一口鲜血,叶桑便连忙传了阳先生来,并跑到甘露宫去禀告陛下,只是……只是……”
竟自落泪,泣道:“只是奴婢未能见到陛下。”
说着伏地哭泣,刘浚紧紧闭目,幽幽道:“起来吧,是朕不好,是朕……上了别人的当!”
平西公主亦是悲伤道:“陛下,云落是苦出身,不会连天仙子都不认得,如何能够误食?”
杨询眉心紧皱,狠狠攥住拳头,转身出门,方才走到合欢殿院门前,便被一人拦住:“哪里去?”
杨询一怔,抬头再望,却是大惊:“严萧?”
严萧看着他,点点头:“杨询,不要冲动。”
杨询甩身道:“你以为我要去哪儿?”
“去哪儿都不行。”严萧语色淡淡,神情却是镇静:“无论是哪儿,对你姐姐,都是不利的。”
杨询望着他,眼神一滞:“莫非你知道什么?”
严萧唇抹一笑,却只是仰望天际,不语。
杨询却更加凝重了脸色,道:“我原以为……原以为你是喜欢姐姐的。”
严萧心间伤口再被狠狠划开,仰望晴空的眼,飘絮纷纷,却暗自惘然,原来,自己的心事早已无处可逃……
严萧并不否认,只是道:“杨询,你相信我,这件事,纵是你姐姐,亦不希望闹得太大,她亦不会想到陛下会震怒至此,直言若是她醒不过来,合欢殿的人以及阳天便统统要去陪葬,若是她知道,也许……”
严萧没有再说下去,只是轻轻叹息。
杨询更感迷惑,不禁追问:“你究竟知道什么?”
严萧只是不语,杨询见状,索性不再问他,径自而去,严萧却伸手一拦,杨询扬起手臂,隔开他,严萧上前一步,二人身上皆无兵器,双臂相交,目光相对,严萧肃声道:“杨询你说,我会害你姐姐吗?”
一句似点醒了心般,杨询缓缓放下手臂,凝眉望着严萧,却仍是一脸惑然,严萧,这次回来,他的眉宇间,似多了几分苍凉。
严萧道:“杨询,好好回去陪你姐姐,其他的什么也不要做,息事宁人,才是在帮她。”
良久,杨询皆不曾言语,却不禁有一丝忧虑隐在眼眸中:“那……你……为什么回来?”
严萧自能明了他一问之下的意味,回身,怅然一笑:“我回来,与你姐姐无关,我是回来打云疆的!”
“噢?”杨询不禁喜道:“如此甚好,陛下正是用人之际呢!”
严萧笑着回身,望着杨询的眼,不无赞许:“看看,如今说起话来,都不一样了。”
杨询一笑,转身望向繁忙的合欢殿,笑意便凝结了:“我只是放心不下姐姐,想这宫里的人都视我们姐弟俩如闯入者一般,恨不能置我们于死地,以姐姐心性,只怕吃了亏。”
严萧看他一眼,杨询担忧的眼神,至真至诚,缓缓叹息,拍了拍杨询的肩道:“放心吧,如今的姐姐早已不是从前,再也……没人能害了她。”
“嗯?”杨询看向严萧:“此话怎讲?”
严萧神情一滞,随而笑道:“我是说,夫人她已经历了那么多九死一生,所谓吉人自有天相,便是命不该绝,还有什么灾难能大得过承永宫的那场火的?”
“那场火是因为有你!”杨询神情萧肃中更有感激:“那晚,我也去看了姐姐,看到你整夜都在承永宫门口徘徊,我想,若非如此,姐姐早就已经死了!”
严萧眼眸墨光流动,眉心间一纵波动,往事纠结眉宇,仿似陷入了深深的怅惘,那些过往,那些九死一生,仿佛已经那么遥远……
回身一笑:“以后,也有我。”
他的笑,那样心酸,那的眼神,仿佛是落入大火中的一颗冰晶,清冽而诚炽。
杨询呆呆的立在当地,看着他缓缓走去的背影,心内不觉一阵悲伤涌过,这就是所谓的爱吗?
一句“有我”,似比海誓山盟更让人震痛了心肠。
胸口仿有烈火灼灼燃烧,脑中似窜涌无数残流,奔啸如黄河水流冲垮堤岸,眼前是如血的残阳,一男子身如飞燕,一剑刺破殷红杜鹃花落,纷纷扬扬,欲落欲急,欲落欲是艳丽、艳丽如鲜、鲜艳如血!
男子的面容,清冷孤素,一双眼空洞无神,一把折断手中剑戟,银亮的光、飞溅的火星,男子眼目圆睁,黑瞳映着自己惊悚的眼神,瞳孔愈发放大,大到极致,杜鹃突如风卷,迷了眼睛,再睁开看,男子眼中流下两行鲜红液体,是血、鲜艳如花的血、蜿蜒如流的血。
冷明刀,是冷明刀,大叫一声,欲抽身而去,却被一双手紧紧拉住!
冷大哥,冷大哥,不是云落不救你,只是……只是实在事出无奈,不要,不要,我还有妍儿、还有湷儿,不要,不要!
紧紧按住胸口的手,似按不住狂烈的心跳,一颗心几乎跳出口来,转头望去,却见杜鹃花血已然随烟消逝,薄薄轻雾,笼着漫漫如雪的杏花天,杏花树下,男子笑意温润,飘飞的青色衣袂,清和眉眼,唇边是似笑非笑的丝丝意韵,心意稍稍平缓,终是破涕为笑:“严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