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暖炉中的火炭,依旧烧红眼底。
黄河决口之时,正是公主降生之日,多事之人,更将多年前那一场漫天红雨再又搬出台面,言,凶星频现,乃上天授意,妖女祸国,天意不容。
刘浚不做理会,亦不出宣室半步,只怕传言流广,可却不知,纵是这样,传言亦是不胫而走,更说陛下闻而不问,包庇妖女,更有甚者说,陛下早已被摄去了心魂,这一次传言,远比多年前的那一次,来得凶猛。
太后闻之更是震怒,加之田豫从旁挑唆,终于难忍,带一行人,径直奔向合欢殿。
叶桑匆匆忙忙的跑进殿来,云落正抱着湷儿,与妍儿吃些果品,听叶桑之言,心知此来不善,忙将湷儿递在叶桑手中,不及迎身出门,便见一行浩荡的人群,太后一身飞凤棉裙扫开殿碎雪,侍女宫人,还有国舅田豫,便赫然站在了合欢殿中,云落唇角微牵,低眸将妍儿让到叶桑身边,淡淡道:“叶桑,带公主进去。”
叶桑已吓得不敢动弹,听云落一言,忙镇定住心神,一手拉着妍公主抱紧湷儿,便向内殿而去。
云落这才捻裙低身,薄丝棉裙,绣银线芙蓉花,一头乌发斜散在右侧一边,发上只一支碧丝莺雀簪轻轻摇颤:“参见太后。”
太后目光落在云落头顶,唇角弯着绝冷的弧度,上下打量她一番,啧啧道:“可真是人间少有的绝色女子,纵是这素衣淡妆的,竟也是这样迷人。”
云落不敢抬眸,只在心中默默盘算:“谢太后夸奖。”
太后冷冷一哼,望着叶桑匆忙的背影,缓缓端坐在中央扶椅上:“你倒极是清闲。”
伸手拿起桌上一枚甜果,眼光带刺:“真真可怜了陛下,不知宣室可有这香甜的果品。”
云落淡然道:“为陛下分忧,便是照顾好两位公主,安静过日子,不令陛下心有所牵。”
甜果被紧紧攥在手中,紫红色汁液顺着手隙流下,目色狠狠一凝:“好个安静过日子!”
长袖一挥,那浸了糖汁的梅子掉落在地,残汁儿溅开一些,太后牙关紧咬:“将此祸乱后宫的妖女拿下!”
两旁之人显早已得了示意,动作迅疾有素,云落闪身,秀眉一聚:“慢着!”
太后拍案而起:“怎么?我的旨意你竟敢违逆不成?”
云落安定道:“云落不敢,只是太后抓人,可有缘由吗?”
太后眉尖儿一挑:“缘由?哼!我这儿是给你留着颜面,你难道不知这黄河决口的传言吗?”
云落冷冷一笑:“传言?便连太后也说是传言了,又有何缘由要抓我呢?”
太后眉眼一肃,显是恼怒了:“少跟我玩些文字把戏,杨云落,你也不要怪我,为了大汉江山、百年基业,我绝不能令一小小女子,坏了我大汉天下!”
云落心中愤愤,却不禁笑出了声音来:“太后,难道大汉江山便是这样容易坏的吗?”
太后一掌掴在云落娇细的面颊上,云落唇角瞬时滴出点点血渍,却兀自扬眉看她,太后沧桑眼角,细纹间似都凝着狠狠恨意。
难道,自己便真就如此遭人怨恨吗?纤指拂去唇角血痕,竟自笑道:“太后,您……是在怕什么呢?”
太后面上一热,眼光些许散乱,随即聚凝,更如灼了烈火:“我怕什么?你这妖女休要花言巧语的说些无关的话来,陛下被你迷了心去,舍不得,我便替陛下做了这个决定!”
陛下!
云落一惊,心上强自支撑的横梁,倏然塌落,凝眸望向太后愤然的脸,她说陛下,她说……要替陛下做了这个决定!
眸中水光闪动,几欲滴出血来!难道……难道陛下,亦是动摇的、犹豫的、甚至……是相信的吗?
无论舍得与不舍得,这传言,他竟是……相信的吗?
身子仿若瞬间轻飘如羽毛,脚下不禁一阵绵软,只是强自端持,看来,产后不久的她,还禁不得这样声声俱厉的大场面!
太后见她面色有异,忙向两边示意,两边侍人押住云落玉臂,棉锦红袖,似失了坚持的力量,这一次,竟没有一丝反抗!
云落目光幽晃,一时竟没了神智一般。
“住手!”
正值此时,殿外男子声音混重低沉,却震人心发颤。
殿外风雪袭进几缕,殿内暖香灭去几丝。
在场之人,俱都是心头一战,慌忙跪下身去,田豫亦上前见礼,太后面色一沉,依旧立在当地。
男子一肩风雪,修眉似凝了冬日冷霜,目光幽凉:“母后这是做什么?”
来人正是刘浚,目光向两边一横,如寒剑飞霜,直令人发抖的眼神,自令押着云落的人扑通一下跪在地上,刘浚白他们一眼,继而对向太后,太后容色倒是淡定,从容道:“陛下,黄河决口,与阳石公主降生在一时发生,前些年,亦是这女子令满天泼降惊天红雨,难道……便真真都是巧合不成?”
说着,竟柔下了声音,靠近刘浚几步:“浚儿,母后知道你舍不得,可是……对于这天意的警示,难道……你就真真不信吗?若是一再忤逆天意,我大汉江山又岂能得安稳?”
“母后。”刘浚面色凝重:“无论信与不信,皆是朝务,朕心中自有分寸,母后无需操心。”
太后目光一转,似乎不可置信的望着刘浚:“什么?你是嫌为母的多管闲事了吗?浚儿,这事情可大可小,纵使是不信那些传言,难道众臣的逼问,你便能承受得了吗?又能承受到何时呢?眼看大水不退,百姓苦怨,为人母的,为儿分忧,反倒糟了嫌弃,真是……”
说着,又将眼神落在云落身上,一凝:“哼,若说不是被迷了心窍,我说什么也不信,这是我生我养的儿子!”
“母后!”刘浚一声喝住,心意实在焦烦:“这事儿儿臣自有分寸,便请母后先回吧,儿臣自会给母后、给众卿、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田豫从旁微微示意,太后方才静下一口气,瞥云落一眼,沉声道:“好!今日便罢了,可是浚儿,母后这里能过得去,还望你亦能安稳住动荡的人心。”
甩袖还身,一行人并不如来时气势如虹,随在太后左右,形神多少有些散乱。
田豫途径刘浚身边,刘浚唇齿一顿,低声道:“舅舅可不要太过分了!”
一身冷汗倏然侵遍全身,田豫急忙低身,假作不懂:“太后今来,臣也是劝了的,只是……”
刘浚无心听他说完,不耐的转过身去,田豫身子一滞,便悻悻的去了。
云落静静的站在当地,她没想过,这样的事情,她还会经历第二次,淡淡的眼光,冷冷凝视在烧红的暖火炉中,眼底滚热。
刘浚沉沉叹一声气,望着女子素色锦装犹如殿外飘零的白雪,清冷却远胜傲丽的红梅。
殿内暖火如天边烧红的浓云,化也化不开一般。
刘浚终于轻轻开口:“宣室,有人提出了湷儿与黄河决口同一时辰,再回想到那一场红雨……说,乃天意暗示,妖女惑国,朕,喝令他不准再说下去,可是大水不退,这曾被提出的说法便愈演愈烈,最后……甚至演变成跪地请求,朕之所以在宣室闭门不出,就是怕此事过多传扬,却不想还是传得这样之快,朕想,过不多时,亦会有更加急迫的请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