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鸾花下相依偎，月桂树前话白头，却终究敌不过那俗世权与利的纷扰，纵使情深又如何？也只有在垂暮之年嗟叹几句罢了。顾采薇曾满心以为她能就这么和裴以筠白头偕老，可她却高估了裴以筠，也高估了她自己。
那日早朝回来，裴以筠脸色极其难看，面对顾采薇的关心也置若罔闻，一个人闷在屋里，直到晚上都未曾出来。顾采薇曾试图找了几次，皆未得到搭理，虽心中不安，但也没法，就这么忐忑的过了一夜。次日天刚亮，顾采薇便来到裴以筠处，却发现早已没了他的身影。
扫地的丫鬟告诉顾采薇，裴以筠一早便离开府里去欧太师那儿接欧雪艳了，这会子应该刚到地方。顾采薇听了丫鬟的话，萦绕心头的不安更甚，总觉得正有什么东西离自己远去，再也无法回来。
顾采薇足足等了两天，裴以筠才带着欧雪艳回来。见两人回来，顾采薇迎上去，刚想开口，却见裴以筠仿佛没见着她似的，径自扶着欧雪艳从她身旁走过。裴以筠这幅模样，着实令顾采薇心惊了惊，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变故。可打从裴以筠回来后，他就变了，开始对欧雪艳惟命是从，同她，也渐渐疏远起来。
裴以筠的改变自然是令顾采薇心痛不已。曾几何时她以为裴以筠会好好待她一辈子，这才不顾一切的嫁给了他。可如今才几个月光景，人却已经变心，这让一心爱着裴以筠的顾采薇怎能不恼？试着找了裴以筠几次，皆吱吱唔唔不愿细说，有时候甚至一走了之，全然不顾心中怆然的顾采薇。日子久了，顾采薇也便习以为常，只是欧雪艳每日布置给她的活儿越发多了起来。
最初的时候不过是负责洗衣刷碗这些轻便的活，而如今就连那烧水劈柴的粗活也一并指派给顾采薇。虽说在齐郡王府也只是个区区婢女，可每日不过是端茶送水，曾几何时干过这种低贱粗俗的活儿？所以当顾采薇独自面对那一堆未劈柴火流下眼泪时，她忽然发现，自己后悔了。后悔嫁给了裴以筠，那个薄凉的男子。
并不是忍受不了这些活儿，顾采薇只是觉得委屈。若说裴以筠还待她如初，莫说劈柴烧火，就是那刀山火海，她也敢闯。可裴以筠整日避着她，而欧雪艳的嘲弄又愈发变本加厉，每日总要来顾采薇处狠狠羞辱一番，见着她那副黯然神伤的模样方才心满意足的离开。纵使顾采薇心性再坚韧隐忍，也受不了这般摧残。
那日顾采薇拖着疲乏身子回到屋里，藉着微弱烛火看着不知何时已经变得粗糙难看的双手，终究忍不住，伏在桌上痛哭起来。一个素来和顾采薇关系不错的丫鬟见着她这副模样，便好心告诉了他裴以筠之所以会这样的缘由。原来那日早朝上，裴以筠由礼部侍郎左谪提刑司，官位一下子降下来，心中自是愤懑难当。早朝散后，欧太师特意唤了裴以筠，告诉他莫要忘本，不要忘记是谁将他带进这个朝堂之上的。裴以筠心思聪颖，顿时明白欧太师的话中深意。欧太师当初将欧雪艳嫁给裴以筠，便是因着欧雪艳早已芳心暗许，非裴以筠不嫁的缘故。后又看中他的才华，觉着他会大有一番作为，这才将他引入仕途。可谁曾想裴以筠又同那齐郡王的婢女有了感情，一个非要娶，一个非要嫁，纵使欧雪艳百般不情愿，可碍着齐郡王的面子，欧太师还是同意裴以筠娶了顾采薇当小妾。
本想着事情就这么算了，可裴以筠与顾采薇感情越来越好，自然是冷落了欧雪艳。从小到大被捧在手心的欧雪艳曾几何时受过这种冷落？于是便三天两天跑回娘家闹腾。那时候裴以筠正和顾采薇干柴烈火难舍难分，压根顾不上欧雪艳，这自然更引发她的不满。回娘家的次数一多，欧太师也便对事情重视起来。
欧太师极重家风，见欧雪艳三天两头跑回来，觉着丢了颜面，便决意教训教训这个不知好歹的倒插门女婿，这才有了降职一事。裴以筠明白，欧太师的意思无非是让裴以筠待欧雪艳好些，毕竟她才是正室，而且还是堂堂太师千金。裴以筠虽无奈，但也只得照做，不管怎么说，仕途于他，才是最重要的。
于是便有了后来一幕。裴以筠亲自登门谢罪，并当着欧太师的面表示会好好待欧雪艳，绝不二心云。听着裴以筠信誓旦旦的保证，欧太师一直板着的脸终于晴朗些，告诉裴以筠只要好好待欧雪艳，不出三日便能官复原职。虽说对欧雪艳毫无感情，且觉得很对不起顾采薇，可为了仕途，裴以筠只得勉强应承下来。
欧太师说到做到。当得知裴以筠和欧雪艳关系好了很多时，立刻帮他坐回了礼部侍郎的位置。从此裴以筠只得死心塌地跟着欧雪艳，至于可怜的顾采薇，他也只能忍痛割爱了。
那丫鬟还说，裴以筠某次喝醉后吐了真言，说是待自己势力发达到不用再倚靠欧太师时，便用八抬大轿重新将顾采薇风风光光的娶进门，好好补偿她这段日子的委屈。这番话恰巧被欧雪艳听到，自然又是一通臭骂，从此将裴以筠看的更紧，对顾采薇也越发刻薄起来。
丫鬟的话令顾采薇顿时醒悟过来。她不怪裴以筠如此待她，毕竟知道了他是有苦衷的。只要他还爱她，那受些委屈吃点苦头又算什么呢？顾采薇忽觉着自己有了将一切坚持下去的决心。毕竟已经坚持了那么久，岂有轻易放弃的道理？茅塞顿开的顾采薇谢过那好心丫鬟，眼神重新变得坚定。
忍辱负重的日子持续了大半年。欧雪艳对于顾采薇那超乎常理的毅力感到恼火，越发刁钻起来。裴以筠依旧是那副样子，对顾采薇不咸不淡，只当她是可有可无的存在。最开始，顾采薇还觉得有坚持下去的动力，可日子久了，也便觉着疲乏，甚至开始考虑一切是否值得。
这日，欧雪艳命令顾采薇替她倒茶，却在顾采薇将茶杯递过来的瞬间松手，茶杯就这么摔在了地上。欧雪艳登时就怒了，罚顾采薇跪下，同时嘴巴吐出恶毒话语。顾采薇只是静静跪着，不发一言。对于这种情形，她早已麻木，若不是为了裴以筠，她无论如何也不会这般隐忍。
一直坐在旁边的裴以筠终究还是看不过去，便劝了两句。谁料欧雪艳竟连裴以筠一块给骂了进去。几句话塞得裴以筠哑口无言，只得住了嘴，面露心疼的看着顾采薇。感受到裴以筠的目光，顾采薇头一次没有觉得欣慰，反倒有股深深疲倦涌上心头。不知为何，她忽然失了再将一切继续下去的勇气。
看着裴以筠那副隐忍表情，顾采薇竟觉得分外可笑。对他来说，甚么感情，甚么挚爱，都抵不过那一顶乌纱帽来的重要。为了自己的仕途，宁可娶一个不爱的女子，这莫不是个巨大讽刺？顾采薇忍不住笑了起来，仿佛要将这段日子所积攒的愁绪一股脑发泄出来。不顾欧雪艳的百般咒骂，顾采薇起身，问了裴以筠最后一句话：“于你来说，究竟什么最重要？”
她在等一个回答，等一个明知道答案却仍想亲耳听见的回答。她需要一个理由来放弃这段根本不会有结果的感情。而裴以筠也如她所愿，吐出那句意料之中的话：“我曾爱过你，可于我来说，仕途更重要。”
有些爱情，只需要一个瞬间，便能彻底湮灭，从此了无痕迹。从未觉得内心如此平静的顾采薇道了句“珍重”，便再不回头，径自朝外走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