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告别纽约
1912
想打仗你就打;想干吗你就干。
但是黄皮肤的小子们听着,
要一直前进到海边,
那该死的京沈铁路必须得运行!
东方的苏伊士
我到过东方的苏伊士。
我看到他们钓鱼取乐:
这里什么都没有,我告诉一个人,
你何苦从这么远的地方来。
1924年9月25日,下士奥托·本克,美国正规军的一名士兵,正走在美国运输舰蒂埃里城堡号的跳板上,这艘军舰停泊在纽约布鲁克林码头。乘客主要是美军人员,也有平民蜂拥上船。本克最终的目的地是中国天津的美国兵营,美军第十五步兵团的驻地,那里驻扎着美军在中国的主要部队。军舰一声长笛结束了人们告别的握手、拥抱和眼泪。士兵们兴高采烈地踏上驻外三年的征程。
漫长的旅程先是沿着东海岸航行,阵风经常袭击这一海域,例如北卡罗来纳州的海特瑞斯角。接下来的行程比较轻松,晴空万里,驶过气候温暖和海水碧蓝的加勒比海,一直到巴拿马运河。乘客们匆匆游览了巴拿马城后,军舰继续驶向洛杉矶和旧金山。本克和同行去中国的伙伴们登上专门运送步兵的“托马斯”号运输舰,该舰曾多次往返于太平洋。军舰在夏威夷稍作休整,让士兵们有机会欣赏草裙舞,这些快乐时光是短暂的。1924年10月23日,军舰又启程前往菲律宾。在关岛短暂停留后,11月8日驶入马尼拉湾。
士兵们上岸参观,暂时住在附近的麦肯利军事基地,再次出发后,“托马斯”号向北航行,驶过台湾进入黄海后,天气变得越来越冷,必须穿上厚的衣服。11月21日抵达秦皇岛,是中国华北地区直隶湾的主要港口,为中国北方服务,包括北京和天津,京沈铁路由此经过。士兵们下船的时候,码头上满是积雪,远处的山也被白雪覆盖。如果来的时候赶上春天,他们就会领教北平以北的蒙古沙漠的严酷现实,沙尘暴肆虐伴随着强寒流,经常将城市盖上一层黄沙组成的毯子,大白天也会像傍晚般昏暗。一首士兵写的诗这样描述:“没有多少水滴/却有不少沙砾/把这个巨大的国家/变成非常痛苦的土地。”
下船后,新来的士兵爬上火车驶向天津,这段旅途要花6小时。天津在秦皇岛西南方向167英里,沿途的风景令人很郁闷。士兵们看到的是大片的单层泥草屋,只有火车站的房屋和标准石油公司①的油罐仓库是真正意义上的建筑。火车驶离车站后,士兵们看到绵延数十英里的坟墓,在田野里组成数不清的黑点,棺材被放在地面上,用土堆盖上。作为对这片古老国度漫长历史的见证,那些土堆让一些观察者联想到蚁丘或是爱斯基摩人的圆顶小屋,只是它们是用泥巴做成的。进驻中国的部队会看到很多令人压抑的景象,这才是刚刚开始。
另一个旅行者的第一印象是“黄色是中国的主色调”。这里人的肤色是黄色的;甚至沿岸海水的颜色看上去也是黄的;河流是同样的黄色;下船后坐上一段火车,沿途的风景也几乎是清一色的黄色;紫禁城层顶的琉璃瓦也同样是黄色;这块曾经的皇家属地也是黄色;人们也就不会奇怪旧日的帝国龙旗为什么是黄色的了。
一切看起来很奇异又对感官形成强烈的刺激。一名士兵这样写道:“令人恶心的臭气,看着不舒服的场景,折磨人的噪音,让人想赶紧离开的感觉,粪肥的味道。”他的观察也在另一名士兵的诗中得到呼应。
东方的叙事诗
啊!看那人力车上被烟熏黑的灯
散发出灯油的诱人香味
混合着强烈的大蒜气息
吃了大嫂简陋的晚饭,喘着粗气
他拉着我经过北村的垃圾堆
然后回家进入梦乡
啊!东方的浪漫永远不会消退! 啊,我!
本克无疑更赞同另一名第十五团士兵下士努德·奥尔森的观点,奥尔森自认为到过世界上的每个角落,但他说“从没到过这样一个两千年前就把谦卑作为美德的国度,她有漫长的历史和古老的风俗。这里有茶馆、寺庙和楼堂宫殿,也有大批饥民的陋室,没有头发的男人和裹脚看不到脚趾的女人。这里有最精致的灯和香炉, 这里是麻将和筷子的故乡。这里有受过教育的人也有无知的人、富人、乞丐和奴隶。这个国家有上百种方言和上千种宗教。一个沃尔斯泰德和女人不能参政的国家。每个军阀都有自己的军队和人力车。每个人都在辛勤地工作,工作,工作,使用的是简陋得不能再简陋的工具。一些观察家这样记述:中国人尽管处在水深火热之中, 但总体来说这个民族是一些快乐的人,比方说人力车夫总是乐呵呵的。他们龇牙咧嘴却接受现实,继续他们的工作,日复一日地干活,除了春节期间不忙的时候”。
2. 天津火车站
本克随部队抵达天津东站时,团里的勤务连带着成队的马匹和车辆早已在此耐心等候。他们很快就踏上维多利亚路(今解放北路)和米多士道(今泰安道)向美国兵营前进。本克注意到凌晨2点穿过这座城市的街道时,唯一感受到的就是静寂。这个住着100万中国人和4000个外国人的城市让他觉得就像是世界上最死寂的城市。
如果新来的人是白天到达火车站,那就是另一番光景了。寂静会让位给喧闹嘈杂:士兵们,行李、马车和马,一大群中国苦力大呼小叫争着搬士兵的行李,或把他们推上人力车, 所有的人拼死拼活地干也仅能挣几个铜板勉强糊口。这些迫切的苦工经常被中国警察的警棍吓退。他们大约50多人,像一群被挡住的猎犬,眼睛死死地盯着士兵们,随时准备被叫到后就冲上前去。不时有人往前挤以抢得起跑的优势,结果只能是被警察用警棍无情地击退。等活儿的苦力们扛到行李的时候,一群骚动的人力车夫蜂拥着扑向士兵们。
他们互相撞在一起都恨不得抢到生意,混杂着奇怪的叫喊声“我跑得快”“我顶好”“兵营”,还有其他一些苦力圈子常用的语言。那些苦力什么模样都有,高的、矮的、瘦的、胖的、梳辫子的,还有剃光头的、短鼻子的、扁鼻子的,他们的年龄从10岁到60岁都有。偶尔,人力车夫会在跑着拉车的时候死在车把手之间,这种事故由中国警察来处理, 他通常会把尸首交给其他车夫来处理。一名新到的美国士兵就碰上这种情况,吓得这个当兵的以为会被指控谋杀。别人告诉他这很正常,他才不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另一名士兵在《哨兵报》中是这样描述人力车夫的:“这么跟你们说吧,人力车夫纯粹是在玩命的人!”他们还跟读者说 “他们是提供刺激的大蒜发动机”。
光着膀子的车夫里很多还是孩子,经常瑟瑟发抖。一些苦力背着和拉着硕大的装满铁器和金属件的箱子,“就像拉重物的牛马”。另一些人在轮船和驳船上装卸煤和其它货物。这种苦难和赤贫的画面总是让人胆战心惊,尤其对那些新来的士兵们和比较有思想的观察者,他们通常被告诫放弃他们过去接受的人类都是平等的理想主义观念。来到中国,他们被建议“入乡随俗”,“接受现实”,“顺其自然”,今天别想明天的事。实际上,在天津,不管是中国人还是外国人的社会都相当复杂,分成若干阶层,权贵、富人和穷人。
3. 天津“美国营盘”
1917年底,第十五团总部设在天津的美国兵营,中文名叫“美国营盘”,系原德租界一隅。“一战”后德国人被迫撤离,中国人接收了德国人的地盘,命名为“第一特别区”。同年,东方房地产公司沿东西方向建了三排分离结构的楼房,因疏于维修,常被人称作“老、烂、破公司”。东方公司把这些楼房租给了美国人,并按要求维修了房子,装上了供热系统、照明和自来水设备。这些楼房的布局把美国兵营分成平行的院子。最大的院子长260英尺宽90英尺,用于操练各种队列仪式。但是有个缺陷,房产公司考虑在美国人撤走后把它变成公寓楼,因此缺乏仓储空间和一些其它有用的设施,不太适合当兵营使用。
几乎所有的楼房结构都是三到四层高,带完整的地下室,砖结构建筑外表涂上石膏或灰泥,每层都有电源和自来水。每栋楼里住两个连的士兵,厨房、仓库和食堂都在地下室里。医院楼是特地建的,另建了一栋有舞台的大楼做礼堂,可以搞室内田径比赛,演舞台剧和放电影。士兵们经常抱怨他们住的楼里没有警卫室和淋浴设施非常不方便,因为浴室设在礼堂地下室里。为改进这一点,后来在每栋楼里都安装了淋浴设施。在兵营的西侧穿过山西路的一片地方是马厩、牲栏、几间棚子和停马车的地方,一个制冰厂也提供蒸馏水,还有一个面包房、兽医院、军人商店和一个铁匠铺。房子的建筑质量很差也很难维护,作为兵营来说差强人意,“当然跟美国本土的永久性兵营就没法比了”。
一名从驻马尼拉的美军第十八步兵团临时来访的士兵,看了天津的地点和条件后倒觉得还不错。他说:“天津的营房是巨大的灰色老建筑,外表庄严颇有学术气氛,而不像个兵营。”“食堂的装修、服务和伙食像饭店。每个班的屋子里只有10个人,每屋都有自己的仆人,负责铺床、擦鞋、擦拭武器, 保持屋里的整洁。一个月只花一美元就可以享受每天刮胡子的服务,每两个星期理一次发。我们每天上下午各操练一会儿,然后就是坐上人力车去逛天津了。”“这个团的士兵仪表相当整洁,看上去他们是最精神的兵了。”
到1926年的时候,天津兵营总共驻扎着团里第二营和第三营的47名军官和798名士兵,第一营驻扎在马尼拉。此外,一个步枪连驻在唐山,唐山是一座在天津以东85英里拥有5万人口的城市,大约有65家英国人和比利时人住在那里。天津总部在唐山设立了一个小兵营,负责保卫京沈铁路线上铁路商店的任务,一般为期六个月换防一次。唐山是个工业城市,“冒着烟的城市”或称“黑钻石城市”,指的是唐山的货场和煤矿设施。没人认为唐山是个执勤的好地方。对士兵们来说能回天津兵营享乐就是大喜的日子。一名士兵在他的诗《唐山颂》里用略带嘲讽的语气写道:“唐山醒了!你忙起来,听着我的歌声/货场和煤矿的美女。”
4. “湿地的天堂”——天津
美军辖区的枢纽是横跨京沈铁路的天津(现在的天津是个超过千万人口的城市)。它的中文意思是“湿地的天堂”,也就是过去官员和使节从南方进北京的路上过河的地方,北京就是“北方的首都”, 北京也叫全景城市。1421年中国的明朝(1368—1644)定都北京, 天津在北京的东南方向铁路距离65英里的地方。天津坐落在从北京到直隶湾的广袤的冲积平原上,天津到海边的距离为40英里。确切地说,天津的位置在直隶省(今河北省)的东南部,海河的顶端,大运河从西面进入天津时与白河汇合成一条不长的河。海河的入海口在塘沽,由大沽炮台保卫。海河是一条重要的商业水道,可以通航小型汽轮、入海的帆船和占有租界的列强的军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