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姻缘这事儿我已试过多次,是以并不急于一时。从梧山入世前,紫溪阿姐赠了我一样法宝,唤作浮生镜,用前只需将人的样貌投入镜中,便能透过镜子看此人的前世今生。这实在是个好物什,我一直贴身收藏不曾用过,想到往后还要再算一十一次姻缘,我便将它拿了出来。
“这是?”我同他一道回了房,将浮生镜摆在桌上,他端详了一阵,并不觉得此镜有什么奇特之处。
我咬破指尖,一滴血顺着食指流到了镜面上,浮生镜终于开启。我对他说:“大约再过一刻钟我便会进入浮生镜,你不需理会,只管看镜子里的像即是。”
他点了点头,不再说话。
我终于进入了浮生镜。
千年前,凉朝与西北不和,边境屡遭侵扰。
最初看到他,是在平王府的后院里,彼处种了大片的梨花,芬芳四溢。那女子同她父王一道去时尚且是个孩子。他亦不大,端坐在石凳上,拨弄着桌上的琴,铮铮的,听不清他弹了些什么。于是,姑且说那是个女孩,一蹦一跳地跑过去,一副正经样子对他说:“你叫什么?会不会弹琴?”我看到他温柔地笑了笑,亦不曾言语,却自指尖流淌了长长一曲高山流水。那女孩瞠目结舌地愣在那,看着他的衣角从眼前飘过。他走了四五步,忽而转过头来对彼端的女孩说:“我叫如玉,不大会弹琴。”
原来,千年前他便已是这般温润。
平王府在彼时的凉朝很有权势。祖皇帝创帝王业初,天下百废待兴,地方骚乱不断,那时的平王还未封官加爵,随祖皇帝四处征战立下赫赫战功。后来,凉朝元年,平王封爵,世世代代享荣华富贵。
我跟着那女孩离开了平王府,行至两条街后,硕大的匾额上“恒王府”三个字格外醒目。
她转过头来,四处张望,是以我终于看清了她的容颜。我已震惊得无法开口说话,那张脸,我曾看过十八年,熟悉得无法再熟悉。一颗巨石轰然崩塌在我的心里,该如何……言说呢?
是了,彼端那女孩,是我八岁时的样貌。
“城玥,你可是记我的仇,便日日前来叨扰?”他笑得十分和暖,同阳光一般,灿烂夺目。
“那又怎样?”
“不怎样,我以身相许赎罪可好?你便不要日日都与我在一起了。”他说得极为平淡,眉眼处处流淌着柔情。
城玥并不信他,于是说:“我若是再信你,才成了真正愚笨无知异想天开之人了。”
我曾阅过凉朝的史册,短短几载,平王世子便在朝中立威,平西北战乱,赈盐城饥荒之灾,能文能武,却又温润儒雅。这般人物,闺中女子哪个不是将其当做梦中情郎?也不怪城玥并不相信如玉的言语了。
“再过两年便是你的及笄之礼,那时你便知晓我如今是否是玩笑话了。”他翻了翻手中的书页,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唇角挂着浅笑。
一年后,凉朝三十二年,恒王助皇上铲除朝中佞臣,挖出深藏多年的西北密探,皇上龙颜大悦,恒王府一路高升,享永世不废之殊荣。
“城玥,如今朝中密探已除,西北势必妄动,和亲的可能大大增加,适逢你将及笄,切要有所准备。”恒王同城玥说这些话时,我瞧她并未惊讶,也不曾哭闹,凉朝没有公主,我想她大抵早就知道了。
凉朝三十三年冬,城玥及笄,他去了。那天,他着了一身金丝广袖月牙袍,头顶玉冠,在众多观礼之人的注视下宛若谪仙般侃侃而来。他接过城玥母亲手中的最后一支玉簪,从袖中拿出了早年闻名天下的双蝶铃铛暖玉簪,轻轻别在城玥的云鬓上,他说:“如今你已及笄,要学的道理尚有很多。你且记住,世上唯有一人可信,那便是自己,世上从不卖后悔药,是以不要后悔。”
我终于明白,这些年如玉一直放在心上的人,是城玥。
当日,我跟随如玉的脚步来到皇宫,这里的人都看不到我,是以我也堂而皇之的进了大殿。他向皇上请旨赐婚,皇上不允。
后来,西北果真骚乱,积极调动兵马驻守边关,时刻观察凉朝动向。如玉自请领兵。城玥将一屋的东西都砸了,她的泪便涌了出来,嘴里喃喃道:“你明明说要娶我,怎么又去打仗了呢……”
如玉走的那日,满天飞雪,染白了他曾坐过的石凳,抚琴的圆桌,翻过的书页。
大军浩浩荡荡出城时,他回眸,对城墙上的城玥笑了笑,消失在天边。
不日,城玥竟进宫恳请皇上撤兵,自愿和亲换如玉回来。皇上不予答应。
战事吃紧,城玥托人询问他的情况,他每回都会书信一封,告诉她,他尚且安好。终于有一天,悼钟的响声传遍了整个京城,传信的人说,派去西北的大军全军覆没。城玥并不相信,她仍翘首期盼着心中儿郎的归来。
第二日,皇上册封城玥为公主,不日和亲西北。
我低声叹了口气,自古以来的帝王大约都是这样罢,如玉败了还有城玥,一个天南一个海北,生死相隔。我不晓得君昱是怎样想的,我在镜子里自然看不到他的面容,我想大抵他已看遍了朝中险恶,不会再有什么触动了罢。
我同城玥的仪仗队行至边关却突然遭遇埋伏,城玥昏迷的时候,我竟看到如玉将她抱了起来。等她再醒来时,已身在一片桃林之中。
“城玥。”他轻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