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不安宁,你若再不来,我便要派人请你去了。”他也徐徐一笑,恰似三月暖阳光辉,不灼目却温暖,惊艳了冷风三丈,融化了白雪三寸。而后他又道:“这位是?”
我瞧他亦有安州刺史见我时的惊讶神色,但并不深,只淡淡的,浮在眼中。
君昱仍是一句:“云姑娘。”
我起身作礼,那人却说:“在下云城萧未雪,姑娘不必拘礼。头回见君兄带女子出行,一时失态,姑娘见谅。”
原来君昱当真从不带女子出行。
我对他的名字颇为喜欢。未雪,甚好,人生未有雪,何须扰浮尘。
萧家在央朝实乃大家贵族,听闻萧家在朝中占据一地是因此族文人居多,任文职的官也居多,而大都亲善爱民,是以在云城亦受百姓拥护。我好奇的是他二人说什么不安宁,这才想到君昱是南下巡视,而不是南下赏景游玩。
一时有些无趣,我便唤来了见得师侄。谁知那厢进门头句话便是:“君昱世子一人不够,又来一个萧未雪。难道央朝盛产举世无双之人?再产下去,岂不是举世无三?举世无四?”
诚然,知我者,见得师侄也。
萧未雪遣了丫鬟前来侍候,那丫鬟唤一声月兰,是极为细心之人,我问起时她对我说:“家主说君世子带出来的姑娘定然比寻常人金贵,您受着,我也好作交代。”
于是,我便受着了,心里却委实过意不去。席间向萧未雪道谢时,他的眸光有些不定,缓声说:“月兰是君兄指名侍候你的,不必谢。”
我点点头,忽而又想起月兰竟称他为家主,心中讶然,此家主实在年轻。
第二日清早,天色还有些灰暗,我起身时月兰告诉我君昱已经去了云城府衙,待此间事了他便会回来,叫我与见得师侄安心住在萧府。
早膳时,只有我与萧未雪,听闻见得师侄还睡得昏天黑地,不知世事。
“姑娘哪里人?”他问我时正沉眸喝粥,极为轻淡而和煦的语气,正如第一次见他时那般。
三月春风雪,镜中叹红颜。他是这般人物,同君昱乃天然自成风骨一类,实人中龙凤也。
“梧山人。”我说。
“竟是梧山人,难怪君兄待你如此好,想必是姑娘出尘脱俗,得他青睐了罢。”他笑得很深,半眯着眼,看不清心中所想。父皇对我说过,这般人实则最为难测,是以十分危险。
我轻声一叹,想到同他与君昱这类人说话费神费脑,倒不如见得师侄快言快语,也好交谈。
用过早膳,他问我说:“不知姑娘可有兴致同在下对弈一盘?”
我思量片刻才轻声应道:“好。”
萧府果真富裕,连棋盘棋子都是中朝皇室才用的黑白暖玉,我执黑子,他执白子,一局棋便这样开始了。
人生如棋,终究早已注定。
以萧未雪此人性格,想必棋风温和。我所料果真不差,他不肯直出杀招,于是我便步步紧逼,稳居上风。
须臾,他轻轻叹了一声,对我道:“既云姑娘不肯手下留情,萧某人得罪了。”
我仿佛清楚地听到那年我同君昱对弈时,他棋子的落盘声,也是这样干脆,于是那回,我便输了。
此回,我亦输了。
见得师侄并不以此为耻,照他的话说:“央朝盛产绝世才人,阿姐你败一败也是应该的。”
我看着他低声笑了起来。他收拾好棋盘,亦看着我笑了起来。
大好年华里,他门前粲然一笑,恰似春风扫雪。
大好年华里,他素手执棋,便如三月阳春绿水。
大好年华里,他薄笑渡东风,竟堪比青山入画。
大好年华里,他穿淡蓝长袍,拂冰冻三尺之寒。
大好年华里,是他的风姿,如丹青般描摹化骨,再难忘却。
他叫萧未雪。自那日起,我便从未忘过。
整整半余月,君昱不曾回来,我也不曾见过他。一日到头,不是未雪陪我说说话,便是见得师侄同我打发光阴。以前做公主时,却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也能过这般闲云野鹤的生活。
“君昱世子还不曾找你么?他不是请你出来算姻缘的,怎么自个儿跑了?”见得师侄说话愈发有意思,倒也不是从前呆呆的模样。诚然,他从前便不呆,只言语颇少,让我总以为他是个不善表达的呆木头。
“不太晓得,未雪说,他该回来时便回来了。”
我说完便转身向回廊尽头望去,未雪果真在,淡蓝的华服,羊脂的玉冠,踏风而来,畅然自在。
“未雪!”我唤他,便见师侄起身作揖,迅速地跑开了。
“想来云琛极为闲暇,不如今日去云山赏一赏明湖的景罢。”
我自是极为欣喜的,数日不曾出门,此刻竟也像出笼之鸟般快活,当真是人生一大妙事。
明湖早已结了冰,薄雪松软,红梅盛放,原这明湖还是春光明媚的景致,如今却另有一番滋味。
“罢罢罢,今日本想邀你同来赏雪,奈何云琛一来,好好的赏景便作了赏佳人,叫未雪如何是好呢?”
我知他又来打趣我,也便一本正经地对他道:“今日本应未雪之邀前来看景,谁知有匪君子,如琢如磨,竟叫我难以忘怀,又该如何是好?”
彼时我只记得我也曾与未雪这样闲适地说过话,这样自在地赏过景,这般,温凉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