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初次入朝,将齐城大水治好,百官称赞,百姓称他“公子无双”。
北国是个文雅的国家,春日绿意盎然,夏日荷香满塘,秋日枫红如火,冬日寒梅幽凉。这里民风朴实,人人都会作词吟赋,这里的百姓安居乐业,无忧无虑。
“容华哥哥,今天你及冠,我送你件礼物。”那天,我看着她将盒中的白玉取出,挂在了他腰间。这是那时年少,两人青梅竹马的信物。
就在那一年,容华做了朝堂上最为年轻的将军。
一年后,南国来犯,边防薄弱,他自请领兵出征,保卫家国。于是,她又日日站在梅树下,翘首等他归来。
一将功成万骨枯,他打了胜仗,她暗喜。
葡萄美酒夜光杯,他军营畅饮,她欣慰。
三十六曲水回萦,他深入敌腹,她担忧。
后来,后来怎么样来着?是了,后来他败了。前线传回战报的时候,她倒在了雪地里,嘴角的血正如绽开的红梅花那般艳烈。
容华将军深入敌腹,遭遇埋伏,全军覆没。
我轻轻叹息——还记得那时年少,她是青梅,他是竹马。他说,只喜欢她一个。她拽着他的玉佩,他却不动声色将玉佩取下送给了她。
青梅还在,竹马却逝。
“如墨,父皇舍不得你……”她的父皇老了,眼角的皱纹深刻在曾意气风发的脸上,纵然他舍不得,纵然如墨是他唯一的女儿,为了家国,她亦身不由己。
然后,隆冬时节,她穿着大红的嫁衣,顶着如火的盖头,端坐在八人抬的轿子里,泪流满面。
她在南国过得很好。她亲手在院中种下了梅树,日日站在树下。那年他十五,父皇派他去齐城治水,她就是这样在梅花树下听着风铃吟唱,夜夜盼他快些归来。如今盼什么呢?她一定在想,愿他在黄泉路上驻足,不要喝孟婆汤,她一定会去寻他,来世还做青梅竹马。
后来,北国易主了。听说,有位骁勇善战的大将军谏言皇上出兵攻打南国,皇上不允。史册记载:北国末年,骁骑营一品大将反,江山易主。
那一年,北国反攻。
听说为首的将军是个身着白衣,眉眼如画的男子。她笑了笑,或许他的容颜犹在眼前。容华已经不在许多年了,一次又一次盛开的梅花,终究都没能等他归来。
南国凉城的春风中夹杂着肃杀的寒气,如利剑一般破空而出,铮鸣作响。
两年后,北国大军一鼓作气,攻入南国上京,铁蹄横行整个城池,处处战马嘶鸣。她站在城头,唱着北国民间称赞他的歌谣:
“人说容华大将军,素衣雪华平天下,公子玉冠世无双,何时春风能再归……”
唱着唱着,她便笑了。
那时,她是公主,他是将军。
北国胜了。城门大开的一刻,她笑着从城头跃下,就如冬日里温泉城的白蝶,轻飘飘的,再无声响。
我愣在了一旁。那一幕,是许久前中朝覆灭的重现。彼时,我也像如墨那样,昂然站上城头,衣袂翻飞间一跃而下,不再回头。只留一座仍旧繁盛的京城,一队仍旧精忠的儿郎,以及一副薄棺,三尺麻衣,凉碑一冢,葬。
如墨梦见自己又回到了北国,那时春日,北国绿意盎然,那时冬日,南国银装素裹。一切犹在眼前。那人依旧一身华衣玉冠,面带笑容,笑着说不会再喜欢别的女子。
五年后一个和暖的冬日,梅花盛开,红白交错。北国大将整治国风,兼二为一,自立为皇,国号华,称华国。封前朝如墨公主为后,大赦天下。
原来,数年前,他带领前锋冲入敌军腹地,却不料军中奸细谎报军情,北皇圣明,一眼识破,才演了这样一出戏,只是他从未想过,她竟嫁去南国,做了和亲公主。她父皇去时,面色苍老,眼底是深深的无奈与愧疚,他希望天下安好,希望他的女儿安好。于是她的父皇笑着对他说,不管她是否还是完璧之身都要容华娶她,立她为后。
到头来,竟是她的父皇倾了天下换她今生之幸。
五年前,她从城墙上翻身而下时,是他飞身而上将她救下。
那年,她的父皇还在,她还是小小的一团窝在被子里,稚气地问他,以后会不会喜欢别的女子,
他说,不会。
我走出浮生镜,见得师侄的话终于再度响起,这世上,怎会有人如此相像?我的脑袋有些发昏,外面还是漆黑一片,看样子并未天亮。我静静坐在窗前的椅上,君昱睡得不甚安稳,大约是伤口隐隐作痛的缘故,他的眉皱得极深,面容素然。
不多会儿,他便醒了。
“我总想着该同你说,不然实在此心难安。”他极轻得笑了笑,唇角的弧度很不自然,额头上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外面风很大,呜咽着袭卷了云城府衙的一片沉寂。空蝉办事甚为利落,院里已经没有了鲜血的腥味。
“逍遥王意欲谋反,昨日传唤云城知府,二人合谋刺杀于我。空蝉与我回禀时,我才做了这样一出戏。云城知府李进乃当今皇后表舅,皇上极宠爱皇后,判罪时必会手下留情。我昨日已递奏章向皇上阐述此事来龙去脉,请辞返京治伤。如此一来,皇上念及我这身伤痕,为作交代定会痛下杀手。”
他讲述的仿佛是别家的故事,语气淡淡,未有波澜。从头至尾,他阖着眼睑,长眉的尾似乎泛开一缕无奈的愁思。我听着,心中难免掀起一阵惊涛骇浪,难怪君昱同未雪说云城不太平。央朝逍遥王意图谋反,而此时他却仍是从容的眉眼,我想,他大抵早有办法。
“这般,何时返京?”我看着他,想到那两条纵横的血红沟壑,心中发凉。
“半月后启程继续南下,逍遥王谋反一事需要证据。若不拿出证据,世人难免诟病皇上不念兄弟之情以莫须有之大罪戕害手足,”他撑起身子,背后有殷殷血迹,“云姑娘想必看过我的第二世了,不知可否告知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