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瓜炒肉片
刀,极薄,长六寸三分,宽二寸四分,重四两四钱,很旧。
刀有许多种,有的价值连城,有的差一点,但绝没有一文不值的刀,因为再钝的刀,也可以用来杀人。刀的价值,有时是因为刀的材料难找,有时是因为刀鞘上镶的宝石;也有时是因为铸刀人的名气,但最有价值的刀,是因为用刀的人。这把刀就是。
这是把相当朴素的刀,甚至从来都没有刀鞘,刀从刀鞘里拔出来,也需要时间,刀的主人却不愿意等,他不愿意浪费任何时间。刀柄是木的,原本已经有些松动,它的主人用布极小心地把它重新包好,固定了。
这是把名刀,已被岁月磨去了棱角,只是在近刀背的地方,依稀可以看出“川白”两个字来。很多人都以为这把刀来自东瀛,“川白”是北海道的一个小渔港。只有他自己知道,这根本就不是“川”字,而是“小”,以前,这把刀上有三个字,而且很深。他还记得那三个字,是“张小泉”。张小泉,是个古人。(史载:康熙二年,张小泉在杭州,吴山脚下,大井巷。没有人知道他是哪里来的,也不知道他的武功是哪里学的;他看来无门无派无招无式,可他在短短的几天里,便做下了轰动武林的几件大事。他非常聪明,于是他用龙泉宝剑的铁,铸了一把刀,一把奇刀——剪刀;他水性奇好,于是他在钱塘江里呆了三天三夜;他武功超群,于是他杀了钱塘的蛇精,不是一条,是一对。从此以后,天下的刀,以张小泉做的为最好。)
他的手非常稳定,用刀的人,手一定要稳。他也喝酒,但从不喝冷酒,因为喝了冷酒,手就会抖。他的手指修长,每一个指甲都修剪得整整齐齐,他说但凡有一丝没有修剪得当,便会影响出刀的力度和准度。
他正在磨刀,用的是硬磨石,他的手非常稳定,将刀面与磨刀石紧紧地锁在二十度角上,一分也不偏,一分也不能偏。磨刀,是门学问,是种艺术,有许许多多的用刀人,在决战之前,总是在磨刀,其实他们不是要把刀磨快,而是要把心磨静;只有心静,才会胜利。现在,他的心就很静,他的刀,正面磨了467下,反面也磨了467下,每一下的力度完全一样,如果把刀举起来,刀锋一定在正中。
他是喜欢剑的,但是剑只能刺,不能砍,不能劈,不能切;现在,他就是要切——切菜。
一个刀手,是寂寞的;一个高手,是寂寞的。他是最寂寞的。
他取出一根黄瓜,新鲜的,最好的黄瓜。好黄瓜有刺,又不太扎手,扎手的黄瓜水分不够,是烧不成好菜的;没刺的黄瓜,籽多,就更不能用了。
他拿起黄瓜,一剖为二,将平面紧贴在砧板上,一头已经被斜斜地切了一块,正切的话,黄瓜片太小,乃是刀手的大忌。切黄瓜,要“狠、准、稳、快”。盯着黄瓜,毫不犹豫,一刀下去,绝不反悔,是“狠”;看好角度,选定方向,是“准”;每一次下刀,抬起,再下刀,再抬起的距离和时间,都要分毫不差,切菜的声音,是一种节奏,一种最难的节奏,没有变化的节奏,是“稳”;静若处子,动若狡兔,一旦下刀,刀起如飞,一气呵成,中间绝无停顿,是“快”。
他伸出左手的食指和中指,轻轻弯起,按住了黄瓜,大拇指和无名指就顺势夹在黄瓜的两边;他的右手也已经握住了刀,慢慢地移近黄瓜。他的食指和中指慢慢地弓起,第一个指关节朝外;刀靠得更近了。很慢。
刀背贴终于贴上了他的指关节,说时迟,那时快,他开始切了。每一刀,他都拿捏得恰到好处;每一刀,刀背都紧贴着指关节。每一刀下去,他的左手就往后移两毫米,切出的黄瓜也是两毫米。他的左手也很稳,不会多,不会少,两毫米。
他把黄瓜片,盛在碗里,撒了点盐。
他又拿出一块肉来,最好的肉。猪的腿肉,是纯精的,没有一丝油肉,也没有一丝筋攀。他在切肉片,每一片,也都是一样大小,一样厚薄。肉片,也放到了碗中,淋上料酒,掺入淀粉,撒上盐,拌匀了。肉片极薄,几乎已经透明;脍不厌细,他知道,只要炒得快,再薄的肉片也不会老的。
黄瓜已经泌去了水,重新洗过,晾着了。
他起了一个油锅,锅不大,油也不多。
他点着了火,火极大。
他站在灶前,一动也不动,他知道,现在千万不能动。四周静得出奇,高手,就要寂寞,就要等待。只有火苗还在跳动,他全身的肌肉已经绷紧,已经可以看到颈部的血管在跳动,跳得和火苗一样快。
还是没有人动,厨房里的温度越来越高,他已经感到自己快出汗了;千万不能出汗,汗是咸的。油抖动了一下,冒起一丝青烟,烟很淡,青色;冒得很快,只有0.2秒的时间。
他已看到,他已出手。
半碗肉片已经倒入油锅,他正在快速地翻炒,他的右手拿着锅铲,来回翻动,才几秒钟,肉已熟了。
菜没炒好,他却关了火,难道这个菜已经烧坏?高手烧菜,稍有瑕疵,就会倒掉。菜没有被倒掉,他拿起黄瓜,倒入锅里,继续炒着。一缕清香飘起,他已将菜盛在了碗里。
每次大战胜利之后,他就会清啸几下,看着天地,融在其中。现在,是清啸一下的时候了,他慢慢地抬起头,叫道:“老婆,开饭了!”
刘备:我这一辈子
刘备成立蜀汉电影公司两年多了,连一部大制作都没拿出来。快60的他一想到自己在影视圈混了三十多年,便深有感触。于是,他奋笔疾书写下了自己的回忆录。
我们家祖上也不是凡人,我曾祖的曾祖的曾祖也是大财团“东汉影业”的家族成员。可惜老太爷没如数上缴提成,给赶出了家族,到我这一辈家里已经完全没落了。家里穷,我也就没读过什么书,就是那年上京城卖草鞋的时候旁听过中央戏剧学院名导卢植的两堂公开课。可惜没在他那儿混到文凭,为这事,圈内人一直都不大瞧得起我。不过就是这几堂公开课使当时贫贱的我立下了打进影视圈、成为一代大导演或大制片人的远大志向。
在我28岁那年我终于有了进入影视圈的机会。那年东汉影视筹拍大型史诗巨片《黄巾之乱》,我应聘当上了一名临时演员。也就在那时我认识了关羽和张飞,后来我们三人共同演出了多部影片,那是后话了。卢植老师是本片的副导演,他安排了一个汉兵乙的角色给我,使我在影片中有几段比较出彩的演出。之后我就跟东汉影业签了合同,正式成为东汉旗下的一名演员。
在演艺圈的发展并不是一帆风顺的。我几度沉浮,曾经辞过职,后来我们兄弟三个又作为武打演员,在《虎牢关》中跟当时的头号小生吕布演过对手戏。在电影《徐州争夺战》中我终于担纲做了男主角,吕布就是在拍完那部电影后没落的。那时候东汉影业实际上已经被曹操收购了,我们都知道,实际上他才是东汉的董事长。曹操有些嫉贤妒能,虽然跟我表面上挺亲热,声称影视圈以后就是我们俩的天下,其实暗地里一直在排挤我。所以我找了个机会就脱离了东汉影业,成立了自己的第一家公司徐州电影制片厂。
身在小公司,我手头一没资金二没技术。虽然我手下两大明星关羽和张飞不错,可也只能靠他们撑场面,其他简雍、靡竺之流只能跑跑龙套而已。很快我的公司就被曹操挤垮了。我只有投奔袁绍的河北电影公司。袁绍倒很器重我,让我当了制片人。在我的鼓动下,袁绍拍板决定和东汉影业合拍巨片《官渡风云》,顺便提一句,关羽就是在这部影片中一举成名的。没想到这部电影却成全了曹操,巨大的投资拖垮了河北电影公司,袁绍在贫病交加中吐血而死,他的公司也被东汉影业收购。我又成了无业游民。
可是我的意志没有垮,在失业生活中我又纠集了散处四方的关羽、张飞等老部下,还结识了同样失业的英俊小生赵云。我带着这批部下投奔了远房表哥刘表——刘表的荆州娱乐有限公司当时还勉强维持着收支平衡。在荆州工作的这段时间里,我反思了过去的失败教训,最后得出结论,过去的失败都是因为我缺乏一位好的制片人。
我专程拜访了隐居在襄阳的名制片人诸葛亮。说起这位诸葛亮可了不得,此人以前从未执导或出演过任何影片,可是圈内却盛传他的大名。真是行家不出手,也知有没有。果然一见之下,诸葛亮就为我定下了今后的发展方向:吞并荆州娱乐和西蜀电影,依托东吴影视,共同对抗曹操的东汉影业。
诸葛亮为我制作了两部低成本影片《博望坡》和《火烧新野》,这是我们公司首次盈利的两部影片。在曹操收购荆州娱乐之后,重新独立制片的我们和老对手合拍了《长坂雄风》,在这部影片中张飞和赵云充分发挥他们的演技,在影迷心中树立起了他们一流动作片明星的形象。接着就是战争巨片《赤壁之战》,这是在我领导下的荆州娱乐、孙权的东吴影视和东汉影业三方的首次合作,规模空前,演员阵容强大,三方尽遣旗下的大牌明星出演。影片上映后获得了空前的成功,成为电影史上的一座里程碑。
之后的发展我可就一帆风顺了。在曹操从荆州娱乐撤资后我重组了公司,成功地套购了西蜀电影的股票,取代刘璋成为董事长,合并了汉中制片厂。一切都在如诸葛亮预料的那样进行。
一部规模全面超过《赤壁之战》的《北伐中原》已经在紧张筹划中了。可是世事永远都让人难以预料,当我们野心勃勃地制订发展计划时却没留意从背后伸来的黑手。我们旧日的盟友东吴影视暗中收购了荆州娱乐的大半股票,他们还害死了荆州娱乐的总裁、我的老部下、亲密的战友关羽!这沉重的打击使我丧失了理智,当时就要和孙权火拼!
是诸葛亮劝说我冷静下来,毕竟我们还保有荆州娱乐的另一半股权,而且现在和孙权破脸只会让曹操渔翁得利。
接下来的两年里我重组了西蜀电影,与汉中制片厂、荆州娱乐共同组成了今天的蜀汉电影公司。我要倾全力投拍一部空前巨作《彝陵之战》,我要动用公司的全部人力物力来拍摄这部影片。诸葛亮劝我说公司目前的资本还不雄厚,拍摄这样的巨片要冒很大的市场风险,一旦票房失败会造成难以预料的后果。我不管这些!我已经是快六十的人了,在影视圈已经混了三十年,我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这将是我最后的一部大制作,成功或失败都让后人评说去吧!
北丐西毒
1 我走在繁华的街市中央,忽然发觉我根本不属于这里。刚才有一个算命的和我说,不久会有血光之灾。我立刻杀了他,用刚刚获得的那一柄好刀。
造这柄刀的匠师告诉我,一个杀手最害怕的就是找不到杀不掉的人,而一个造刀之人,最害怕的就是再也造不出一柄好刀。他承认,这柄刀是他毕生惟一的杰作。所以在刀破冰出的刹那,直接封住他的咽喉。
黄历上说,今天宜东行。我肚子很饿。在快要支撑不住的时候,有一个瘦子给了我一锭银子,叫我去杀猪头六。我一刀把瘦子解决掉,从他怀中摸出一锭银子后离去了。猪头六是一个仅有五尺高的胖子,脸右下方有一块褐色的胎记,不会武功。通常杀这样的人是为杀手行业所不齿的,可惜我用银子买了一只肥鸡,二壶烧酒。肚子填饱,所以我必须杀猪头六。
猪头六每天都会在“好运来酒馆”喝酒。是用拳头还是用脚尖杀掉他?我犹豫了一下,掏出一文钱来决定。钱币竖直立在地上。不是正面,也不是反面。我只好用那柄好刀。有人告诉我,任何一柄刀都是有温度的,滥杀人时是寒冷的,杀恶人时是沸腾的。今天的这柄刀,我摸了一下,温度适中。
猪头六还是没有来,我在酒馆等待了三刻钟。店铺小二共来回走动了一百三十八次,他的步伐稳健,好像练过几年功夫。其中帮我添酒五次,身上的钱不多了,我只是静静地等待。
曾经有一个女子要我留下陪她一生一世,我说寻找到最好的刀后就回来。现在我处在江湖中,永远不能回去。我握着桌上那一柄最好的刀,有一种心痛的温度。
2 猪头六还是出现了,他的到来和平时一样。习惯性地和几个熟人打打招呼,然后径自坐在角落边,他很喜欢吃这里的米粉肉,每次总要吃上五碗。然后留下十二文钱,很阔气地说,剩下的钱不用找了。其实按米粉肉的价钱,他每次都少算了三文钱。
这些都是瘦子告诉我的,他给我一锭银子,要我杀掉猪头六。我问瘦子,为什么要恨一个人。他不说。我一抹刀架在他脖子上,他告诉我,他就是饭馆的掌柜,猪头六在这里已经吃了一年了。算下来,他大约亏了一千多文钱。随后那个瘦子被我杀死。
观众会骂,这样你就杀了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我不以为然,你有杀一个人念头的时候,你就会有被一个人杀掉的可能。我坐在那里,猪头六的吃相很难看,他用拇指和食指夹住肉块,和猪一样拼命往嘴里塞。我还需要等待。
现在想起来,我是一个完全失败的人。有一身极好的本领,却到处没有人找我杀人。偶尔才遇上这种小买卖。这个世界过于太平了。昨天晚上我躺在荒漠中,看着天空的苍穹,当一颗流星划落时,便有了莫大的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