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说句心理话,不是我不怕死,我也是血肉之身,我并不是一个不怕死之人。但不是任何时候我都会想到怕死而畏手畏脚。我想世界上还没有真正不怕死的人,主要是看他如何面对死亡。话说回来,我的“怕”又有什么用?除了吓唬自己,难道恨我入骨的对方会因我的示弱而网开一面,放你一马吗?
做为一名行使舆论监督的新闻记者,作为一名政法记者,当你听到仅仅因为一句公道话即招来一伙人暴打,并打至遍体鳞伤仍被迫跪地爬行的凄惨情形时,你能无动于衷么?你的良心能安静下来吗?你这个时候还会担心遭受施暴一方威胁报复而不采取任何行动置若罔闻吗?作为党和人民喉舌的新闻媒体,如果不敢对社会上劣形劣状予以揭露,如果不敢对那些视他人正当权益如儿戏肆意践踏侮辱、不敢对那些知法犯法顽劣之徒予以曝光,那么还能叫做舆论鉴督吗?甚至还敢自诩党与人民的喉舌吗?如果不这样做,我反而会感到坐卧难安的!
归根结底,一个新闻记者平时手中的笔应该怎么写,写什么,平时敢不敢为弱势群体执言仗义,自己敢不敢为老百姓说真话,不仅仅局限于其敢撞敢干,不仅表现于其怕不怕死,而主要取决于他身上是否有一股浩然正气。一句话,这个记者是否具有正义感。
关于记者的正义感,在同一天,我以《记者的正义感》为题,在1998年1月5日的《南方都市报》的第六版,附在照片后写了一篇采访后记,全文如下——
记者的正义感
记得去年11月29日,福州一位叫顾伟的青年记者因连续披露了该市一种叫“老虎机”的赌博电子游戏机事宜后,使当地有关部门及时对之整顿取缔,从而断绝了“老虎们”的财路,结果作者遭受以黑枪警告,使具有正义感的顾伟成为众所称道的“打虎记者”。与此相隔不足一月时间,我经深入采访,连续跟踪报道了广州天河区银河村一伙治安员吃霸王饭毒打无辜市民黎世冬及其两名同事的文章后,在广大读者中激起了强烈反响,我深深地感受到来自各界读者们的厚爱和支持的同时,亦如顾伟一样,几次遭受到“有关人士”的辱骂、恐吓和威胁。
其实,类似此样的事,对于我来说,早已不是第一次。去年9月初,我因连续披露广州华才职校以虚假广告期骗众多学员学费后,不但受到来自有关方面的压力和阻力,且在现场采访时竟遭受到校方摄影、录像的“礼遇”,对方还气急败坏地列举了我的“罪状”欲将我推上法庭,但终因他们理亏而悄然隐退。9月底,我与本报同仁魏东“斗胆”同日在《南方日报》和《南方都市报》同时披露了天河猎德村治安员因收取停车费竟然持枪捅人,并使用手铐非法铐人的事端后,次日亦即遭受匿名电话的辱骂和威胁。对这些躲藏在阴暗角落里叫嚣的小丑,我早已习以为常,总是一笑了之。
是的,记者不是手握大权的政府官员,我无权惩罚社会邪恶,亦无权处理百姓间的纠纷矛盾,但作为一名新闻记者,尤其是一名政法线上的记者,我认为在具备良知的同时,自己身上首先就得有一股强烈的正义感,有一腔独特的浩然正气,这样我才能够更好履行一名新闻工作者的职责,才能更真实地、公正地、客观地及时反映老百姓的呼声,以媒体的力量维护读者们的正当权益。我相信,一家报社的记者如果能及时关注百姓疾苦,勇于反映百姓心声,敢于揭露生活中的弊端和阴暗面,那么,这家报纸一定会受到社会各界的欢迎和喜爱。如果把记者手中的笔当作一杆枪,那么,我的每一个文字便是一粒粒子弹,作为一名特殊的持枪者,只要见到生活中的真善美,我会为之朝天鸣枪叫好;对社会中的假丑恶,无论条件多么恶劣,处境多么危险,我也会毫不犹豫地勇往直前,冲锋陷阵,将正义的子弹,射向他们罪恶的心脏。
与顾伟遭受黑枪威胁一样,银河村治安员打人案情仍没有突破性进展,但我们相信,在有关部门的监督下,在社会有一个圆满的结果。
新年伊始,借着虎年的春风,我向关心我的各位领导,向支持我的各界同仁们致以衷心的感谢!
《南方都市报》这一专题报道发表后,尤其是其中那封出自银河村民之手、举报打人凶手的信见报后,银河村有关人士终于忍不住了,他们特派两位代表赶至报社讨要说法,声称一定将我告上法庭,他们同时还对我的有关报道列举了一大堆“失实”的地方。
1998年1月7日,银河村治保会两位特派代表在报社的办公室里,很不客气地对我“有关劣行”进行了一番指责,然后,又向报社领导呈上一份有关“真实情况”的反映。
他们首先指责说:“记者石野在报导这件事的出发点就很有问题,他有意在这些参与打架斗殴的人的身份上大做文章,并在报导时穿插一些发生在别的地方的少数治安员早滥用职权打人乱罚款的事件(可能是指广大读者对此事的反响吧),使读者产生错觉,把两件本来性质完全不同的事件混在一起,误导群众,企图引起公愤……”他们认为此件事情的关健是:“12月9日深夜至10日凌晨在大排档发生的打斗事件,纯属当事人黎世冬与银河村某些居民因口角继而打斗的私人斗殴事件,而并非我治保会在执行任务时野蛮打人,利用职权,鱼肉老百姓……”据他们所了解到的关于此事件起因与报社记者所采写的大相径庭:“……当天晚上,附近一些居民,其中有部分是治安员(治安员此时并非在上岗执行任务——此为材料原话,作者注。),而是以个人身份在那里吃夜宵、喝酒;其中一人多喝了几杯酒后,对该店上菜慢发脾气,扔了一些碗碟;在旁喝酒的黎世冬等3人见状,黎即说了一句”不能饮就不要学人饮那么多啦“这句话,使原来火气上升的那人勃然大怒,于是便上前与黎论理。据了解,还是黎先动手推了陈某某,于是便引起一场混战。混战中双方人员均有受伤,而在黎世冬这一方,可能寡不敌众,在打斗上吃了亏,事后,这些人亦结了账,并在不存吃霸王饭的问题,这些人长期在该大排档宵夜,是否一贯吃霸王饭,只要调查一下便可水落石出。事情的关健是,无论在打斗中谁对谁错,都是参与打斗的人的个人问题,治保会并无参与此事,更不是执行治保会的任务,一件极为普通的群斗事件,在石野的生花妙笔之下,便成了治安员打人事件……”他们还指责:“……事发之后,经查证,当晚参与打斗的人既有治安员也有附近的居民,经教育后,这些人愿意赔偿医药费,但他们又怕去医院见到黎再引起争执,于是便委托治保会马副主任去医院对黎某进行探视,及将1万元现金医药费及1000元慰问金交给黎某,黎亦接受了,但报导(道)上说”1万元支票“,此处我们认为亦是石野有意误导群众,因为读者会错觉认为这是治保会给我钱,因为只有单位才会出支票,另外石野在报导上说”马主任表示治保会将会通过本报等新闻媒体向读者及其家属赔礼道歉,给关注此事的《南方都市报》广大读者一个公正的说法……“云云,更纯属子虚乌有,是石野作(编)出来的,一件双方因私打斗事件,根本无须由我治保会进行道歉,我治保会获悉此事后教育治安员,配全公安机关工作,本是好事,但经石野的笔锋一转,矛头竟然对我治保会,且看报导(道)的标题《银河治保会承认打人者为治安员》,再严密的组织都会有不良分子违法犯罪,难道也要该组织公开承认?事发之后,我治保会有无姑息、隐瞒、包庇这些人呢?我们完全相信公安机关会对斗殴的双方进行公正的处理,一件普通的私人斗殴事件,竟被石野记者利用其中一些人的治安员身份行炒新闻,引起轩然大波,实在令人惊讶!我们也感到奇怪,报社领导是如何处理这一事件的?”
同时他们还在这份材料中指出了《南方都市报》报道中有许多不真实之处:并称这些报导(道)已造成不良影响。强烈要求《南方都市报》调查此事,给他们一个公正的说法……
这次,他们是以天河区兴华街银河村治保会的名义前来报社投诉的,在投诉材料的后面,还特意留下了银河村治保会一位主任李某某的联系电话。
我和报社以平静的心态一直在恭候对方的起诉。不过,后来对方终究还是没有与报社及记者对簿公堂。因为就在此后不久,天河区公安分局将9名行凶打人的治安员悉数抓获归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