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日夜晚6时许,我和小左乘坐3个多小时火车抵达韶关市。来之前我已经与韶关当地的朋友取得联系,他们得知我要来采访名噪一时的恶性强奸案,都表示愿意鼎力相助,随叫随到。我和小左顾不上吃饭,站在路边不停地打电话,通知报社、联络同仁、打探消息,同时,我们与曾华锋取得了联系。曾华锋听说我已赶到韶关,显得十分高兴。他告诉我他和同事下榻在市政府附近一家宾馆。我和小左拦了辆三轮车,一路突突突地赶了过去。
敲开宾馆二楼的一间房门,多日未见的曾华锋与我心照不宣地相视一笑,他沉默寡言,眼睛因为熬夜,布满血丝,能看出他正承受着相当大的精神压力。《新快报》采访部副主任张海波,政法记者谭建东等人也在,我和小左坐下来就案情聊了聊。我获知此次《羊城晚报》和《新快报》早已到来七八名记者,还有的记者会在近一两天内向韶关进军。我同时获悉一个重要讯息,韶关市公安局和韶关市北江公安局次日下午将在北江公安局的会议室对外召开一个规模较大的新闻发布会,向所有抵韶新闻单位公布“9·20”强奸卖花女案详情。但是,所有到会新闻记者事先必须经韶关市公安局新闻办批准才得入内。曾华锋还悄悄告诉我:“《南方周末》的赵世龙今天下午也赶来了,他就住在我们这家宾馆的六楼。听说,《广州日报》的几名记者也到了。”我顿时意识到,随着案情被揭开,相继赶到的各家新闻记者必然不在少数,一场声势浩大的新闻争夺战即将在这座古城上演。当晚,我带着小左去前台登记住宿,一问到价格令我不得不犯愁了:这家三星级宾馆最便宜的标准间每晚也得600元,可以预料房间还会因为记者的蜂拥而至更加紧张。而我身上只带了不到5000元钱,我和小左两人一晚上就得花费1200多元,这还不算其他必要的和意外支出。此时我不得不眼红曾华锋了,他们随同报社采访部副主任出差,所有开销都不必操心,而我必须精打细算,因为按照当时报社的出差章程规定,特区以外采访活动每人每日住宿费不得超过90元,伙食费不得超过30元,除了可报销当地市内公共汽车费以外,其他的如坐出租车一律不报,由本人自掏腰包。当然,对于特殊的情况报社还是可以考虑的,但这必需经由主编或副主编一级的领导批示,任何一点疑义都很可能让拿少得可怜稿费的记者得不偿失。但是我考虑到,我和小左已经慢人半拍,如果中途又另找住处,耽误与大伙统一行动的时机,想独得头筹的希望就更加渺茫了。就是自己贴钱也要把份内的工作做好。我咬咬牙,当下掏钱开了两个标准间。安妥后,我对小左布置了任务,我去事发现场熟悉地形,要求她守在宾馆,最关健的就是要紧盯《新快报》和《羊城晚报》几位记者的行踪,隔几分钟去他们那儿串趟门,多问多说,和他们结下友好关系。如果对方有任何声势浩大或是隐蔽行动,立即尾随,千方百计获取有价值消息。因为我们人少,为了抓住别人抓不到的独家新闻只有十倍、百倍地勤奋加警醒。
我手持照相机刚在金都大酒店大门口站定,就看到了《南方周末》记者赵世龙正在不远处东张西望,手里拿着一只傻瓜相机,正在那儿搜寻什么。他身旁还有两位身着马甲背心的人喀嚓喀嚓猛按快门。此时赵世龙也看到了我,他三步并两步赶到我的面前,伸出一只手紧紧握我。我也笑着骂道:“你家伙是什么时候到的,怎么偷偷摸摸的来这儿也不约上兄弟我?”我说着肩膀上挨了赵世龙狠狠一拳,他也哈哈大笑地说:“倒打一耙!你们《南方都市报》的消息平时都比我们灵通,知道了这个好案子也不跟我吱一声,自已一个人跑到这儿来了?”赵世龙是湖南人,比我大两三岁,高挑个子,风度翩翩。虽然戴着一副近视眼镜,但举手投足都透着股爽气劲,一派雷厉风行的样子,叫人看了痛快。尤其是他在外出采访时,走起路来脚底生风,别人难跟上他的步伐就如同难以跟上他的思路。他在《南方周末》总爱做些大案要案,报道整版整版发表,是当时该报一支有名的铁笔杆。由于我们两家兄弟报纸均属《南方日报》旗下,又在同一栋大楼办公,两人还都是跑社会新闻和公检法司的记者,因此没事爱凑在一起吹吹牛,交流采访经验,是挺投缘的朋友。
此时已是晚上8时左右,深秋的夜颇有凉意,清寒的月光在云层穿梭,时隐时现,给人一种黑暗中等待黎明的感觉,阴郁,而又不乏希望。案发地金都大酒店门前冷冷清清,此时本该是生意火爆的时段,不知何故进出的客人却寥寥无几。连仅有的一位迎宾小姐也无精打采斜倚在玻璃门边,懒洋洋地向我们看来。守在门外的两个保安见有人拍照,也懒得上前阻止,神情冷漠地把头偏向一旁,似乎对这些都感到习以为常了。我和赵世龙边聊边走,在附近转悠了一会儿,见没有其他的动静,又不甘心就此返回,于是一同赶往韶关市委和市政府去探听情况。
没想到,当天夜晚,韶关市政府的大会议室里很反常的一片灯光通明,然而又在情理之中。我和赵世龙都很兴奋,像嗅到了蛛丝马迹的警犬,跃跃欲试。事后我们得知,原来是出差回来的韶关市长、市委副书记覃卫东因这宗本地的恶性强奸案迅速召集领导班子召开专门会议。鉴于这起严重案件对韶关地区的政府声誉造成极坏影响,市领导已责成当地公安机关以最强的警力捉拿疑犯。公安机关已派出几路追捕小组分赴湖南、江西以及广州、湛江等地,展开侦察。
我们还获悉,韶关金都酒店强奸案中的两名涉案人员——韶关市浈江区法院行政庭庭长谢树东、韶关市郊区公路局局长孔军林,已被公安机关以涉嫌包庇罪予以刑事拘留。韶关市纪委已决定对两人实行停职检查。其他涉案人员仍在加紧追捕中。我和赵世龙又在外转了几圈后,见实在打听不到其他的消息,一看时间已是11时许,只好互相鼓励着打趣着回到了下榻的酒店。因为谈兴正浓,在赵世龙的房间里,我们在一起分析了后面有可能出现的一系列情况。本案的主要犯罪嫌疑蔡尚斌早在案发后闻风而逃,而那位受害的卖花女也早已被警方秘密保护起来,至今不知所踪,媒体更无可能接触到她。此时我们又获知,继派出张海波和曾华锋这拨七八名记者抵达韶关后,《羊城晚报》和《新快报》又于今日再派该报数名记者,包括摄影记者颜长江、政法记者郑杰、黄熹等大腕级记者,由时任政法部主任的正处级干部张洪潮带队,明天一早抵达增援。
这个多事之秋,正是1998年长江沿线发生特大洪涝灾害,全国各地数百万军民奔赴长江前线抗洪救灾刚刚取得大胜利之后不久。正由于这场中国百年未遇的特大洪灾,不仅惊动了中共中央领导多次不顾危险身先士卒赶往现场慰问抗洪官兵,大大鼓舞了军民抗洪的士气,同时更吸引了国内外数百家之众传媒人士奔赴一线采访,抗洪前线因此引发出一场前所未有的新闻大战。我记得,响誉国内外的《羊城晚报》报业集团,当时先后派出十五六名新闻干将奔赴第一现场,队伍里就有此次前来韶关的颜长江、候恕望、郑杰等人,率队征战之将正是此时又坐镇韶关的功臣元老张洪潮。现在,对于上眼下这宗众所瞩目的新闻事件,《羊城晚报》如此兴师动众,从其阵容便可与抗洪大战相媲美,报社领导对此事的重视程度可见一斑了。
我们还获悉,从今夜开始,《广州日报》,广东电视台和广州电视台等广州地区几乎所有媒体都将付诸行动,纷至沓来呢?
我和赵世龙的脸色不约而同严峻起来,凭以往的经验我们知道新闻大战意味着什么,甚至可能因为一条很小的线索也会争个你死我活。毕竟,一百个最优秀的同一起跑,也只有一个第一名。最后,赵世龙紧紧握着我的双手说:“一场新闻大战避免不了了,不管别人怎么耍花样竞争,咱们都是南方日报的两人一定要团结一致,随时保持紧密联系,一有好的线索,我们马上联手出击,决不能败在别人手下!”
我感动地连连点头。是的,《南方都市报》和《南方周末》本属一个报业集团,在这种非常时期,我们两家兄弟单位有什么理由不团结呢?我和赵世龙商量下一步行动计划,先后与驻韶关的《南方日报》记者站联系,想从他们那儿得到一些内部消息。但对方对此事不仅守口如瓶,而且噤若寒蝉,一问三不知,我们只好作罢了。其实我们也能理解,作为一名省报的驻站记者,又怎么能像我们一样曝本地的光,揭本地的丑呢?就像地方的《韶关日报》一样,刚开始时,有关报道和评论一篇接一篇,后来也就偃旗息鼓了。据说,最先报道此事的政法记者刘新晖还多次受到有关领导的责难。所幸的是,当时远在广州的《南方日报》对此事还是予以高度关注,在后来一连几天时间,《南方日报》的头版显著位置均采用了我所发回的报道。
第二天上午,我获悉原定于上午9时在北江区公安局召开的新闻发布会因故临时推迟,时间已改为当日下午。我派小左继续追踪《羊城晚报》记者,自己正好抓紧时间前往韶关市政府采访。赵世龙和我一大早赶到韶关市政府,目的是想探听有关案情新进展。我们表明《南方都市报》和《南方周末》特派记者身份后,韶关市人民政府副秘书长、办公室主任许俊杰马上接受了我们的采访。他表示,他们是从有关媒体上的报道上获知此恶性事件,深为震惊,并马上向市政府有关领导作了汇报,当即引起所有领导高度重视。市政府有关主要领导在极短的时间内又将韶关市公安局副局长杨泽福及北江区公安局的几位局长召集询问此事,听完有关案情汇报后,市长谭建东当场作出如下指示:此案公安部门必须全力以赴快侦快破,将犯罪嫌疑人绳之以法,给全市老百姓一个明确的交待,否则不足以平民愤。目前韶关市公安局、北江区公安分局迅速组织专案组,兵分四路赶赴广州、湛江、湖南、江西等地追捕犯罪嫌疑人。
许俊杰义愤填膺地对我们说,干部找三陪小姐本身就是触目惊心的违法行为。这几个人性和党性已经严重丧失的当地干部,居然对犯罪嫌疑人蔡尚斌的暴行不问不闻听之任之,罪加一等不容质疑。作为一名执法者,身为共产党的领导干部,本应保护人民群众生命安全,他们麻木不仁姑息养奸的作态已严重损害党政形像,一定要严肃处理,根据实际情况进行党政纪处罚,触犯刑律的移交司法机关惩治。
与此同时,韶关市委常委、纪委书记赵军在接受我们的采访时也气愤地表示:这宗案子在当地造成了极为恶劣的影响,韶关市纪检、监察部门已成立两个专案小组,对谢树东、孔军林的严重违纪问题进行查处。查处结果不日将通报全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