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天汉四年:公元前97年
正文:
天还未亮,我已经在门口徘徊了许久,昨日与阿姊商议好的用杨府的马车,恐怕阿姊也没想到我会起的这么早。
马车到的时候朝阳刚刚倾洒下第一缕微光,报时的雄鸡扯着嗓子一声嚎叫。
“阿舅,可真早啊!”马夫搓着手赶下来扶我上车,天气越发寒凉了呼吸之间便有白气蒸腾。
我整理整理衣衫正襟坐好,“没有办法,勤能补拙。”微皱着眉头,其实心中我已经有些焦急了,这不知要耽误我多长时间。
从宣明到尚冠不知道就白白浪费了多少精力,于己于彼都是不省便。
“今日汝就帮我去物色一个好些的马车一位憨实勤恳的人来。”
马夫高扬着马鞭重重抽下去,马车便平稳的起步了。“唯唯,昨儿夫人还特地嘱咐过呢!”
我微微点头,昨日阿姊虽然被我气得不轻终究还是如此惦念着我,将一切都安排妥当了。
因为时间太早整个街巷也没有什么身影,长安还没有睡醒般一切都还是静悄悄的。拐出尚冠路过其他街巷的时候偶尔能看到几个早起日理万机的朝臣,被家仆拥簇着送上马车。
此时只有一个身影吸引了我,一辆不太起眼的马车停在巷口,家奴吃力的搬着漆红的木匣,看那涂漆考究雕饰精美想里面的东西也必定不凡,还有两个小仆抱着几个丝绸包裹的竹简如奉珍宝般小心翼翼,后面跟着指手画脚的君长更是一位熟面孔----太史丞!
我放下帷帘继续正襟危坐,闭目养神不再看窗外景色。
到达太史府的时候还没有别人来,只有一直在此看守的王朴打着呵欠伸着懒腰为我开门,我甚至还能听见他在里面不耐烦骂骂咧咧的声音,只是一看见我的时候恐怕睡意立马被吓醒了几分。
不知是冻的还是被吓的抖动着双腿结结巴巴口齿也不清楚了。
“君,君长?”
我微微勾起嘴角,“打扰了汝的清梦着实抱歉!”
王朴擦擦额头的冷汗诚惶诚恐的扣头赔罪,好半晌才引我进府。倒是我一直在劝他宽心,从我就任以来,全太史府的人里也就他待我还是真心实意,没有那么多牵扯没有那么多错综复杂让我都不想去理会的干系。
小吏杨耕还没有到便换成了王朴对我鞍前马后,我走到哪儿都要跟着,搓着手弓着腰一脸媚态,我本已不再计较他却一直冷汗直流。
杨耕慌慌张张提着衣服两侧跑进来的时候我都已经看了两卷的《春秋历谱牒》了,当他看到我正在架子前埋首书简的时候整张脸都变得异常精彩。脸上红白绿的变换了几次才“扑通”跪到了我的面前。
“君长,仆来晚了!”
“不怨汝,是我想勤能补拙来早了,”说着我环视一下真个屋子轻松道,“太史丞还没来呢!”
合上书简交与他,他看着比王朴更要紧张几分,毕竟王朴只是得罪了我,而他很有可能延误的是主上的大事!
我又兜兜转转找了几卷重要的文献才与杨耕一起回了前堂。
“往日我恐怕都要早早过来了,这可要多辛苦汝了!”我淡淡微笑着眼睛定定的看着杨耕,杨耕很是窘迫。低着头不敢看却又忍不住看我,其实他是因为什么来到我身边的所有人都心里清楚,只是碍于种种没人挑破而已,只是为什么不挑破呢?
“下次可莫要迟到了,否则再多几次主上怕是要受不住了!”我扶着他的脸让他与我直接对视,我笑的可亲恐怕在他眼里都变作了另一番光景,“我保证不在你视线之外翻阅先考书稿,只是,你能相信么?陛下能相信么?”
他尴尬的报之以微笑,只是那抽动的嘴角怎么看怎么变扭,“君长说笑..”
“说笑不说笑吾辈都明白,頔一片忠心天地可鉴,我想陛下一定会感受到的!”
杨耕没有说话只是奇怪的看了我两眼,怕被我发现般快速埋下脑袋,为我整理书简,只是他没来得及收起的不屑与怀疑令我心痛。
出卖父亲的人何谈忠心呢?只此一条主上就永远都不会相信我,只是出卖父亲不为忠心,却还有很多理由让一个人这么做,权,名,利,世间的诱惑终究还是太多。
摊开书稿,仿佛打开了一扇时间的年轮,梦回的是那个承载了太多的书房,是那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痛苦与折磨,还有穿越了时空亘古不变难选的抉择。
我深深呼吸,仿佛扑面而来的是新墨之香,回荡耳畔的是父亲谆谆教诲。伸手去碰触让我忍不住去抚摸每一个字,闭上眼脑海中映现的都是父亲埋首书简不停著述的景象。
书稿都在这里,阿翁,您知道么?书稿都在这里!
阿翁的心都在血都在,每一片都不曾残缺,感谢上苍还能让我得见!
“汝知道么?当年阿翁写这篇的时候我就在旁边为之研磨。”我指着其中一处很明显被修改过的地方,声音颤抖道,“这里还是我调皮画上去的。”
杨耕贴到我身侧顺着我所指伸着脑袋去看,“真的啊,君长,这是什么时候写的?”他好奇的看向我,估计在猜测到底多大的我竟然还会如此不省心。
回忆起从前从没有过这次的惆怅,我牙关颤抖,努力平复着才一个字一个字悲切的说出,“天汉四年申甲,那个孩子三年没有见过自己的父,太兴奋了..”
一下子整个屋室都沉默了,杨耕虽然不明白其中曲折但察言观色也能看出我现在的悲戚,很识时务的选择了闭上嘴巴,小心翼翼的看向我。
幸好我情绪来得快去的更快,舒一口气,我又摊开一卷新的竹简。执起仿若千斤重的毛笔沾上墨汁,照着父亲的书稿一字一字抄下来,时时再勾勾画画删删减减做着修改。只是原本玄青的墨我却恍恍惚惚看到了血泪的模样,眨眨眼才能再恢复过来。
“君长..要不先歇歇?”
“无碍..”我擦擦额头冒出的汉,却并没有停下手中的工作,“承蒙主上恩宠赐我太史之职,其实与太史丞相比,我没有才学,也不得其他君长欢心,若不是有先人余业这个位置又哪里轮得到我呢!现在又怎敢做尸位素餐之人!”
“君长过谦了!”
我摇摇头自嘲笑笑,状似无意道,“其实真的是我对不住太史丞先生,如果不是我凭空出现,这个位子又舍彼其谁呢?如今我窃位素餐,也是弗了太常君长的意,新仇旧怨我与君长恐再难调和了,真是頔鲁莽了,也不知如何赔罪才是。”
杨耕面色纠结陈吟着思索该如何宽慰我。
“君长系主上亲定,又有要务在身为主上办事,君长尽管宽心才是。”
宽心,我自然是十分宽心,听到府门口的动静,我眼眸透过窗枢看着太史丞匆匆跑进来的身影,我为什么要不宽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