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自觉’’之力不成人
“人非草木”,“我心匪石”,人常以此表明与他物的区别。在人看来,花鸟鱼虫基本都是无情无思的,它们或者春生秋死,新生的草木似乎也无异于旧时光景;或者千年无转移,天长地久对它们来说毫无意义。梁漱溟先生在谈到人的创造力的时候说:其他一切生物都不会用心思。
而比生物更为可悲的是机器。梁先生认为,机器是最可悲的,因为它的命运完全不能由自己掌握,就像石头可以任人丢弃,就像树枝可以由人攀折;而动物,像是一个动的机器,不用人摇而自动的机器,似乎有了点进步,它们懂得累了休息,饿了觅食,然后代代繁衍下去,再过几十年、几百年可能都变化不大,依然没有摆脱不自觉的状态。人则不同。
梁先生说:“‘自觉’真正是人类最可宝贵的东西!”人可以去创造,可以去超越,这些都是因为人有自觉性。然而,人的生命是沿着动物的生命而来的,与动物,甚至是与机器同样有相近之处。
人的身上有很多情欲,不由自主地“看这个贪,看那个爱,怠忽懒隋,自甘堕落”,这样的人很难管住自己。
一个乞丐每天都在想:“假如我有2万元钱就好了,我就可以变成正常人,不用再做乞丐。”一天,这个乞丐无意中发现了一只很可爱的小狗,他见四周没人,便把狗抱回自己住的窑洞里,拴了起来。
这只狗的主人是本市有名的大富翁。这位富翁丢狗后十分着急,因为这是一只纯正的进口名犬。于是,就在当地电视台发了一则“寻狗启事”:如有拾到者请速还,付酬金2万元。
第二天,乞丐行乞时,看到这则启事,便迫不及待地抱着小狗准备去领那2万元酬金。可当他匆匆忙忙抱着狗又路过贴启事处时,发现启事上的酬金已变成了3万元。原来,大富翁寻不着狗,又电话通知电视台把酬金提高到了3万元。
乞丐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向前走的脚步突然间停了下来,想了想又转身将狗抱回了窑洞,重新拴了起来。第三天,酬金果然又涨了,第四天又涨了,直到第七天,酬金涨到让市民们都感到惊讶时,乞丐这才跑回窑洞去抱狗。可想不到的是,那只可爱的小狗已被饿死了。
乞丐还是乞丐。
这样的人,就如同缸中的金鱼,只要投下食物,就会不知满足地一一吞入口中,甚至不怕以生命作为代价。而一个人如果像动物那般生活着,意义何在?
孔子说,食色,性也。人喜欢看美色,品美食,赏名花,饮美酒,但有时不知道适可而止,或者知道了却不去自制。梁先生举例说:更如好名、好出风头等,有时自己知道,好歹都明白,可是他管不住自己。
有个人在朝廷做官,去外地任职前向老师告辞。
老师告诫道:“地方官可不好做呀,你随时都要小心谨慎。”
学生胸有成竹地回答说:“老师请放心,我已经准备了‘高帽子’一百顶,逢人便送一顶,如此一来,应该不会出什么岔子。”
老师一听,立刻板起脸来生气地训斥道:“我们要用正义来待人,哪能靠这种手段?!""
学生马上低头说道:“天下像老师这样不喜欢戴高帽子的人,能有几个啊!”
这时,老师微微点头道:“你这话说得还有点见识。”
这人辞别了老师后,在路上遇见一个朋友,说:“我这一百顶高帽子,如今只剩九十九顶了。”
这个老师义正词严,若论道理,他自然知道无论是送高帽还是收高帽都非君子所为,甚至可以讲得头头是道。然而不知不觉中,他却掉人了自己所不齿的陷阱之中。
人无法自我控制的时候,就像是被链条带动的齿轮,不由自主地就顺从了别人的意图或行为,或停或转都身不由己。梁漱溟先生认为,能够自觉“是人类第一也是唯一的长处”。人虽然是从动物发展而来的,但这一过程既然称之为进化,人就应当在某一点上高于动物才对,这一点就是自觉。人应该掌握自己的命运,决定自己向哪里走,或者是怎样走。而那些少了自觉的人,像是一件东西,或者像是一个动物,总之不像人了。
可悲之人,忙忙碌碌而无所作为
奔走劳碌了一天之后,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躺在床上,心中却依然有挥之不去的空虚感,仿佛自己是在空中撒网,网再大再密,自己撒得再勤,得到的也不过是虚无的风。
日子一天天过去,人的生命就在看似忙碌的状态下度过。这种与生物类似的机械性是很可怕的。机械性,就是不自主。梁漱溟先生认为,人在这种机械状态下,很多时候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人类最大的可怜就在此”。
梁漱溟先生说:“就是自己夸张、好出风头的心,都是要不得。
这种心不死不行……可是懒散不振也不行!这种懒散不振,就是机械性、不由自主的下贱性,是从内心的矛盾冲突来。”
很多人日复一日地做着手头的工作,似乎很充实、很上进,其实也是一种懒散和不振,没有用心思考自己的生命。
一天,一个人想要往墙上挂幅画,找来锤子后,又找来了钉子,一钉才发现这个钉子吃不住劲儿,这幅画挂不牢固。怎么办呢?他想了想,决定先打一个小木头锲子,把锲子先嵌到墙上,然后再把钉子钉到木锲子上,这样的话,钉子就能够吃住劲了!
于是,他放下了钉子去找木头。找着了以后,发现木头太大了,有点不合适。于是,他想再去找把斧子把木头修整一下,就去找斧子,找着以后觉得斧子也不行,必须得锯,又去找锯,找到锯以后发现,锯少了一个手柄,然后又去找手柄,就这样一轮一轮找下来,等到他把所有的东西都凑齐的时候,他已经不知道要干什么了,他早就忘了那幅画了。
这个人为了一幅画,不知不觉中做了大量自己没有预料到的工作,而做完这些之后,却忘记了自己究竟想要的是什么。哲学上有一个词叫做“异化”,就像故事中的这个人一样,原本是由他主动去挂画的,或许是为了让墙壁不再光秃秃,或许是为了提高房间的艺术感,总之挂上这幅画对他是而言有一定意义的。但是现在,却变成了他跟着活在走了,这就是异化。如此丧失自主性的行动,还有意义吗?当他发现手中满是斧子、锯子之类却不知道要做什么时,必然是空虚的。而梁漱溟先生说,“人类优长之处,即在其生命比其他物类少机械性”。
有位青年画家想努力提高自己的画技,画出人人喜爱的画,为此他想出了一个办法。
他把自己认为最满意的一幅作品的复制品拿到市场上,旁边放上一支笔,请观众们把不足之处给指点出来。
集市上人来人往,画家的态度又十分诚恳,许多人就真诚地发表自己的意见。到晚上回来,画家发现,画面上所有的地方都标上了指责的记号。也就是说,这幅画简直一无是处。
这个结果对年轻画家的打击太大了,他委靡不振,开始怀疑自己到底有没有绘画的才能。他的老师见他前不久还雄心万丈,此时却如此情绪消沉,不明就里,待问清原委后哈哈大笑,叫他不必就此下结论,换一个方法再试试看。
第二天,画家把同一幅画的又一个复制品拿到集市上,旁边放上了一支笔。所不同的是,这次是让大家把觉得精彩的地方给指出来。到晚上回来,画面上所有地方同样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各种记号。
“哦!”画家不无感慨地说道,“我现在发现一个奥妙,那就是:
我们不管干什么,只要能使一部分人满意就够了。因为,在有些人看来是丑的东西,在另一些人眼里却是美的。”
青年画家从此大彻大悟,后来在画坛上也有了一番成就。
自觉,表现在外,有时就是有主见地朝着自己的目标前进,有所为,有所不为。就像这个画家的老师所教导的一样,人何必随波逐流?每个人的见识不同,又何必以此苛求自己?此处或许是别人的桃源,却并非是我的家。
不论是陷入外物的支配,还是自己习性的驱使,都不是件好事。
梁漱溟先生说:“人若只能在本能支配下过生活,只在习惯里面动弹,那就太可怜了。”这个时候的人,令他前进的不是对前方的向往,而是出于后面的推力。自己不知应当有何作为,又怎能有所作为?
冷眼旁观,才知何处是泥潭
下棋的时候,有“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一说;苏轼登庐山时也道: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其实高明的棋手可以统观整个棋局,而当人登到顶峰的时候,山下一切,莫不历历在目,最重要的是能够站在一定的高度上冷静地去看待,唯有如此,才不会被一时的局势变化所左右,也才不易迷路。
梁漱溟先生说:“只有在我的心里清楚明白的时候,才是我超越对象、涵盖对象的时候;只有在超越涵盖对象的时候,一个人才能对付自己有办法。”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只有把自己先了解清楚了,才知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看清之后也才能对症下药。但是想要看清,本身就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
梁漱溟先生认为,要冷眼去看,如此才能清楚。如说热气腾腾、甚嚣尘上,满天的飞沙走石,心智自然难以清明;即便心中有很多东西要涌出来,也要学会等待——当尘土落地、万物清明的时候,就能够明了很多。并不是说,只有在看待别人的时候才能够看得分明,而是说只要自己也能超出自我的局限,也可以像一个旁观者那样冷静地看清究竟自己错在何处。
在一次暴雨之后,有一堵围墙被雨冲倒了,一个穷人从倒了的墙里挖出了一坛金子,他一夜暴富。有了钱之后,这个穷人想让自己变得更聪明一些,于是,他向一位老人诉苦,希望老人能指点迷津。
老人告诉他:“你有钱,别人有智慧,你为什么不用你的钱去买别人的智慧呢?”
于是,穷人来到城里,见到一个智者,问道:“你能把你的智慧卖给我吗?”
智者答道:“我的智慧很贵,一句话一百两银子。”
那个穷人说:“只要能买到智慧,多少钱我都愿意出!”
那个智者对他说道:“遇到困难不要急着处理,向前走三步,然后再向后退三步,往返三次,你就能得到智慧了。”
“智慧这么简单吗?”穷人听了将信将疑,生怕智者骗他的钱。
智者从他的眼中看出他的心思了,于是对他说:“你先回去吧,如果觉得我的智慧不值这些钱,那你就不要来了,如果觉得值,就回来给我送钱!”
当晚回家,在昏暗中,他发现妻子居然和另外一个人睡在炕上,顿时怒从心生,拿起菜刀准备将那个人杀掉。突然,他想到白天买来的智慧,于是前进三步,后退三步,做了三次。他忽然想到,其实他对这件事情的根本一无所知,只是看到一个影子而已。如果就此行动,犯下的过错自己能够承担得起吗?
这时,那个与妻同眠者惊醒过来,问道:“儿啊,你在干什么呢?深更半夜的!”
穷人听出是自己的母亲,心里暗惊:“若不是白天我买来的智慧,今天就错杀母亲了!”
第二天,他早早地就给那个智者送钱去了。
世俗中的人往往只知道从自我出发,陷入自己的角色之中而无法自拔,而故事中的智者其实就是给了这个穷人从“局中人”到“局外人”的转换,让他能够冷静、客观地从另一个角度看问题,做到梁先生所希望的“清明自觉”。如果只凭着冲动行事,就陷人了梁漱溟先生所言的机械性。
老和尚携小和尚游方,途遇一条河;见一女子正想过河,却又不敢过。老和尚便主动背该女子趟过了河,然后放下女子,与小和尚继续赶路。
小和尚不禁一路嘀咕:师父怎么了?竟敢背一女子过河?一路走,一路想,最后终于忍不住了,说:师父,你犯戒了?怎么背了女人?老和尚叹道:我早已放下,你却还放不下!
小和尚虽入空门,但也许佛法未精,执著于“戒”而不能做到“佛在众生”,不知不觉将自己限于困境,而老和尚拿起放下,是因为能将这些看清楚,入佛是为了解救众生,这才是真正的“戒”,而不在机械地去看是男是女,也才能跳出人间的迷惘,成大德。
世间有很多陷阱,当人落入陷阱之中时,便很难超脱出来。梁漱溟先生说:“怎么样让我们心里常常清明,真是一件顶要紧的事情。”因为唯有看清了,才有可能超脱出来,而人优于动物的力量就是从此处来的。
走向清明,路障重重
人非木偶,谁都希望能够擦亮眼睛看清自己所处的位置,从而决定自己的走向,而不愿意像驴子一样,被遮住眼睛,围着磨盘转动。当人想要扯下遮在眼前的黑布时,其实就已经在有意识地摆脱那与生俱来的“机械性”,走向清明自觉了。
但是梁漱溟先生说,要做到清明自觉是很不容易的,能够做到的人太少了:“人类之可贵在其清明自觉,人类之可怜在其不能清明自觉。”他认为,人类在婴儿时期是很蠢的,这时的他“无法自觉”。这个时候的人,还没有能够了解到人之为人的意义,他或哭或笑都与其他小动物并无实质的区别,更无法考虑人生、命运这些问题。
人到了少年时,血气方刚,就像心底随时要爆发出火山般的力量一样,在这股热气之中,很少去辨别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