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潇获得允许忙道谢,给马儿除了鞍辔,牵到院子里的牲畜棚子中拴好。
而后与那冷峻青年闲聊几句,得知其姓名叫做余易安,其他事情却不肯多言,有点沉默寡言,若不是守口如瓶的主,估计耿十八不会将他吸纳为河神会的核心成员,云潇也颇为识趣没与他套近乎,礼节性的与之寒暄几句后,便将狗皮毡帽往头上一扣,手拢在袖子里出去了,回到停在后院外墙下的马车中歇下。
虽有一墙之隔,然而云潇神游出窍,却将老余家的一举一动都掌握的清清楚楚。
余家两兄弟时常外出,每次都会带回几瓶承载香火愿力的香油,家里还有一位老人,不过有些神神叨叨的,好像神志有些问题,每日大多数时间都在供奉河神法身的厢房中带着,虔诚的叩拜,除此之外什么事情都不会做,连吃饭都由余家两兄弟照顾,却非疾病、高龄导致,而是被香火愿力侵蚀了神魂,从而丧失本性。
道观、寺庙里掌管香火的人都是修行者,而且道行不低,否则本性不够坚定,长时间与香火愿力打交道,本性很容易迷失其中。
余家老汉就是一普通人,自然无法抵挡香火愿力的侵蚀,日就越累变成这副模样也实属正常。
除此之外,云潇还有另外一些发现,余家两兄弟偶尔在院中练武,被他窥见过一两次,武道实力颇令他重视。
那神形敦实的少年看起来面相稚嫩,应该年龄尚浅,在十五六岁左右,却已是武者,这几日监视云潇也得知其姓名,叫做余常胜,而余易安,很少显露实力,平素练武也只是简单的走走套路,免得筋骨僵化,但在武道上对余常胜经常予以指点,境界应该更高,却极善于收敛、伪装,看起来十分普通而冷淡的一个人,若不是长时间观察,云潇也只能看出他练过武,并不知道他实力达到了一个如此强横的地步,根据初步估测,他恐怕已经达到小成级武者的水准。
这般年龄这般境界可以说是难能可贵,虽和他弟弟云煊无法比拟,但不逊色于名门望族中天赋卓越的弟子。
云潇也猜不透这两兄弟师从何人,两人父亲也就是那位神神叨叨的老头身体羸弱,不似练过武,也就不是家传。
如果两人武功是耿十八所授,那云潇不得重新审视一下此人。
这耿十八不仅有着一定程度的道术根基,也许武道境界同样不低,应该还掌握着一些不为人知的厉害手段,否则收集香火信仰之力全无必要。
除此之外,云潇还发现余易安、余常胜两兄弟对无定河河神毫无虔诚之心,甚至连敬畏都谈不上,从不祭拜,甚至连供奉河神法身的那间厢房也很少踏足,寻常会众心意不诚倒也说得过去,可余家兄弟却是核心成员,依旧这般态度未免不合乎常理,这敷衍了事、貌合神离的态度就连他这外人都看得清,耿十八为何会信任两人?云潇在余家外墙下蹲守几日,发现的问题越来越多,然而要找的人依旧不见踪影,直至年关过后,正月初二,事情才渐有转机。
一个卖油的老翁进入余家搬走了满满几坛香油,并留下了一大摞银票。
这些香油之中包含了大量的香火愿力,显然这卖油的老翁是老余家的上线,然而这老翁却并非耿十八本人。
不过此人也是重要线索,云潇自然不肯放过。
神魂归窍之后,将棉袄往身上一裹,掀开车帘便跟朝那卖油老翁追去。
刚绕到前面街道上,余易安却毫无征兆的从院子里出来了,云潇吓了一跳,还以为被发现了,才发现余易安脸上同样带着一丝惊慌,虽然微不可查,但没能逃过云潇的双眼,于是赶忙恢复常态,与他打了个招呼,“哪去呢?街口那面摊今天终于摆出来了,我找点热乎的东西吃去,啃了两天干粮了。”
“我随便转转。”余易安也迅速恢复了常态,与云潇随口说道:“这逢年过节的,你一人在外多有不变,饮食没着落便与我说声,不是什么大事。”
“我那匹马承蒙你每日照料着便给添了不少麻烦了,每日饮食倒也能自己解决,便不打搅你了。”云潇摆了摆手,客气的说道。
“我还有些事,先走一步。”余易安目光朝别处瞥了瞥,匆匆丢下几句话便离开了。
云潇点了点头,跟在他背后慢慢悠悠的晃到街口的面摊上坐下,点了几样吃食,与老板说话时,目光却一直遥望着余易安离开的方向,和之前卖油老翁所走的路线完全一致,两人相隔最多只有几十步,显然余易安在跟踪那卖油的老翁,两人同是河神会的核心成员,彼此之间却玩弄这种心机,一时间激起了云潇心头的疑惑,虽不知出于何种目的,但只怕余易安没安好心,云潇也乐见其成,就当替他试水了,他静观其变在找准机会坐收渔翁之利,风险难度皆是降低不少。
“东西煮好了先搁着,我待会回来吃。”云潇从怀里摸出一把铜钱放在桌上,余易安刚转过街角,他便起身跟了上去。
余易安大概也没想到自己会被人跟踪,只是小心谨慎的辍行在那卖油老翁身后,免得被其发现。
云潇跟在后面,将余易安的举动看得清清楚楚,此人跟踪手段明显是受过专业训练的,在街边随便买了些东西提在手上作掩人耳目之用,其中包括一顶竹笠。
那卖油老翁虽然谨慎,一路上频频回头顾盼,却没有发现余易安,两人相隔最近的时候甚至只有十余步。
“这余易安莫非是刑部供奉?”云潇跟了一阵子,也不由产生了遐想。
余易安的一举一动都十分的狡猾,而且特别的镇定,云潇只想到一个词来形容,便是专业,但这种推断又很难成立,若余易安真的是刑部供奉,朝廷早将河神会的根基摧毁了,而在他的记忆中,河神会要三年之后才遭受灭顶之灾,不会因为他的重生而导致历史轨迹出现如此大的偏差,两件事情根本没有任何关联,是互不影响的,因此云潇也琢磨不透的这余易安到底是什么身份,却也不急,反正他如今在最暗处,可以静观其变。
卖油老翁在灵鹫镇上转悠了片刻,挑着两坛香油除了镇子,朝着附近乡间走去。
田埂小路上视野开阔,人影稀疏,跟踪难度骤然大了许多,余易安竟是绕着道快步走到那老翁前面,混在了几个农夫之间,两人擦肩而过,愣是未被发觉。
云潇远远跟着,那卖油老翁回头几次都看见他了,但云潇是生面孔,而且之前在镇子上的时候相隔较远,暂时还没有对他起疑。
走了一阵,余易安跟着几个农夫进入了岔路消失不见,云潇也无法继续尾行,转入一片桑林之中隐去了身形。
果然那卖油老翁刚消失在视野之外,余易安便从岔道上转了回来,头上的竹笠被他随手摘掉扔在了灌木丛里,而后弓着身犹如一只轻盈的狸猫,紧追上去。
田埂上积雪很厚,而且被人踩踏变得异常光滑,最重要的是田埂小路仅仅只有半尺宽,然而余易安速度却异常的快,并且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云潇对他的身份也是愈发的好奇,他虽然自忖武道实力可能胜之一筹,但在这方面却未必能做的比他更加出色,贸然跟上去,很容易暴露行踪。
在桑林中寻了一处没有积雪的地方盘膝坐下之后,将五块养鬼桃符依次摆放在身侧,伴随着一阵繁芜的咒语,五尊伥鬼从中飞出,投向四面八方的虚空之中,如灵蛇入水,带起一阵波纹之后迅速消失不见,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然而若从远处朝这看来,便会发现密林重重、深不可测,根本看不见云潇的存在。
这门法术源自于《太玄阴生经》,称不上十分玄妙,只是民间时常谈论的鬼打墙,此时施展出来,只是为了保证出窍神游时肉身不会被外物所害。
准备工作充分妥当之后,云潇神魂离体飘出,头上的簪子也似一片柳叶似的被风卷起,飞出了桑林,正是云潇用沉香木制作的法器——墨叶。
云潇神游速度极快,几息之间便已追上余易安,远处山谷小路中的卖油老翁也隐约可见,只见其爬上了一座矮岭,岭头有座院落,树木葱郁。
老翁一步步上了领,便看不见身影了。
如今正是深冬的天气,日正短,先前一路跟着老翁出灵鹫镇时,便是傍晚间,又走了个把时辰,天色已经漆黑,月头从东边上来,照的山林田野都是一片明朗。
余易安似鬼魅一般窜上矮岭,蹲靠在院落外墙下,歇了口气,手腕轻轻一抖,竟是从袖子里滑出一柄寒光森然的匕首来。
隔着老远,云潇便感觉到了一阵寒意,那匕首上散发着一股强烈的煞气,显然是杀过人的东西,而且沾染的人命不在少数。
余易安握住匕首之后,整个人也似一柄出了鞘的凶器,气质陡然发生了变化。
他以前给人的感觉是冷淡、沉默寡言,如今却有一种阴森、恐怖的气息从眉目间散发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