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肆无忌惮的烧着,场面忽然安静了下来。只能听得噼噼啪啪的柴火声。谁都不做声,默默的抬着死去的亲人。主寨里轰然声响,寨门坍塌了。长戈兵踏着整齐的步伐冲了进来。清除了坍塌的阻碍,投石车便可畅通无阻直达后寨。
“哈哈!”一声狂妄的大笑从主寨传来:“小乞儿!小杂种!本少爷又回来了!”这声大笑压过风火声直接荡入后寨。
“想当大当家,本少让你!今儿拿下孤山寨我父亲便是青阳城路长!你们便是父亲踏上官途的垫脚石!”杨镇耳朵一震,手中仙剑陡然一荡,倏地扭头向主寨看去。
“丘少,丘狐!”肖康眼中忽地爆出一团精光,转身向主寨射去,一道红影紧随其后。
“拦下了!”风夕双眼一睁大喝道。
不待他说,杨镇已经射出,双手一搭将二人压下来。
“放开!”二人腥红着双眼,喉中低吼。
“那儿有上千官兵,去,报得了愁么?”杨镇低喝。
“报仇!杀,杀!”肖康牙关紧咬,额上青筋爆出,一丝鲜血从嘴角滴落。
“撤!”风夕下令。
“撤?”肖康咬着牙嘴角越来越咧,竟大笑了出来:“那是我妻子!腹中还有两个月的孩儿!我不战而退,可还配做她相公!配做孩儿父亲?!”
“大儿死了,被丘狐孙子放恶狗咬死了,我不敢反抗!因为我反抗就得死,我死了阿娥也活不下去?”
“你坠崖了,整个山寨都爆发了,我很高兴,因为只要把丘狐从大当家位子上撵下来,我就可以手刃仇人!知道今夜我为何拦着不许你上山么?因为你回来了,铁三叔他们很可能不再反抗丘狐,铁三叔是个汉子,可也是个孬种!他怕山寨分裂,他怕你爹创出的山寨分裂!可我要这山寨分裂,我要丘狐跌下来,我要亲手宰杀了他!”
肖康笑得撕心裂肺:“撤?往哪儿撤?这儿已经是后寨了!”他仰天大喊:“即便有路可退,将他娘俩尸体留在这儿,我孤身撤退?!我活着,留着他们任意作践她们母子尸身?让他们死无葬身之所?我他妈还是人!”
“给老子放开!”
他肩膀一挣便要挣开杨镇,双眼直勾勾盯着主寨。“开!”星云只说出一个字,细剑一抡向杨镇手腕斩来。
“给我回去!”杨镇眉目一拧,大喝一声,手上用力,二人顿时被他惯向身后,砸碎燃火的柱子摔在地上。
“想死,可以一头撞死在她们身边!省的丘狐软剑玷污了鲜血!”杨镇冷笑一声:“你也晓得,他们死了无人收尸。你冲出去,死在主寨他们尸身就不会受到作践?!前一刻钟你死,后一刻钟立刻会有人割下她们头颅,去那青阳城领赏!”
杨镇一声喝骂,无人做声。
风吹,火噼啪地响。肖康缩在地上,不敢朝自家屋子看,不经意瞥到躺在屋地上面目犹自决然的妻子。那心猛地仿若被人绞碎了一般。
疼!真疼!
“啊!!”他仰天大喊。星云看着娘亲尸体,咧着嘴哈哈大笑。笑声直穿云霄,让人毛骨悚然。
“死,要死得其所!”杨镇环视,看着几乎压制不住要爆发的众人:“撤退,无人为他们收尸,那便将山埋葬!这山便做那坟墓,那千名官兵,便是孤山寨亡者的陪葬!”
他声音不大,被风火压着,更细若蚊蚁。却有凛然不可侵犯的气势。肖康刷地投来目光,死死看着他。
半晌。
“你若能教千名官兵陪葬,我肖康认你为主!刀山火海,任你一言而定!”
星云咬着牙一言不发,但那眼神分明与他一般无二的坚定。
“认你为主!”哗地,上百名山寨兄弟跪在地上。
杨镇眉毛缓缓皱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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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寨和主寨的山沟里堆满了稻草和柴火,火油一桶一桶的浇上去,远远的火箭一射,便连成一片火海,阻断了两寨联系。
“走!”不知谁大喊一声,回应他的却是后寨突突的大火声。主寨后寨两千余人,此刻只有一千出头了,真正死在战场的寥寥无几,困在后寨被人虐杀的老弱才是主要。
“风档头,真要弃寨逃亡?”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子,手中紧紧握着钢刀,满脸鲜血不知是敌人的还是自己的。
“走!不走都要困死在山上。”风夕沙哑着嗓子。
风吹火焰呼呼声响。一千余人卸了门板一言不发抬着往山顶而去。孤山寨主峰山顶是一汪湖水,湖下掩着火山,后寨是梯形,东西连着主寨和界谷,南北两面陡峭无比。
千人的队伍,一言不发,连襁褓中的婴儿都睁大着眼睛一声不哭。门板放在陡峭的山坡上,每个门板上都坐了四五人。标枪划着地面,顷刻间门板载着人从山顶奔腾而下。荡起一片积雪,俨然漫天大雾!
近乎垂直的山坡,高有五六十丈,数百扇门板,一扇连一扇,每扇之间都有四五丈的距离,密布了整个山体。
五十丈的山坡,顷刻间便到了山底,轰然砸在积雪中顿时人仰马翻,乱作一团。
“娘,娘!”
“珊儿……”
“奶奶……”
呼喊声此起彼伏,寻找着亲人。
“走!刀斧手开队,弓手垫后!迅速离开!”风夕传令下去。一刻钟,老弱病残相互掺扶着向东而去。千人队伍,只带着些衣物干粮,稀稀拉拉的拖成一条长线。队首出了树林,队尾还在山下。
月亮西行,不知谁第一个回头,望着火焰冲天的山寨,忍不住呜咽出生。山寨对其他人而言,是恶魔的聚集地。但对这些老弱女子而言,是家,是寄托。不知多少人,生在这儿,长在这儿。几十年未曾下过山。
“风哥哥,官兵为何攻打我们山寨?”一个女孩满脸黑乌,望着山寨忍不住流泪。
“官府的苛捐杂税比我们还要土匪,为何百姓视我们如饿狼,却不恨官府?”
“丘狐和丘少才是罪魁祸首,我们不过是给他做奴隶的,如今一转身,他做了官府的路长,我们却要被剿灭。官与匪孰正孰邪?”
呜咽声起,便再也压制不住了,一个、两个……一群,一片。整个队伍,连响当当的汉子,都流着泪口中呜呜。
“山贼,山贼!我们是山贼——”
不知谁第一个唱起了山贼之歌。通俗的词,并不高昂的调子……呜咽声变作了低沉的唱曲,在树林中盘桓,积雪纷纷落下,落在头上,肩上,落满身躯,白雪皑皑。
“山贼,山贼!
我们是山贼——
快乐的山贼
磨刀,训鹰,抢劫!
我们是山贼——
无畏的山贼……”
“走!”风夕打断号子,眼中噙泪,大喝一声。一群山贼迈着沉重的步伐,向东移动。
“嘶!”一声马鸣,一骑东来。东方官道上一匹白马拖着一袭纤细身躯,疾驰而来,迎上山寨队伍,缰绳陡然回拉,骏马人立而起。
“孙档头,是孙档头!”
“孙档头回来啦!”
“孙……哼!早干什么去了!山寨都被灭了,她才回来!她是罪人!”
“罪人!”
孙洁横刀立马,却一脸憔悴,咬着下唇,看着山寨老弱流浪一般的身影,身子竟痴痴颤抖了起来。
“你们——遇袭了?”风夕看着孙洁猛地问道。
远处阵阵马蹄声,七八十匹马踏踏奔来,马儿鼻孔里紧促地冒着白气,马背上驮着主人,却人人带着伤。有的甚至被箭支贯穿胸肺。半伏在马背上,却倔强的抬起头颅在人群快速搜寻。
风夕一颗心冷到了骨里。孙洁带走的是山寨真正的精英,如今只剩这些残兵败将了。
“我们遇到了官兵的骑兵队,拼死冲杀几近全军覆灭。”一个失了一只手臂的兄弟,咬着牙眼中含泪。
“山寨,山寨……”
风夕咬牙道:“没了!山寨没了!”
杨镇眼睛落在孙洁身上,看着他手中的星辰刀,拳头一张一握。忽地扭头向小孤山方向走去,口中呵斥道:“没便没了拖拖妈妈的做什么,还想被官兵追来不成?还不走!”
星云和肖康刷地望了过来:“你去哪儿?”
杨镇头也不回,脚下速度更快三分:“葬山!”
“我与你同去!”两人调转身形紧跟着杨镇。
“不可!”孙洁忽地高声叫道:“谋求山寨的不单单是青阳城的官兵,还有修仙之人!去,是送死!”
“修仙?”杨镇回头,忽地哈哈大笑:“我倒要看看是哪家仙人驾到!”他向前走了两步忽然定住身形,背对着孙洁道:“那星辰刀,你不该拿着。何时还我?”
孙洁蓦然抬头,握着星辰刀的手,隐隐颤抖。却见杨镇忽地向前一步迈出,急速奔跑了起来。脚下一个硕大的鼓包,一弹一弹将他的速度推向极致。眨眼闪入夜色中没了身形。
肖康和星云望着他带起的一团风雪,痴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