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内部开始扫除“祸害”
虽然留下了大患,但漫长的战争终于结束。李豫终于能够开始帝国的重建工作。
时任大唐帝国皇帝的李豫,一生最大的功绩有两个。
第一大功绩是平乱。
安史之乱在李豫手上平定,接下来的仆固怀恩叛乱、外寇入侵,也被他解决。
虽然,李豫有急于求成的嫌疑,为求胜利不问代价,让大唐王朝损失惨重。
但大唐的和平时期终于来临了,李豫接下来的任务是在废墟上重建统治。
李豫的第二大功绩是他对朝廷的贡献,可以简称为“除四害”。
四害,是指代宗一朝危害大众的四位权臣。
第一害是惊死唐肃宗、独揽国政的太监李辅国。李豫对李辅国深恶痛绝,羽翼刚刚丰满,就迫不及待地让李辅国连连出丑,最后派刺客一剑将他刺死。
第二害是精于谗言、让大臣们恨之入骨的太监程元振。在群臣不屈不挠的努力下,程元振终于下台,死于流放途中。
第三害是安史之乱中的“观军容宣慰处置使”鱼朝恩公公。这个人在程元振之后成为李豫的首席太监,一天比一天嚣张。
大臣们“盼”死了李辅国,“盼”死了程元振,头上又压了个鱼朝恩。这三个人容貌不同,行事风格出奇一致,让人怀疑皇上是不是只信任这种人。
李豫也有他说不出的苦恼。
每位帝王都有独特的治国风格,李氏王朝的皇帝有的沉稳,如李渊、李治;有的张牙舞爪,如李世民、李隆基;有的爱和稀泥,如李显;有的生不逢时,没治国机会,如李旦、李亨。李豫的风格是温文尔雅,其实他不是李显那样的和事天子,他“温柔”主要是因为他没办法。
在李豫一朝,皇帝已经没了早年的威严。战争时期,武将的功劳远远大于文臣。武将们拥兵自重,文臣只能打打小报告,双方矛盾日渐加深。
武将文臣都只想着自身地位,没几个人为皇帝考虑,李豫只能靠身边的太监。
可太监们更不可靠,一个比一个奸诈。李辅国不必说,程元振表面上对李豫还算恭顺,等程元振的官职落在鱼朝恩身上,李豫觉得李辅国还魂回来了。
鱼朝恩是怎样上位的?这要从李豫出逃到陕州说起。在逃亡过程中,鱼朝恩一直护卫李豫,李豫以为这次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信任的人,没想到刚把官印交给鱼朝恩没多久,这家伙就开始在朝廷上指手画脚。
鱼朝恩在战争时期就动不动地找存在感,李光弼说什么他反对什么,贻误了不少军机。当了中央官员,手握神策军,鱼朝恩更加不可一世。
鱼朝恩爱财,利用手中职权聚敛钱财,群臣们也经常向他献宝。一个叫常衮的官员上书给李豫说:“所贡宝物,源出于民,是敛怨以媚上也。”
李豫决定杀一杀鱼朝恩的锐气,他提拔常衮为集贤院学士,这下,鱼朝恩总该有点自知之明吧?没有。鱼朝恩更专横了,他决定的事,也会逼李豫应允。李豫这个皇帝,倒要常看鱼朝恩的脸色。
在前文中,我们已经了解了李豫的脾气。李豫脾气好,轻易不生气,一旦生气后果就会很严重。而且,李豫心里越是生气,外表就越不露声色,别人根本无法察觉到他的愤怒。
他曾经用这一招麻痹过张皇后和李辅国,现在,他要麻痹的人是鱼朝恩。
虽然李豫擅长隐藏情绪,还是有聪明人能看出他的不满。有一天,宰相元载悄悄来找李豫,数落了鱼朝恩一系列罪状,他问皇帝:“陛下想不想除鱼朝恩?”
这不是废话吗?
君臣商议妥当,元载迅速开始行动。他贿赂鱼朝恩的左右手,让他们随时汇报鱼朝恩的动向。鱼朝恩的傲慢,不只李光弼厌恶,元载也没少领教,他也与这位大公公势同水火。元载不像李光弼那样刚直口拙,只能原地等着被涮。元载知道自己和鱼朝恩位极人臣,没有共存可能,必须拼个你死我活。
可鱼朝恩也是根老油条,很重视自己的安全,不但党羽多,手上还有神策军这张王牌。怎么才能让他放松警惕?李豫和元载不动声色,等待时机。
这一等,就等到了大历五年(770年)的寒食节。寒食节是古代的重大节日,在远古时期,人们认为火是神灵,需要祭祀。每一年,都要把祭祀的火换成新火。
在这一天,人们不能生火,故称“寒食”。寒食节在冬至日后的一百零五天,清明节前的一两天,人们吃凉食、插柳、踏青、咏诗来庆祝。
皇宫在这一天更热闹,李豫设宴招待群臣。鱼朝恩也毫无戒心地去宫中赴宴,元载带着人将鱼朝恩堵个正着。
外臣在禁宫动武只有两个可能,一是外臣勾结内臣要作乱,二是外臣勾结的人是皇上本人,“作乱”是皇上的意思。
鱼朝恩还没分析出自己的敌人是谁,就被来人打死。消息传出,大臣们拍手称快,李豫身边的大宦官都被解决了,今后,朝廷终于不必再被阉人控制了。
这一次,他们又没高兴多久。鱼朝恩不在,宰相元载一人独大,隐隐露出了当年李林甫的“风采”。
第四害雏形已现
除掉了前三害,又来了个第四害。
元载这个人来路不正。他出生在凤翔岐山,从小家里穷。元载喜欢读书,以考取功名为目标,可考了几次科举都没成功。元载的老婆是大将王忠嗣的女儿,这位元夫人也是位女中豪杰。夫妻两个因为家贫经常受亲戚歧视,元夫人没闹离婚,反而经常鼓励夫君,很有情义。
天宝年间,唐玄宗李隆基崇道,下了一道诏书,下令寻找精通老庄学说的学者。元载靠着自己看过的几车书,混了个官当。
肃宗的小朝廷建立后,元载靠巴结李辅国当上宰相。元载很会讨人欢心,李辅国器重他,给了他不少官职,度支转运使、中书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集贤殿大学士、银青光禄大夫、营田使……元载几乎包管了帝国的方方面面。
官职太多,元载忙不过来,就把理财这件事交给了他的朋友刘晏。刘晏就是当年在泰山给李隆基献诗的神童,他接过度支转运使这一职务,还真做出了一番功绩。
由此看来,元载主政,倒不像杨国忠一味误国、像房绾只会吹牛,他走的是李林甫的路子。为了摸清皇帝的心思,他也和李林甫一样,重金贿赂宫中之人。内侍董秀、甚至帮李豫写文书的主笔卓英倩也成了元载的铁哥们。元载对李豫的日常起居、喜怒哀乐了如指掌,李豫要下的旨意,他总是第一个知道。
李豫从长安逃亡,元载和鱼朝恩一样,一路护驾,越发得到李豫信任。
李豫的日子突然过得很舒服。以前李辅国、鱼朝恩那些人总是蔑视他、忽略他,元载却总能顺着他的心意。他刚想到什么,元载就能立刻说出来,他想做什么,元载就已经帮他做了。
虽然没有贞观、开元时期的那批牛臣,但身边有个任劳任怨的郭子仪,又有个通情达理的元载,武将文臣、左膀右臂,李豫飘飘然地认为自己也算幸运。经历了李辅国、程元振、鱼朝恩,他感觉自己终于否极泰来了。
但是,元载这个人也不是十全十美,比如他比较奢侈,在长安城两边建了两所豪宅,金碧辉煌;比如元载的仰慕者比较多,没事就有人把奇珍异宝往这两所宅子里送;比如元载的朋友也很多,朝廷高官都跟他关系不错;比如元载夫妻不太注意教育,他们的儿子经常横行霸道……李豫越想越不对劲,但他的脾气太好,能忍就忍,难得有个让自己舒服的大臣,总不能一刀杀了。
李豫把元载召进宫里,劝诫一番,元载倒没像当年的李猫,被李治劝几句就甩袖子生气。他表面恭顺,回家就开始打听是谁说了自己的坏话。没多久,几个给李豫“通风报信”的人全被元载外调。
元载控制大臣言论有一套行之有效的措施。下级但凡要进谏,先要报告长官,长官要报告给宰相,最后由宰相统一向皇帝汇报。这样一来,代宗只能看到经元载筛选过的奏折。
元载生财有道,想当官的人先要来他这里交钱。靠着收受贿赂,元载住豪宅、坐好车,家里有无数奇珍异宝,还有百来个美貌婢女和数不清的优伶乐工。元府也成了代宗一朝数一数二的豪门,平日大开筵席、挥金如土。优伶们做些不堪入目的表演,元载父子乐呵呵地一起看,完全不顾人伦。当时还有个大臣叫王缙,是大诗人王维的弟弟,也是个敛财专家。他和元载臭味相投,在朝廷上互为援手,目中无人、气焰嚣张。
元载以为没有大臣敢和自己对着干,没想到朝廷上总有几根不识时务的硬骨头,比如久经考验的大唐忠臣颜真卿。颜真卿没有派别,也不知道害怕,他敢当面数落元载的不是。
这一天,元载皮笑肉不笑地对颜真卿说:“您说的话都有道理,就是不合时宜。”
颜真卿说:“我说的话,听不听在于您。说话不是罪过。朝廷的事,也不能都由您一手把持。”
不识抬举,真不识抬举!
元载一生气,久经考验的大唐斗士颜真卿被撵出了中央。
不止颜真卿被撵出中央,连李亨、李豫父子最器重的李泌,元载也没放过。
来去被动的李泌
李泌不是已经隐居了吗?怎么又回到长安了?
这件事还要从安史之乱后说起,那时元载已经掌握了朝政。
客观地说,元载虽不容人,却不像杨国忠和李辅国那几个宦官那样,屁大本事没有,只知在皇帝身上做文章。元载好歹读过几车书,治国时没出过太大的乱子。
百姓们终于在大战后开始重建家园,大唐王朝也渐渐显露生机。也许生灵涂炭对君臣百姓的心理冲击太大,安史之乱后,百姓们对佛道更加尊崇,就连当朝皇帝李豫和当朝宰相元载,也经常谈论佛理,还建了不少豪华寺院。
多数人相信佛道,只是求个心理安慰。而真正的和尚和道士,都把他们的信仰当成终身事业,他们居住在山林寺院,不问世事。世外高人李泌就是如此。
这一天,正在山里做神仙的李泌接待了几位客人,客人们带来了皇帝的命令,命他回长安。
几年不见,李泌一身布衣,越发仙风道骨。听到这个命令,他皱了皱眉,他知道李亨已经去世,现在召唤自己的皇帝是当年的广平王。
李泌和李亨是朋友,和李豫是君臣,朋友的邀请可以推却,君王的命令却不能违抗。李泌长叹一声,跟着使者回到长安。
天下那么多人,李亨父子为什么总想要李泌做官?
一是因为李泌有才,二是因为皇帝想找个值得信任的人太难了。李亨、李豫的境地不像之前的皇帝们,手下人才济济。就连皇帝运不好的李旦,手下还有姚崇、宋璟。李亨父子正处于大唐人才青黄不接的时候,有才的人都被李林甫、杨国忠打发走了。安史之乱中,他们也没有机会发掘人才,身边的人看着都有功高震主的危险,想找信任的人,只能用身边的宦官。在这种情况下,不以功名为念、却和他们父子有深厚交情的李泌,就成了当朝宰相的最佳人选。
李亨是温和派的,想让李泌做事,就用点小脑筋,骗李泌穿上官服;而李豫是强硬派的,见了李泌便开门见山地说:“我请先生当个俗人!”
李泌的脑子“轰”的一声响,他连忙下跪,表示自己愿意在李豫身边帮忙,但请皇帝千万不要命他还俗。
李豫微笑着摇摇头,他不是李亨,他仅仅是一个帝王,发现人才、重用人才,这没什么不对。他开始亲手操办李泌的世俗事物,满朝大臣看得瞠目结舌,这皇帝也太勤快了!
我们来看看李豫都帮李泌干了些什么。
李泌不想当宰相,好脾气的李豫也不勉强,他下令让李泌做了翰林学士,有什么事经常向李泌请教;他让人给李泌盖了个豪宅,让李泌居住;他当了一回媒人,给李泌挑了个大户人家的小姐做妻子……李泌被迫把粗布纺的道服换成了精致华贵的官服,从日常居住的简朴道观搬到了雕梁画栋的府邸,以前墙上挂的是太上老君像,现在身边有个如花似玉的娘子。
在常人看来,李泌的运气太好了,皇帝亲手把人间的荣华富贵捧给他;在李泌看来,这件事太糟了,他一个清修之人消受这些,要损多少年的道行!
皇帝对李泌关怀备至,急坏了李豫的另一位宠臣元载。
在朝廷上,皇上怕大臣结党,大臣怕同事不结党。大臣们或多或少都有自己的派系,就连姚崇也有自己的帮手,宋璟也有器重的人,何况普通官员。一个没派系的官员没本事倒也罢了,要是这官员一身本领,其他官员不知此人是敌是友,心里就难免惴惴不安。
李泌就是这么个让人惴惴不安的“无党派人士”。更糟糕的是,他还不肯和人结交。当年连广平王、建宁王都只能和他当个同事,无法建立更友好的关系,其他大臣想要和他攀交情,只能吃闭门羹。
一个正直、得君王信任、还不肯和自己结交的大臣,让元载寝食难安。李泌要是在背后说自己坏话,防不胜防啊,这样的人必须赶出中央。
李泌,元载不能说赶就赶。他采用迂回战术,在李豫面前大肆夸奖李泌,说李泌留在中央纯属大材小用,应该去地方做更多实际工作,放这样一个人在地方,皇上也能放心。
元载说起话来头头是道,李豫信以为真,还真把李泌调出了中央。
李泌早就想走了。在长安,虽然有皇帝的信任,但他还是被官场的低气压压得喘不过气,他一个修道之人,天天应付官场的繁文缛节,应付得心力交瘁。元载把他弄到相对自由的地方,按理说,他该感谢这位宰相。
但想到元载这举动背后的用意,李泌又觉得轻松不了。
担心归担心,李泌并没与元载起什么冲突,也没有向李豫进谏,提醒皇帝小心宰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