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提高成功率,段秀实找来自己的老部下——当年杀掉刘文喜的刘海宾,刘海宾向来听老上司的话,也想以身报国。段秀实首先派人盗了朱泚的兵符,命亲信拿着兵符阻止了已经出发的三千兵马,然后他带着刘海宾去见朱泚。
姚令言、源休、李忠臣这些人正陪朱泚商量“大事”,看到段秀实进来,他们笑脸相迎。朱泚亲热地拉着段秀实并膝而坐,说着说着,就谈到了“称帝”这个问题。段秀实勃然大怒,手上没有武器,他抢过源休手里的象牙笏砸向朱泚。武人反应快,朱泚连忙举起胳膊自卫,象牙笏打中朱泚的额头,血流如注,吓得他连滚带爬地躲闪。手下的人一时惊得不敢动,眼睁睁地看着段秀实打朱泚。刘海宾也吓掉半条命,忘了去帮段秀实。
等到姚令言等人回过神,连忙拉住段秀实,一群士兵冲上来包围老英雄。段秀实指着朱泚大骂:“反贼!我不会和你造反!赶快杀了我吧!”士兵乱刀齐下,老英雄以身殉国。看得反贼朱泚也不由佩服,“真是一个忠臣!”夸奖完毕,忙命人杀了刘海宾和段秀实的帮手。
段秀实死后,长安城局势初定。能跑的大臣已经跑去找李适,接受伪官的人已经领到了新俸禄,既不能跑也不想同流合污的人只能装聋作哑。看到段秀实的下场,想要杀掉朱泚的人也暂时不敢妄动。
这时,长安城外来了一批军队。朱泚等人心里紧张,以为有人来攻城,派人一问,原来是泾原大将张廷芝、段诚谏带了三千人前来投奔!朱泚更喜,老天都帮助他,这不就是天命!
天时,地利,“人和”,朱泚决定称帝!
朱泚称帝
建中四年(783年),大唐削藩迎来了戏剧性的一幕。在首都长安,几天前还囚禁在家里的朱泚身穿黄袍,在宣政殿“即位”,自称“大秦皇帝”,改元应天。
这皇帝身边侍卫只有十几个,满朝文武也没多少,姚令言为侍中,李忠臣为司空,源休为中书侍郎,张光晟、张庭芝、段诚谏等人为节度使。长安城的百姓听说这件事,都挺愤怒——这不就是个乱臣贼子!还想当皇帝?
朱泚皇帝自我感觉良好,他大封群臣后,又封自己弟弟朱滔为“翼王”,派人送书信给“皇太弟”。
河北将领们压根不知道长安发生的事,他们还在僵持。朱滔收到哥哥的信,以为哥哥向自己求助,打开一看,高兴得直拍大腿。
朱泚这封信写得情真意切,回忆了他们兄弟间的感情,表明了自己现在的位置,请弟弟一定要和自己一起享受荣华富贵。
几年没见,哥哥当了皇帝,朱滔连忙上表称臣,大呼“万岁”,兄弟二人尽释前嫌。
也难怪朱滔高兴,河北战场迟迟打不开局面,唐军占着几个战略要地,连夹在朱滔和王武俊中间的张孝忠也在李晟的协助下,死守易定地区。
更麻烦的是,朱滔和王武俊等人也开始不和。
朱滔以前是屡立战功的朝廷大将,根本不把田悦、李纳这群土财主放在眼里,而且,他率兵救了田悦等人,更是把自己当成他们的救星,平日说话都带着轻视。田悦虽然感激朱滔,真到了争地盘的时候,他哪里肯谦让,双方不知不觉有了矛盾。田悦等人表面上奉朱滔为“盟主”,实际上还和以前一样,只想保住自己的小地方。看到朱滔真把自己当成“主”,对他们呼来喝去,田悦、王武俊暗自不满。
没有战绩的唐军也没闲着,李抱真也想了个反间计,他派出自己帐下最厉害的谋士贾林前去游说王武俊。
贾林先给王武俊写了一封信,说要投降。等进了王武俊的大营,贾林使个眼色,王武俊会意,命左右之人退下,贾林说:“我此来为传达皇上的诏书,不是为了投降。”王武俊脸色一变,贾林说:“皇上听说您在自号称王时曾对左右说:
‘我本是忠义之人,天子不能明察,才使我沦落至此。’朝廷上也不断有人上奏,证明您是至诚之人,皇上悔之不及,对大臣说:‘朕有错,但朋友之间犯了错误,可以道歉。朕是四海之主,难道不能补过吗?’大夫您仔细想想,国家亏待过您吗?朱滔那个逆贼又能给您什么?如果您能与昭义军李相公同心协力,诛杀逆贼,上不失君臣之义,下能福泽子孙,这才是正途啊!”
王武俊老油条一根,谁也不想得罪,连忙说:“我是个粗人,平日也知道爱惜百姓,天子更不该以兵戈安天下。现在连年战争,遍地尸骨,就算胜利又能怎么样?现在我不是不想归国,但已经与各个藩镇结盟。我们北人说一是一、说二是二,假如天子能赦免我们,我第一个归顺。如果其他人不从,我立刻讨伐,不出五十日就能平定河北!”
张孝忠曾对朱滔说王武俊这个人反复不定,劝朱滔小心。果不其然,朝廷一来招讨,他就想扔掉朱滔。
王武俊的做法不是没有道理,朱滔这个人连自己兄长的兵权都要夺,可见不是什么好东西,加上朱滔平日对王武俊没有礼貌,王武俊也怕朱滔做大后灭掉自己。现在朝廷递出橄榄枝,自己多了条路,当然要去走走。何况王武俊对朝廷提出了条件,必须由李适亲自下诏赦免藩镇,皇帝金口玉言,总不能失信于天下吧?
贾林见他这么爽快,也很高兴。没几天贾林就发现,事情没那么简单,王武俊还在观察局面。
正在这时,朱滔收到朱泚的书信,他兴高采烈地派使者通知王武俊、田悦、李纳,希望他们奉自己的哥哥朱泚为皇帝。王武俊、田悦等人不敢得罪朱滔,连忙写信祝贺,溜须拍马。河北将领们也听说皇帝出逃,顿时军心大乱,想要撤退回长安救驾。
荣升“皇太弟”的朱滔哪里会让他们走,朱滔用了老李家经常用的办法——向回纥借兵。朱滔送给回纥大笔银子,回纥人有财就发,派了大批兵马来助朱滔,河北再次陷入危险。田悦、王武俊等人按兵不动。李抱真、张孝忠、马燧只能在原地守城,派遣部分精锐回长安。只有李怀光抽出手,亲自带着军队心急火燎地奔赴大后方救难。
削藩第三年,大唐处境越来越惨,没打胜仗不说,皇帝也吓得跑出京城。原本的“五王”就已经让将领们应付不过来,现在又多了个“大秦皇帝”!
还嫌不够乱,李希烈那边也连连得胜,官军一败再败。
比起河北叛军的举步不前,李希烈可谓进展迅速。三万人围住襄城,哥舒曜撑了一天、两天、三天……皇上派的援军怎么还不来?哥舒曜和部下们挖着草皮啃着草根苦苦支撑,救兵就是不来。一打听,京城大乱,救兵肯定来不了,连皇帝都跑没影了!
眼看撑不住,哥舒曜只好弃城逃跑去了洛阳,李希烈进入襄城。
襄城失守,第一个遭殃的人就是李勉。李勉当时正在汴州,李希烈大军攻来,李勉节节败退,他等援军,援军不来;想抵抗,兵少粮少。李勉只好对将士们说:
“李希烈凶残,若继续与他争斗,恐怕有更多的无辜百姓遇难。我实在不忍心,不如我们先撤退吧!”
看来李勉也是个会做官的人,弃城都弃得这么“深明大义”。李勉不愧为李家优秀子孙,深得大唐品牌精神的真髓。
李勉一走,汴州失陷,李希烈更加猖狂。唐军的东线将领败的败,守的守,对唐军来说,这一年真难熬。
长安那边,朱泚接到朱滔的回信,朱滔已经和回纥联盟,不久就能去长安。
形势大好,朱泚找到了做皇帝的感觉。现在,他只要赶快把正牌皇帝李适消灭,天下可定!
马上去找李适!
李适跑路
李适跑到哪儿去了?
李适跑到了小城奉天,也就是今天的陕西乾县。
逃跑途中,这支只有几百人的队伍渐渐扩大,不少像郭晞这样的忠臣偷偷溜出长安赶来护驾,就连升平公主也跟着丈夫郭暧来到奉天。这时军中传言朱泚在长安造反,姜公辅神色沮丧,卢杞跳出来说:“不可能!”群臣看向他,卢杞信誓旦旦地说:“朱泚为人忠勇,怎么会是反贼!我愿以身家性命替他担保!”卢大宰相都能以身家性命为人担保,朱泚面子真大。
没过两天,就传来段秀实遇害的消息,看来朱太尉真成了反贼。
李适大哭,责怪自己从前失察,竟然没有重用段秀实,卢杞默然不语。从此以后,李适多了一手绝活——哭。
想到朱泚马上就要来攻城,众人神色大变,幸好这时有位将军带着一批军队和一家老小来到奉天。看到来人,李适顿时松了口气。
来的人是金吾卫将军浑瑊。
浑瑊是军人后代,刚过十岁就在战场上摸爬滚打,骑射能力高超,军队里的人看到一个小孩在马上杀敌立功,无不敬佩。安史之乱中,浑瑊是李光弼的下属,后来又跟随郭子仪收两京,跟随仆固怀恩平史朝义,安史之乱的重大战役,他一个都没错过。后来,浑瑊一直在边疆抵御吐蕃,数立战功,成了唐朝名将之一。
一个人有名到什么程度,往往由他的敌人来决定。浑瑊的威名连李希烈都忌惮三分,为了除掉浑瑊,李希烈派人模仿浑瑊笔迹,伪造了一封书信,说浑瑊想要依附李希烈。这封信被送到朝廷,浑瑊连忙上书表明清白。李适还没糊涂到认为皇城的金吾卫大将军会去李希烈手下当小兵,便安慰浑瑊一番,还赐了他一匹马和一些锦缎。皇帝如此够意思,浑瑊投桃报李,第一个冲到奉天勤王。
有公忠体国的,也有趁火打劫的。
听说李适跑到奉天避难,江淮地区一片哗然,苏州刺史韩滉立刻训练士卒。
这时李希烈攻陷汴州,韩滉出兵配合刘玄佐牵制李希烈的军队。想着李适也许会渡江偏安,韩滉又命人作接驾的准备。李皋也一边打仗,一边派人给李适送些金钱物品。
同为江淮官员,淮南节度使陈少游可没那么忠心为主,陈少游也训练了一批军队,却没有攻打李希烈的意思。韩滉害怕陈少游趁乱袭击自己,另外抽出人手防备陈少游。
皇帝出逃,正是需要钱的时候,恰好朝廷的度支使包佶带着八百万贯江南税赋路过扬州,想要赶去救急。陈少游爱财如命,反正皇帝不知是死是活,不如先将这笔钱抢到手。他命手下人去找包佶,索要二百万贯钱做军费。包佶人老实,对来人说:“支取财物必须有圣旨。”包佶又亲自到陈少游那里,劝他不要趁火打劫。陈少游呢?让手下人一拥而上,抢了包佶看管的钱物,还抓住了三千个运送税赋的御兵。包佶吓得找个空子逃跑了,咬牙切齿地写了封奏折,用蜡丸包住派人送到李适那里。
又恰巧陈少游也派人去了奉天,两相对证,李适问陈少游的手下:“有这回事吗?”陈少游的手下怕圣上降罪,连忙摇头说:“不知道!”
李适一向喜欢陈少游,他对包佶的来使说:“国家有难,陈少游是重臣,他收了包佶的财物,是为了防备他人抢夺,这没什么。”比起迫在眉睫的危机,远在江淮的陈少游是否抢了朝廷八百万贯税赋,真没什么。
什么事能让贪财的李适不计较金钱问题?
金钱诚可贵,生命价更高,命都快没了,谁还在乎钱?
朝廷的军队都派到了河北,河北离关中路途遥远。马燧、李抱真、李怀光、李晟那些人就算有通天的本事,也没法在短时间内赶到李适身边,能依靠的只有附近的小股部队和一座不算坚固的奉天城。奉天兵少粮少,不知能不能挺到大部队赶来增援。
逃跑呢?奉天这地方太小,不如逃去凤翔。凤翔地区的节度使正是张镒,没想到凤翔军中发生叛乱,张镒被杀,李适只好留在奉天不敢乱走。朱滔人多势众,一旦在城外落到他手里,只会死得更快。
这个时候,说什么也没用,只能和朱泚决一死战。李适骨子里到底流着老李家的血液,关键时刻拿出了帝王的魄力,他也要像他的父亲、祖父那样,撑起战局,带领大唐走向胜利!
削藩第三年,李适被迫亲临前线。两年前,他还在自作聪明,以为削藩不过是动动手指就能解决的问题。现在,他害怕了,他清醒了,他知道害怕没用,不能度过困境的人,就不配当大唐的皇帝。
当务之急,就是如何保卫奉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