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昏沉沉不知多少时日,许故终于恢复了知觉。
许故缓缓睁开眼,环顾四周,但见周身波光粼粼,竟是置身水中。再细看,只见一丛丛水草在明暗斑驳的莹光中随波摇曳,又有三两结群的鱼鳖虾蟹或疾或缓,或腾或伏,悠然自乐,偶尔有晶莹剔透的泡沫水球缓缓上升。举目观赏,当真如梦似幻,恍然梦中。
我在做梦么?如果不是做梦,这是怎么回事?
许故按下茫然无措的心,在脑海中搜寻昏迷前的记忆。他只记得那天他荣归故里,返乡看望母亲,因思母心切,他不停的催动胯下的骏马,追星赶月似的往家里赶,渐渐脱离了跟随的侍从护卫,独自策马在前。
那时,眼看着家乡的轮廓已经清晰入眼,突然远处天际间飞来一道墨光,直直的撞向许故,然后,许故眼前一黑,就没有了意识。
不对,没有结束,接下来还有事情发生。
那道墨光撞到许故身上的刹那间,许故感觉好似脱离了沉重的枷锁,浑身轻飘飘,没有重量,如毫末一般浮浮沉沉。
许故灵魂出窍了。他清晰地看到自己的身体僵硬的从马上跌落下去,“噗”的一声,摔在道路上,溅起数尺黄尘。
而后,许故的侍从护卫赶上来,惊慌失措的围住许故的身体,纷纷攘攘,又是呼唤,又是掐脉,又是探息的一阵子手忙脚乱,最后,众人满面悲容的抬着许故的身躯,黯然进入不远处的村子里,前去报丧。
这一下子又惊动了满村的男女老少,沸沸扬扬好一阵子,直到一个妇人血泪盈襟,颤颤巍巍的扑到许故的身上撕声呼喊:“儿啊,我的儿啊!”。那情那景,闻者伤心,见着落泪。那妇人不是别人,正是许故相依为命的母亲。
整个过程中,许故只是浑浑噩噩,晃晃悠悠的跟随着众人,旁观着众人摆弄着自己的身体,茫然无绪的飘荡着,直至母亲的出现。
母亲的那一声呼喊,顿时令许故悲从中来,心如刀绞,痛不欲生,他的思绪也在一霎那清晰起来,然而却是一个无法直视的结论:他死了。
死亡的恐惧,与母亲生死离别的悲痛混成汹涌的潮水将许故吞没,任他如何挣扎,终是无济于事。
就在许故悲痛欲绝的时候,一阵风拂过,风是微风,但风吹在许故身上,却如风中藏着千百利刃切割着许故的灵魂,他的灵魂放佛下一瞬间就要被这股风吹散。
魂飞魄散的恐惧瞬间漫过了悲伤,许故本能的四处逃窜,企图躲避这股风,但是风又岂是说躲就躲的,片刻功夫,许故的灵魂已经随风四散,只余一点灵光苦苦挣扎。
生死之间,不,许故已经死了,应该是灵魂消散之间,一道墨光突然闪耀,罩住许故飘飘欲散的灵魂,飞向村子边的一条小河,“咚”的一声,发出小石落入水的声音,这道墨光罩着许故的灵魂钻入了水中。
许故记忆里最后的画面是看见了一条怪鱼,那鱼身似鲤鱼,但是浑身通红似火,额生两角,腮边挂着一对好似翅膀的鱼鳍。然后许故眼前一黑,就没有了知觉,直到现在苏醒过来。
良久,许故整理完了思绪,脑中顿时浮现母亲老泪纵横的凄凉景象,只觉悲从中来,凄入脾肝,剖心泣血,痛及心扉。许故痛的忍不住张口悲呼,却发现只吐出一个个泡泡,发不出一点声音,顿时大惊,难道我哑了?正慌乱间,许故又发现自己的手脚俱不见了,身体想要活动,却只能左右摇摆。
好在许故虽然年仅弱冠,但是自十三岁拜得夫子,跟随老师“习万卷书,行万里路”,虽说有老母在,未能远游,但是也随夫子,师兄们游历了余国的千里方圆国土,自认为也略有见识,况许故本身幼年丧父,早养就了坚韧,独立的性格,所以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终是压住了惊慌,开始思索现在处境。
冷静下来后,许故先是着手探索自己的身体,数年的游学经历,让许故很快沉下心,凝神静思,就在许故的心神刚刚定下来,眼前画面突转,他“看见”明晦交叠的河底,一条怪鱼静静躺在河底泥沙上,此鱼身似鲤鱼,浑身如火,额生双角,腮插两翼,神异非凡,福至心灵般的,许故就明悟了:那就是他现在的样子。
我成了一条鱼,一条怪鱼!
思绪一乱,精神不宁,许故的视线又回到了怪鱼的身上,眼前视线里依旧是摇曳水草,游动的鱼虾,伴随着的是一阵重重的虚弱,好似灵魂劳累过度,许故又昏迷过去。
恍惚间,许故看见一道墨色光华,滴溜溜的在眼前打转,不断地放出墨色的光,仔细看去原来是一颗漆黑的珠子。这颗黑色珠子不断地散出黑色的光华,那黑色光华笼罩着许故透明,飘散的灵魂上。
在黑色光华中,许故灵魂的虚弱感一点一点的减退,透明飘散的灵魂慢慢的充实,清晰。许故就在这温暖,惬意的光华中,沉沉的睡去了。没有悲伤,没有恐惧,安详的睡去了。
乌飞兔走,岁月如梭,转眼间许故已经苏醒三日了。也许是性格坚韧,也许是在转移悲伤的情绪,总之在这短短的三日时间,许故适应了现在的身体,接受了现实:他成了一条拥有人的灵魂的怪鱼。
这几日,许故渴则饮,饥则食水草以及水里的鱼鳖虾蟹。初始时,人类的本性让他面对活生生的鱼鳖虾蟹,翠生生的水草时,完全没有食欲,还很恶心。但在忍受一天的饥肠辘辘的痛苦后,在肉体的本能下,许故张口活吞了一条从身边游过的鲤鱼,却发现虽然心理上感觉恶心,但是也并不是难以下咽。
尽管成为了一条鱼,还是一条怪异的鱼,许故人类的本质却让他没法浑浑噩噩额的完全像一条鱼那样生活,属于人类的欲望驱使着许故做了一条鱼不会做的事。
许故先是观察了周身所处的环境,发现原来他此时就在自己村庄旁边的那条名为沣水的小河中,这条沣水河距离村庄也就一里来路,而这短短一里的距离却让许故和人世隔离开来。
许故有时探出水面,还能远远的看见飘扬的纸番白挂,白纸冥钱,显然村庄里正在办理丧事,许故的丧事。
传统上,今天许故就要出殡了,但是他贵为余国新晋大夫,而且是余国百年来唯一一个未及弱冠之年就晋升为大夫的少年才子,如今再加上英年早逝的悲剧,他的葬礼必定不同一般,最少要七日后,他的侍从护卫回报余国国主之后,风光大葬。
富贵如烟,再风光的葬礼又能如何。本以为十年的苦功终于修成正果,本以为可以光宗耀祖,本以为可以好好侍奉母亲,只因一个无妄之灾,一切终成镜花水月。
令许故心酸的是他的母亲必定会日日陪伴,夜夜守护于他的灵体之前,况母亲在许故年幼时辛勤持家,孤身抚养幼儿,身上养成不少暗疾,如今再丧子之痛加身,必定伤其根本,过耗其真。每每思之,许故必痛之。
是夜,星稀月明,月凉如水,许故摆动着鱼尾分开水波,探出水面。远处村庄已经灯火阑珊,但是许故知道母亲必然辗转难眠,思念着许故。
举目望月,许故发出无声的叹息,泪水滑过两腮融入冰凉的河水,许故默默的体味着自己的哀思,思索着自己的未来。夜风微荡,云聚云散,河岸上的松桧柳柏,山丘岭地在朦胧的月色下,只剩模糊一片,混成一团团漆黑的墨团,许故的思绪也陷入了这模糊,混沌的景色中。
随着许故的心神恍惚,陷入一种无思无绪的境界,许故的身体,也就是怪鱼身体的全身毛孔徐徐舒张,七窍通流,一种淡淡的,凉凉的,星星点点的好似稀薄的雾气一样东西通过这些张开的孔窍涌入体内,许故顿时一个激灵,浑身通爽,好似吃了灵丹妙药,无比畅快。
许故仿若上瘾一般,拼命张开浑身孔窍,吸纳这雾一样的东西,全身所有孔窍中,口腔流入的清凉雾气最多,所以许故竭尽其能的张开鱼口,大口大口的吞吸着,好似离开水的鱼儿拼命的呼吸一样。
突然一阵大笑传入许故的耳中,将他从这种空灵境界中惊醒,全身孔窍闭合,清凉的雾气也不再涌入。
只听一阵哈哈大笑之后,远处传来话语:“我道为何周围元气突然紊乱,原来有我妖族在此修炼,哈哈哈。”
许故循声望去,只见月色之下,一团刺眼的金光闪烁在沣水河的上游处,仔细看去,却是一条数尺长的金鲤鱼,因其浑身上下金光闪闪,在水面倒映下浑如一团金光,神异非凡,除了那一身金闪闪,更引人注目的莫过于那舞荡在其身侧的两条长须,这两条长须舞动间,水波荡漾,灵光护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