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阿春对宋峻熙说，他30岁那年，和一群族人进僰人山中打猎，在追逐一群逃散的獐子时，柯阿春和他的猎狗“乌龙”落了单，一人一狗追着一只公獐子，离族人们越来越远。当追到这棵千年棘树附近时，一人一狗离公獐子已经很近了。乌龙正要上前扑咬，突然从树后闪出四只比猫大的老鼠来，拦住了公獐子的去路。乌龙虽然非常有灵性，但它也从没看见过那么大的老鼠，一时不敢贸然出击，回头望着主人，要主人示下。柯阿春冲乌龙把手一招，让它躲在树后，他自己只探出一双眼睛，看那几只大老鼠想干什么。
按说，以公獐子的奔跑速度，老鼠是追不上的，但奇怪的是，公獐子一见了几只大老鼠，就立即像中了定身法，立在当地，一动不动了。
一只大老鼠猛地跃起身来，向公獐子的脑袋弹去，公獐子轰然倒下。然后，几只大老鼠钻在公獐子身下，把公獐子驼起就走。
柯阿春蹑手蹑脚地远远地跟着。公獐子被四只大老鼠驼着，一直驼到这棵千年棘树之下。柯阿春看见，棘树的一些尖刺之上，挂着许多动物的尸体，有野羊、野鸡、野兔、野猫等等，看那些尸体的样子都比较新鲜，像都是刚刚挂上去的一般。柯阿春想，那些动物是谁挂上去的？难道是老鼠吗？它们用的是什么方法？
这时，从树丛中钻出两条色彩斑斓的蛇来，都有五尺长短。两条蛇游到公獐子身上，一条缠在獐子的前腿胛位置，一条缠在獐子的后腿胛位置，獐子身下的四只大老鼠，也被两条蛇拦腰缠住。
柯阿春知道，蛇是老鼠的克星，但若大老鼠遇到体积比它小的蛇，那是根本不用惧怕，反过来可以把蛇吃了。那两条蛇虽然都有五尺来长，但几只老鼠，每只都有十来斤重啊，若论单打独斗，一条五尺来长的蛇，多半不是一只十来斤重的老鼠的对手。但现在，那四只大老鼠，为什么乖乖地让两条蛇缠住？
两条花蛇，把獐子连同四只老鼠，缠了两圈多，勒得死死的，如两根绳子般，把獐子连同四只老鼠一起绑住。柯阿春想，看来，这四只大老鼠在倾刻之间就会没命了。柯阿春刚有过这个念头，怪事又发生了：那四只大老鼠，驼着公獐子，往棘树干上爬！
那两条大花蛇，是来给老鼠们当绳子使的！想来，棘树上挂着的那么多动物尸体，都是蛇和老鼠用这样的“合作方法”挂上去的。
公獐子被四只大老鼠驼到离地约三丈之处，挂在了一根尖刺之上，挂完，两条蛇给獐子和几只老鼠“松了绑”，几只老鼠下了树干，两条蛇则顺着树与树之间搭连着的枝条，游向树的枝叶深处，不见了。
柯阿春想，不知道这树上挂的那些野物身上有没有毒，如果没有毒，回去把族人带来，把那些东西统统取下，拿去买成钱，够全族人好好的生活一段时间了。
柯阿春正欲转身离去，只听得树林深处，转来一阵“叽叽叽叽”的声音，调子凄厉之极。柯阿春听出，那似乎是老鼠的叫声，那叫声非常杂乱，似乎是一大群老鼠发出来的。
“叽叽叽”的声音，由远而近。柯阿春藏身树后，要看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先是从树林深处，钻出十六只大老鼠，都有10来斤大小。十六只老鼠四纵四横，排成一个方阵。十六只老鼠的嘴都是一开一合的，发出“叽叽叽叽”的叫声。
随后出来的，是八只二十来斤重的老鼠抬着一只四五十斤重的巨鼠。巨鼠与抬它的八只大老鼠之间，是由四条长蛇“绑”住的。柯柯春仔细一看，见被八只大老鼠抬着的巨鼠身子僵硬，一动不动，似乎是只死鼠。后面，跟着一长列老鼠队伍，大的有七八斤，小的只有几两重，都是三只一排。整个鼠群呈一字长蛇阵，见首不见尾，不知有多长。
十六只开路的大老鼠到了巨棘树下，立即散开，两只一组，分别把住东、南、西、北、东南、西南、东北和西北八个方向，隐然排成一个八卦阵形。
八只驼着死巨鼠的大老鼠，在离巨棘十来米的地方停了下来。后面跟上来的大小群鼠，迅速聚集在巨棘之下，个儿大的老鼠在下，个儿小的老鼠在上，靠着棘树干，搭成一条上树的“鼠梯”，鼠梯从地上搭到一根大树枝上，大树枝离地约有两丈来高。
那在巨棘周围排成“八卦阵”的十六只大老鼠，十六张鼠嘴同时开合，不停地发出叽叽的凄厉叫声，似乎是在为死去的巨鼠哭丧。
八只抬尸的大老鼠，在哭丧声中，驼着由四条大花蛇绑在身上的巨死鼠，沿着鼠梯，攀援而上。攀到离树两丈高的大树枝上时，钻进了大树枝根部的一个树洞，消失了。那个树洞径约一尺五寸。
八只抬尸鼠一钻进树洞，靠着树搭成“鼠梯”的成千上万只大小老鼠，立即散了开来，均匀地分成八组，分别排在正在“哭丧”的八只大老鼠身后。排列完毕，成千上万只老鼠那成千上万只鼠嘴，跟着率领它们的八只大老鼠的嘴巴，同时开合，“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有节奏地高唱起丧歌来。
大约三分钟后，八只抬尸鼠从树洞中鱼贯而出，紧跟着是四条充当绳子使用的长蛇跟着游出。八只抬尸鼠沿着树干，迅速下地，分别站在“八卦阵”的前面。看样子，八只抬尸鼠是这群鼠的“八大鼠将”，那十六只哭丧鼠，是它们的副将。
钻出树洞的四条长蛇，并未下地，沿着树枝，钻进林深处去了。
八卦鼠阵在八员鼠将的率领下，全都两后腿着地，人立起来，捧起两只前爪，对着巨棘拜了八拜，拜毕，率领各自的部下退去。倾刻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躲在树后看得目瞪口呆的柯阿春，如在做梦，直到群鼠消失，似乎才从梦中醒来。柯阿春揉揉眼睛，怀疑刚才看到的那一幕是否真实。柯阿春虽然年轻力壮，胆子很大，但却也不敢一个人爬到巨棘上，探头往树洞里看。从刚才所看到的情况来看，那只死去了的巨鼠，应该是那群老鼠的王，群鼠为鼠王举行了葬礼，而鼠王的葬身之地，就是巨棘树身上那个天然树洞。
看着挂满各种动物尸体的巨棘，柯阿春猜测，难道这棵巨棘树是这僰人山所有动物的葬身之所？但结合刚才四只抬獐鼠的行为一想，又觉得不可能。在山中，除了猴子、狼和狐狸，怕就是数老鼠的智力最高了，老鼠不可能无故把其他动物的尸体挂在这树上，它们一定是把这棵巨棘当住了“储仓”，它们捕到猎物，吃不了就送来挂在这巨棘的尖刺上。但此时正值夏天，难道老鼠就怕不怕挂在树上的动物尸体会发臭腐烂吗？
怀着满腹疑问，柯阿春出山带着乌龙，回到寨子中，向当时的族长汇报了在山中所看到的那一幕。族长说，传说当年僰人的始祖木神生，就是被一个大雷从一棵巨棘树中劈出来的。柯阿春看到的那棵巨棘，可能是传说中孕育过僰人始祖那种棘树。因马上要秋收，忙不过来，族长答应等过十多天秋收完毕后，带领族人进山看看。
十多天后，秋收结束，族长带着十几名族人，和十几条猎狗，在柯阿春的指引下，进入山中，大半天后，他们就找到了那棵巨棘。远远地，大家就听到了一阵“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的有节奏的老鼠叫声，声音整齐而洪亮，似乎是成千上万只老鼠发出来的。柯阿春的乌龙是苗寨所有猎狗的头，进山之前，柯阿春跟它交待过，没经他的命令，所有的狗不允许追猎野物，也不允许出声。一路之上，乌龙把部属管理得相当好，狗们发现野物，最多只是“呜呜”低吭几声。
听见老鼠叫，族长忙叫族人闪身树后，柯阿春向乌龙做了个手式，乌龙立即指挥狗们，全部匍匐于地，藏身树叶之中。众人和群狗，远远地向巨棘窥视。
巨棘周围的情形，与十几天前柯阿春看到的差不多，八只硕大的老鼠，各率一队大小老鼠，在巨棘周围，列成了八个方阵。每个方阵的老鼠，大约都是万只以上。
族长懂一些风水，他口中轻轻地念道：天乾、地坤、雷震、风巽、水坎、火离、山艮、泽兑。这群老鼠排的是八卦阵啊！只是少了黑白双鱼。它们要干什么？”
八个方阵的老鼠，在同时“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地叫了七次之后，突然安静下来。
刹那间，整个森林里，死一般寂静，连片树叶飘落的声音都听得见。苗人们都自动憋住了呼吸，甚至连猎狗们也都似乎憋住了呼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