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德怀也站起来:“没么子讲的了,胡宗南要打延安。现在,就看他怎么打。正面情况是这样的,在整个防线上,中间有25公里密林地带。原来我想,这块地方荆棘丛生、荒不成路,不利于敌机械化部队行动,而敌人可能进攻延安的路线只能是两条,一条是沿临镇、麻洞川、金盆湾、松树岭之线简易公路北上,另一条是沿富县、甘泉、劳山,也就是咸榆公路北上。现在从这张调查图上看,敌人记载最详细的部分,恰好就是那个中间地带的密林区!我摸了一下,密林深处有个地方叫标家台,据说清朝时候是个保镖站,很是繁华,如今这里还住着十来户人家,进进出出十多条小路,从这里经李家坪翻过两排山,就是金盆湾的南山嘛!因此,必须采取紧急措施,调整一下兵力部署。这个我已经布置下去了,当务之急是陇东……”
毛泽东说:“又是陇东、又是金盆湾,胡宗南翅膀硬了、胃口大了。我考虑是否通盘部署一下,要统一作战指挥,提高陕甘宁部队作战能力。老彭,还是由你多负点责。”
2月10日,中央军委以毛泽东主席、朱德总司令和总政治部主任刘少奇的名义签发命令:以进驻陕甘宁边区的晋绥军区第一纵队和陕甘宁晋绥联防军新编第四旅、教导旅、警备一旅、警备第三旅等部合编,组成陕甘宁野战集团军。这支拥有2.8万人的队伍,由中央军委直接指挥,担负起保卫边区、保卫延安的战斗任务。野战集团军司令员是张宗逊,习仲勋任政委,王世泰任副司令员,廖汉生任副政委,阎揆要任参谋长,徐立清任政治部主任。
命令一宣布,班子立刻投入运作,很快定下决心:除以教导旅、警备第七团、延安分区独立团守备黄河以西、咸榆公路以东的富县、临镇地区,保障延安南线安全,警备第一旅收复关中地区并坚持斗争外,集团军指挥部率三五八旅、独一旅、新四旅及警备第三旅一部,出击陇东,迎战廖昂“所部”。
却说国民党整十七师四十八旅旅长何奇挂在七十六师师长廖昂名下连日北上,到2月28日好不容易攻占一座空城赤城镇之后,已是人困马乏。3月1日,何又率部马不停蹄赶到达坂桥,所幸一路没遇上任何共产党军队,平安无事。何奇想:今晚该让弟兄们好好睡个囫囵觉!没想到刚要宿营,廖昂一封急电又到了,要他们连夜向合水进发。何奇气得一把将电报团在手中,扔到译电员面前。转念一想,他还是忍气吞声打点上路。
这是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寒夜,何奇的官兵全都累得睁不开眼,行军路上打着哈欠提不起精神,结果,渡马莲河时一下子掉下去好几十人,一个也没有爬上岸。冰冷的河水把昏昏沉沉的何奇激醒了!渡河后,他带着队伍沿山沟拼命往塬上爬,可是,遍地是羊肠小道,沟深壁陡,官兵个个像耍猴似的胡钻乱窜,一直折腾到第二天下午4点多钟,才找到合水。
合水事实上也是一座空城。何奇的队伍赶到时,只见东北角山头有挺机枪哗哗扫了一阵,待何奇如临大敌拉开阵势时,机枪又突然消失了。何奇命部队在全城翻箱倒柜搜索大半天,除发现一个老汉带只山羊之外,什么也没有。何奇嘘口气,决定当晚部队在合水宿营。
顿时,满城烟雾腾腾,队伍烧水造饭、破门安铺,有些人挖地三尺找金银财宝,一片忙碌。不觉到了薄暮时分,突然一阵爆炸声响彻云霄,方向莫辨,吓得何奇裤子都来不及提,急忙命令部队抢占阵地。
整个部队犹如惊弓之鸟,乱成一锅粥。官兵们战战兢兢待了一个多钟头,才知是场虚惊。原来是几个兵油子在搜寻外快时,不慎触发了一串地雷。把何奇气得呀,立马将那连长叫来,骂个狗血喷头。
看看天已黑尽,何奇口干舌燥,喝口水定定神,朝挨骂的连长吼道:“滚!”随即打个哈欠,准备烫脚睡觉。勤务兵刚把热水端上来,为他脱去一只靴袜,外面又有人跑步过来报告:“军座又来新的电令,命四十八旅攻占合水后仍由原路撤回宁县。”
何奇光着一只脚、登着一只靴,愣愣地站在原地,好一会儿才咬牙切齿挤出一句:“妈拉巴子,叫参谋长!”脚也没法烫了,只好重新套上靴袜,召集旅部一班头脑人物商议回撤路线。
何奇也是胡宗南手下数得着的“高级军事人才”,他倚仗毕业于日本士官炮科这顶高帽子,很少把同僚放在眼里,一向骄傲自大,以“孙”“吴”自比,喜欢吹吹乎乎,所以博了个“何大炮”的雅号。平常情况下,谁的建议何奇也不在乎,只是眼下明摆在面前的是,经西华池取捷径到宁县,昼夜兼程一日可达,可这一路连续两城风平浪静,会不会在西华池来个节外生枝呢?不知为什么,何奇老觉得心里慌慌的,不太踏实。
商议的结果是意见一边倒。谁也管不了那么多,连续几天鞍马劳顿,谁不想尽快找个地方喝它二两好好睡一觉!只要路近,省时省力,就成。
“好吧,”何奇最后顺水推舟附和众议,“给军座发报,我决定经西华池南下!”
队伍出发后,何奇骑在马背上边走边想,赤城镇没有共产党军队,合水也没有共产党军队,难道西华池偏偏就有共产党军队?他来了一股倔劲:妈拉巴子,老子就不相信事情会这么巧!
何奇怎么也不会想到,自从他的整四十八旅出合水城踏上南下那条山路起,就完全活动在陕甘宁野战集团军第三五八旅视线之下。
这已是3月3日上午,三五八旅旅长黄新廷望着鼻子底下山沟沟里,何奇的队伍拖拖沓沓向前蠕动,心里痒得难受极了。当时,三五八旅部队就隐蔽在道路两侧山上,如果对沟里的敌人举枪射击,简直就像点名一样。前后沟狭路窄,两头一扎死,何奇的人马插翅难飞。为什么不能痛痛快快打他一个伏击?黄新廷忍不住向指挥部恳请。集团军首长权衡再三,没有同意。于是,何奇整四十八旅大摇大摆从三五八旅枪口底下安然进入西华池。
西华池是合水南塬一个小镇,与陇东各处城镇一样,有依傍高塬沟壑的特点。镇东西两侧均为南北走向的大沟,位于塬畔的镇子显然易守难攻。小镇有一千户左右的商号和居民,建有一条长约二里的南北向大街,因而它既是北接陇东、南达关中的交通要道,又是这一地区陕甘两省货物集散重地,一年四季市场繁荣、物资丰富。
何奇的前卫一四二团赶到西华池时,已是下午,市面上仍旧热闹得很,满街人来人往、熙熙攘攘,老百姓脸上见不到一丝恐慌,叫买叫卖,闲情自若,这与四十八旅刚刚“攻占”的赤城镇、合水形成鲜明对照。
一四二团团长陈定行见此情形大出意外,忙不迭地向何奇报告,说:“旅座,这地方是个人间天堂,连共产党军队的影子也没有,老百姓吃饭拉尿,要啥有啥,赶快过来休整休整!”
这无疑给何奇吃了颗定心丸,几天来的疲劳一干二净,铆足劲儿赶个通宵,到西华池一看,果然万事大吉,心里石头真正落了地,觉也顾不上睡,满心欢喜夹在人群中到处巡视。这还不够,他还把几个团长和旅部一班人邀到一家酒楼上:“来来来,弟兄们,这几天辛苦了诸位,本旅长今天做东,同诸位酒足饭饱!”长官开口了,下边不用说了,营长连长什么的,十之八九下馆子。那些兜里同样攒下几块钢洋的小兵当然也不甘落后。
所有这一切,黄新廷了如指掌。他再次向集团军指挥部请示,要求不失战机攻击敌四十八旅。然而,又没得到同意。
黄新廷急得直跺脚:“敌人立足未稳,毫无戒备之心,多好的机会呀,要是这时候突然来他一家伙……”
此刻何奇已喝得面红耳赤,有人提议猜拳行令,他也无可无不可跟着起哄。
旅作战科长王国珩站起来心事重重对何奇说:“旅座,兄弟有个想法,讲出来怕扫大家兴。”
何奇对此人印象一向不错,便痛快地吼道:“讲吧!”
王国珩说:“我部由关中进入陇东前后五天,所到之处,不论城镇还是乡村,几乎全都人去屋空,为什么偏偏这个西华池就无动于衷呢?我到几家商号走了走,那些老板、伙计个个面带奸笑,殷勤得让人可疑。旅座,依兄弟之见其中必有缘故……”
一四二团团长陈定行哈哈大笑:“王科长过于紧张了吧!你知不知道这个西华池是陕甘两省的集贸重镇,生意人跑得多,士绅、百姓都是走南闯北见过世面的,怎么可以跟赤城、合水那些地方相比?”
王国珩还要据理力争,被何奇拦住了。何奇问:“王国珩,依你之见,本旅长应该如何决断?”
王国珩毫不犹豫:“情况异常,迹象可疑,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兄弟以为应加倍警惕,最好马上离开,免生意外!”
王国珩的意见对何奇不是没有影响。他慎重地掂了掂,想:共产党军队如要袭击我四十八旅,在赤城镇与合水不照样有很多机会吗?何必非等到西华池不可?此其一;其二,时近黄昏,离天黑约两个小时,即便马上撤出西华池,天黑前也过不了边界军事封锁线;其三,西华池附近数十里均为高塬深沟,部队移驻城外宿营,更不安全。再说,官兵连日劳累,已经疲惫不堪,贸然移师,军心不稳;其四,西华池地处塬畔,地形易守难攻,又挟着一城老百姓,怕什么;其五,也是最重要的,军中无戏言,军令既出,决不可轻易更改。一个朝令夕改的指挥官,日后如何统帅三军?
想是这么想,何奇还是防备一手。他决定,命陈定行率一四二团立即撤离西华池,继续前进至七里店宿营,其余部队按原计划在西华池住一晚上,天亮后就起程南撤。并且吩咐,各部要迅速收拢人员,抓紧时间安营,西华池外围多加小哨,并派出侦察分队对镇内镇外严加搜索。
何奇正在部署宿营,情况出来了,一四二团情报员满头大汗跑来找团长报告,说是听到一个刚走亲戚回来的老汉嘀咕,在西华池东北方向大约20里地的塬畔遇上解放军大队人马。解放军告诉老汉不必外逃,他们很快就要打回来!
这消息可靠吗?何奇一时没了主意,嘴上说:“不可能。”心里却有点儿虚。
副旅长万又麟憋不住了,冲何奇嚷道:“什么不可能,共产党军队作战一贯神出鬼没,何况这是共区,老百姓都听他们的。西华池人不走鸟不飞,就是有问题,要我说,还是小心为妙!”
本来,何奇也不想硬着头皮坚持什么,经万又麟这番带点儿抢白的言语一刺激,就拧起性子来了。他故作满不在乎地说:“陇东共产党军队不过只有三五八旅和少数地方部队,哪有那么多‘神出鬼没’!果真增加了部队,也极有可能是延安方向驰援过来的,这不正是我们声东击西所要达到的目的吗?”
万又麟屈居人下,不想多言,只是暗暗嘱咐陈定行:“何大炮刚愎自用,你驻在城外千万不可大意,弄不好我得陪他送死哩!”
黄昏如期而至。四十八旅宿营部署一切就绪之后,何奇浑身疲乏地倒上炕,片刻之间,便迷迷糊糊进入梦境。突然,炕头电话铃声大作,吓得他一个鲤鱼打挺从炕上跳起来,不问青红皂白抓起电话就要破口大骂。
话筒里的声音急切而不安:“何旅长,我是旅属战防炮连连长阎进杰呀,有个可疑情况要向您报告,我连唐清永排长带几个兵到镇东场子上搞马草,发现沟东路上行人来往不断,老乡纷传,共产党军队正在沟东8里外的九龙川做饭吃,吃完饭就来打西华池……”
何奇没有耐心听下去,骂了句“神经病”,就恨恨地挂上电话。想一想觉得不对头,赶紧叫人把作战科长王国珩找来:“你带几个参谋亲自去镇东沟边侦察一下!”
保密局追踪“闲棋冷子”,野战军陇东“歼敌一部”
西华池扑朔迷离的黄昏,丝毫不影响正在南京国防部春风得意的胡宗南。进京以来,胡宗南被蒋介石日日召见,陇东的攻击行动是每见老蒋时都要重复的话题。所谓“声东击西”——蒋介石已明明白白面授了“犁庭扫穴”的全部作战方略,并亲自把进攻延安的具体时间定在3月10日。这一天,美、苏、英、法四国外长将聚集在莫斯科开会。老蒋要用一个响亮的事实,让四个大国的外长们在莫斯科大眼瞪小眼!
蒋介石训示胡宗南:“我剿共剿了十几年,有一条重要心得,那就是,与共产党打交道,不但要在军事上动脑筋,还要在政治上动脑筋。此次剿共,必须坚持‘三分军事,七分政治’的信条,军事进攻与政治进攻同时进行!”
胡宗南和参谋长盛文把蒋介石的话玩味了一整夜,越咂摸越觉得滋味绵长。“三分军事”,凭着手下数十万部队,玩出几样花招来倒也不难。只是这“七分政治”该有什么作为呢?他决定下苦功从头做篇大文章,拟制一份周密的“政治攻略”计划。
他左思右想,觉得这件事还得由熊向晖来办。当年熊向晖受到胡宗南的赏识,正是因为他有一副超凡脱俗的政治头脑。能把胡宗南忍辱负重几十年的艰难奋斗,与孙逸仙先生“三民主义”革命纲领联系起来的,舍熊向晖其谁?现在,胡宗南所需要的计划,就得“比共产党还要革命”!可惜,熊向晖带着新婚妻子到杭州蜜月旅行,目前尚不知下落。胡宗南为此颇伤脑筋。
盛文说:“这有何难,给毛人凤打个招呼不就得啦!堂堂保密局还怕找不出杭州城里一个新郎官来?”
胡宗南一听,茅塞顿开,提起电话就要接通毛人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