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普和默芬第一次见到埃策尔的时候它只有三岁,尽管它长得很漂亮,但并不惹人喜爱。它精力旺盛,攻击性强,是一只保卫军犬。川普后来说:“埃策尔从不跟孩子们玩,从来没体验过追赶球或棍子的乐趣,从没得到过宠物应有的待遇,简单说就是它从没做过一只真正的狗。”川普给它改名为强心,并经水路把它运到默芬在艾瓦雷恩大街的房子里。这所房子在距离高尔高崎不远的一座小山上。高尔高崎是好莱坞的一部分,演员们每天穿着牛仔戏服聚集在这里,想要扮演西部牛仔。
强心出演的第一部电影是于1921年上映的《无声的呼唤》,讲的是一个有二分之一狼族血统、四分之一丛林狼血统和四分之一狗血统的动物选择自身本性的挣扎过程,看自己到底是要成为一个捕食者还是成为一个保护者。这个狼狗混血的动物名叫弗莱士,生活在一个牧场上,看管并保卫着牧场的家畜。随着电影情节的展开,弗莱士因被错怪杀死了绵羊而逃离了牧场。弗莱士感到很烦恼,但它最终听从了命运的安排,在荒野中找到一只母狼作为自己的终身伴侣。
回到牧场后戏剧性的事情发生了,弗莱士了解了牧场遇到的麻烦。它必须做出选择——是与自己的伴侣一起过野生生活,还是回到牧场帮助它之前的主人,并有可能因此重新赢得主人的信任。它已经为误判和误解付出了代价,现在它内心挣扎万分,但野性与驯服都是它性格的一部分,二者很可能是不可调和的矛盾。
《无声的呼唤》的广告呼吁人们去“看看这只出演整个电影的神奇的狗——强心,看看这个比人类还有人性的杀手”。电影影评则更加客观,它们批评说电影严重偏离了杰克·伦敦故事的主线,但对强心的表演都给予称赞。《纽约时报》把它称作“一个伟大的生物,一个出色的摄影主角和一个有趣的演员。它不是那种陪你玩耍又会令你厌倦的狗,而是一个独立的个体”。评论家还说,尽管故事拖沓,但“强心出演的那几场都特别出彩,带给人无限享受”。很多评论家都指出电影接近尾声时弗莱士重新回到伴侣身边的一幕。当时那只母狼刚刚产下小狼,但一场爆炸却把它和它的小狼崽困在洞中。弗莱士——强心发现之后,像离弦的箭一样跑到洞里,小声呜咽。据报道,弗莱士在拍摄现场的确流下了眼泪。从生理学的角度来说,这是不可能的——狗是不会哭的,但人们认为这是事实,并因此为强心喝彩。该影片大获成功,报道称票房突破百万美元,这在1921年实在不可思议。强心那高贵又若有所思的面孔与当时美国流行的那些狗——波士顿猎犬、艾尔谷犬、柯利牧羊犬、毕尔格猎犬、英国可卡犬和牛头犬,形成了触电般鲜明的对比。就在电影上映仅一年之后,德国牧羊犬成为美国人最爱饲养的犬类——这无疑是电影带来的影响。
在《电影月刊》对强心的简介中,特别强调了它的演技。“其他狗演员只出演喜剧,但强心出演的是戏剧。因此,它独树一帜..电影中,当它以为自己的孩子已经被杀死的时候,它哭了,它哭得那样深沉,仿佛遭受了巨大的痛苦,而这是只有人类才能做到的。”强心是个“戏剧演员,一个情感丰富的演员..现在它是大银幕上数一数二的明星”。
被该杂志称作“迄今为止最聪明的狗”的强心已成功地在全国各地作了宣传巡游,一路上都由它的伴侣——一只名叫珠儿小姐的苗条的银白色德国牧羊犬陪着。它的下一部电影《北方的肌肉》要拍雪景,就是在冬季户外拍摄的无声电影。这一次电影主题还是反映了故事中的狗在挖掘自己真正本性时的挣扎:它是顺从人类主人,还是充满野性,与狼共舞?
该电影的一则广告没有做出任何承诺,只是介绍说该电影要以情节取胜:
强心惊险刺激的故事足以让你一百次屏住呼吸——让我们追随它来到雪原。这是一出伟大的戏剧——它讲述了一个女人在婚姻中捍卫自我并最终找到自己真爱的故事,当然,还有对这只大狗的爱和女人对出生在雪地上的孩子的伟大母爱。可是夜晚狼群出没的时候,她失去了所有的爱人。随后,在电影结束的时候——当然,这个可不能告诉你们。总之,一定要看!你或许以为会看到为保护孩子而与饥肠辘辘的狼群作战的场面,会听到发狂的母亲哭喊的声音,但你听到的仅是一只母狼呼唤同伴的嗥叫。
强心成功之初,默芬和川普得到了众人的喝彩,人们觉得他们是精明的演技教练,是他们将强心塑造成一个明星。他们的故事对于正忙着让任迪走上银幕的李来说无疑是一种激励,李也开始幻想任迪的好莱坞生涯。《纽约时报》刊登了一篇对默芬的专访,题为《为一只明星狗写作》,在这篇报道中,默芬把强心逼真的表演归功于剧本,因为剧本只要求它做一些自然的动作和表情。在一部好的动物电影中,默芬解释说:“比如,不管多有趣,你都不能让狗给你的婴儿洗澡,因为在任何人都能够想到的情境下,狗都不会给婴儿洗澡。”李似乎把默芬的建议铭记在心。
除了在影评中表扬强心出演的电影之外,《泰晤士报》至少还刊载了两次关于强心的特写——一个是川普写的,讲述了自己怎样训练强心,另一篇是强心亲自来到新闻室,接受了“采访”。该报纸不仅把强心看作一个新奇事物,还把它看作一个重要的电影新星。“它有个精致的脑袋,眼中闪烁着忧虑的智慧,特别是它用不同的眼光看着你的时候。”《泰晤士报》的那篇特写中解释道。另一个作者称这只狗是“悲剧的精华”。
仅仅拍摄了六部电影之后——所有电影都大获成功——强心在片场摔在了一个灯上。烧伤的地方像癌症一样无法治愈,最后强心在1929年死去。今天人们几乎已经把它淡忘。除了《波士顿黑人归来》之外,其他它拍过的电影都已经遗失——和很多被当作一时消遣的无声电影一样,要么是经过剪辑被重新用作库存影片,要么是被丢在那些长期没有生意的摄影棚的罐子里慢慢腐化。
现在还能让人们想起它那昙花一现的声望的是一个以它名字命名,现在仍在生产的狗粮以及由川普和默芬的朋友 J.艾伦·布恩写的两本书,名字分别为《给强心的信》和《一生的血缘关系》。布恩是《华盛顿邮报》的一名记者,偶尔也做些电影,是丹尼尔·布恩的一个远方表兄。他开发出一个关于人和动物的统一理论,取名为“聚合”。有一段时间,他与家蝇成为朋友,还给它取名为弗莱迪,他用“一种对待朋友而非谴责的态度”与家蝇交流;作为答谢,弗莱迪每天早晨7点钟会造访布恩刮面的镜子,也让布恩拍拍它,布恩叫它的名字时它也会答应。
默芬和川普照料纽约的生意时曾将强心交由布恩照顾了一年。起初他觉得很勉强。“困难在于强心自身,”布恩写道,“它太神秘、太矜持、太有能耐了。”最后,布恩觉得强心接纳了他。他们的关系日益深厚,强心每晚都在他的床上睡觉,布恩觉得强心是在教他懂得“幸福、奉献、荣耀、个性、忠诚、真诚、爱、生活以及上帝的新的含义”。强心死去的时候——或者说是“从地球上和人们的视线中消失的时候”——布恩开始给它写信。每一封信的地址都是“至强心、永远的游乐场或者在远方”。布恩用这些信来告诉强心“那些我心中所想的关于我们的事情,那些事情很深刻,只能跟亲密的人讲,无法与人类探讨”。
每次有人说到“死去的”强心,布恩都会不高兴。它只不过是“换了个世界,”布恩解释说,“俯瞰世界,我想再次告诉你为什么我坚持认为你是一只伟大的狗,而非曾经是只伟大的狗..大家都把你当作一条‘死去的狗’,但对我来说你是个‘活着的人’。让我们来看看吧。”每封信都以布恩自信的招呼“我会再见到你”结尾。布恩认为,强心不仅仅是一只狗,也不仅仅是个演员,它是个变形人。“它把数百万男女老少从单调不满的行为方式中解救出来,”布恩写道,“它在那一刻带走了他们的摩擦和不满..带来了他们想要的、需要的东西。我怀疑是否有人看了它的表演还不感到满足。”人们是因为它接受过良好的训练并有精湛的演技才为它着迷的吗?当然不是。布恩解释说,这比魔法的力量还要强大。“人们真正做的,”他写道,“是透过一个四条腿会移动的透明物体看到了一个比现实生活的世界更加美好的世界。”
布恩的想法很极端,但这些电影大卖不是没有原因的。强心的最后一部电影《波士顿黑人归来》拍摄于1927年。故事围绕波士顿黑人展开。他是一个刚刚从监狱释放的坏人,也下定决心要做个好人。过去和他一起犯罪的旧友对他施压,要他再干一次,但他的狗——强心,却是他道德上的捍卫者,帮助他走上了正途。这次在两个世界间挣扎的不是他的狗,而是这个黑人——一边是他野性、想要犯罪的一面,一边是他驯服、想要改邪归正的一面,而他的狗无疑是条好狗。和许多无声电影一样,《波士顿黑人归来》有时候显得主题过于宽泛、情节过于简单,但它的节奏还是加快了,也能引人入胜。强心是只巨大、漂亮、行动敏捷的狗,常常露出表示关切的表情,它威严而有魅力,这些在它冲着丹佛·丹咆哮、追赶耐克雷斯·内尔、冲破陷阱、跃过飞机时都有所体现。每当这时,就像布恩所坚信的那样,它就像还活在这个世界上,从未离开过。
不久前,有人介绍我认识了威利·贝尼斯特和露易丝·贝尼斯特夫妇,他们住在之前默芬在好莱坞山上的房子里。房子屋顶铺的是红色的瓦片,还有一个圆形凸窗,小院子里的草坪一直延伸到路上。这是个富有魅力的地方,仿佛有小精灵的气息,缠结的蓝花楹木在院子里投下一片树荫;我到那里的时候,贝尼斯特的狗——“美人”,正在院子一角晒太阳打盹呢。
在买下这所房子前,贝尼斯特夫妇从未听说过强心。第一次搬进来的时候,有几个邻居告诉他们说这栋房子是任丁丁的,但仔细打探一番之后才发现邻居们弄错了,他们也因此找到这栋房子与强心之间的联系。从那时起,他们便开始尽可能收集有关强心的大事记,尽管资料少得可怜。露易丝向我证明她的确下了一番苦功:她让我看了一些剪报和快照;一张强心的照片,它背上坐着好几只考拉,这张照片是在澳大利亚的一个动物避难所里拍摄的;还有一个《银幕年鉴》的副本,其中一张图片是强心和珠儿小姐一起在曼哈顿宾馆的结婚套间拍摄的。
在我印象中,默芬住在一幢单独的房子里。她是个十分成功的剧作家,与川普离婚后,她又和著名演员唐纳德·科里斯普结婚。她是个手段高明的女人。每一种关于她房子的描述似乎都比贝尼斯特一家现在住的这栋灰泥小屋听上去宏伟得多。要是我说出这种差异感,一定会冒犯了主人。随后我记起一段采访,当时川普说默芬住在艾瓦雷恩大街上,但艾瓦雷恩大街距离贝尼斯特家的房子还有一个街区呢。我对露易丝提 到这些。她看了我一会儿,突然大笑起来。“这不是默芬的房子!”她解释说,“这是个狗舍!是强心的房子!默芬的房子在山上呢!”
她拿出一张照片,上面是一栋优雅的白房子,有一个正式的车道,还有个令人印象深刻的前门入口。离默芬家最近的罗伊·罗杰斯的房子一眼也是望不到的。拍摄那张照片的时候,默芬和川普一定是在举办聚会,因为整个房子灯火通明,车道上还停满了黑色的福特A型汽车和克莱斯勒。包括默芬的房子一直到山下贝尼斯特家住的小屋都是默芬的财产。现在那栋房子已经不在了,那地方建了别的建筑,但原来的狗舍,这个设施齐全的狗舍,仍保留着。我准备离开时,露易丝告诉我,她想写一本关于他们这个不同寻常环境的儿童读物。她说她打算给书取名为《我住在狗舍里》。
为什么动物会在电影中如此受欢迎,特别是在电影早期阶段?部分是出于方便:动物唾手可得,人们不仅不用向它们支付工钱,还可以很容易就指导或控制它们。此外,人们喜欢动物,喜欢看它们的表演,而且它们会表现自我意识,这是在看人类表演时很少会有的情况——动物的“另类”是它们易于为人们接受的原因。
文化评论家约翰·博格在《为什么要看动物?》一文中写道:电影是人们现代化水平提高的产物,同时也在刺激我们走向现代化的过程中扮演了重要角色。电影似乎公然藐视了那些原先不可改变的事实——比如时间不能倒流,某一个时刻也不能重现。没人觉得电影展现的是真实的生活,但时间确实回转了。尽管我们现在对电影已习以为常,但电影中那轻薄如纱又永无止境的时间,以及创造出某些似乎包含了部分现实事物的能力即使在现在也威力无比。因此,在人们初次感受电影的时 候,这种威力就大得惊人了。电影将我们与无法改变规律的自然世界分开,这种分离程度比许多其他现代化发展过程中出现的事物都要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