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黑暗中醒来时，耳边传来的是女子柔和温婉的声音。
“你醒了，感觉怎么样？”
疲倦和痛楚在他苏醒之际一股脑的窜遍了全身，连睁开眼睛都变得极为费力。
眼睛睁开了好一段时间之后依然是一片漆黑，只是慢慢的，他从黑暗中识别出了一个模糊的身影，这似乎是声音的主人。随着视觉的恢复，触觉也在开始变得正常。感觉到自己正平躺在什么东西上，他艰难的支起身子，伸出手来捂住了头部。
“我在哪里？”他问道，声音出乎意料的稚嫩和沙哑，让他觉得极度的陌生。
这个是——精灵语？他的心底有着淡淡的疑惑，虽然能毫无障碍的说出来，但却有一种不和谐的感觉。
回答他的是一声叹息。
“很抱歉，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你呢。或许你需要自己看看。”在他身边虚幻如幽影般的女子这么说道。
自己看看？一种不安袭上了他的心头。
身下在一阵一阵的颠簸，而耳边还有轮子的滚动声和马匹的嘶鸣声。
这是在车厢里吗？为什么这么黑呢？他思索道。
随后亮起的白光为他揭示了一切。
眼睛下意识的眯了一下，以防止突然的光亮对眼睛造成损害，随后他才慢慢的看清周遭。
这是似乎是一个完全封闭的车厢，上面铺了一层稻草，此时的他就半躺在上面。在他边上，一个身着绿色衣服的年轻女子举着左手跪坐一旁，一团白光浮在她的指尖上，照亮了整个车厢。
这里是哪里？他的眼睛扫过女子，那张柔美的面容没能吸引他的注意，他将目光停在了女子精致而尖长的耳朵上。
精灵族。脑中闪过这个念头后，他突然发现还有其他呼吸声。于是他转过头去，却发现还有几个人正坐在他的另一侧。
这是几个年龄不算太大的孩子，有男有女。他们衣衫褴褛、蓬头垢面，面无表情的抱膝靠在车厢上。而无一例外的是，他们都长着细长的尖耳朵。
“这是怎么回事？”他看了看那群孩子，又转过头对身边的精灵女子问道。
女子没有接话，却反过来问道：“你叫卡尔斯对吗？之前给你治病的时候你是这么说的，但你的声音太嘶哑了，我也没听太清楚呢。”
他呆住了。
“卡尔斯？”他这么重复道。这是一个熟悉名字，但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名字，因为他发现自己已经想不起自己的名字了。
随后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他抬起了自己的手看了看，随后又疯狂的摸索的自己的身体。
“不对不对，这不对！”他神经质的说道，双手还在不断的摸索着自己的身体上下。
好小的手，好虚弱的感觉，这就我吗？
突然间光芒消失了，而他的手被另外一双柔嫩的手给握住了。
“别害怕，我会保护你们的。”女子在他耳边低声说道，声音平缓而坚定，仿佛带着某种魔力，让他躁动的情绪突然平静下来。
黑暗之中他吐了一口，接着闭上了眼，于是支离破碎的记忆如同流水泼面般的从脑海中纷涌出来。
他看到了帝国士兵为他欢呼，看到了无数的火陨从天而降，看到了恶魔和人类在战场上厮杀，看到了巨龙盘旋在天空中对他咆哮，还看到了庄严的宫殿和破碎的山河。但在最后，他看到了一位女子躺在他怀中，美丽的金色眼眸噙满了泪水，嘴角挂着怎么都擦拭不去的鲜血，却依然颤动着双唇对他诉说着什么。
比起自己的死，这是更让他无法忘怀的一幕。
很快，他想起了这句话。
“对不起卡尔斯，我要走了。可是为什么，天堂好黑。”他喃喃的说了出那段话，心思却飘向了远方。
我是人类最强法师卡尔斯，我击败了恶魔之王，又重铸了魔法的秩序，但我却因此而失去了生命。可为什么我会再一次的醒来？
“你说什么？”精灵女子略显疑惑的提问打断了他的思绪。
他微微一怔，随后摇了摇头，笑了起来：“没什么，只是想起了一些事情。没错，我的名字就是卡尔斯。”
“人类最后的一位传奇法师也叫做卡尔斯呢。”精灵女子说着松开了握住他的手，一道白光再次从她指尖亮起。
“我是缇露娅，一位神殿祭司。和你一样，我也被人类的士兵掳掠至此。”缇露娅平静的说道，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她不希望这位好不容易才从重病中挺过来的精灵少年被她内心的不安所影响。
“被人类……抓住了？”自称为卡尔斯的少年疑惑的问道，但随着他的手摸到自己尖长的耳朵，他又立刻露出了释然的笑意：“原来是这样啊。”
惊异于少年的平静，缇露娅不由得问道：“你是因为什么特殊的原因才被人类抓住的吗？”
卡尔斯摇了摇头：“缇露娅祭司阁下，非常感谢您能在这样的情况下为我治病。我现在已经好很多了，不过关于被俘的事情我已经不记得了。”
缇露娅闻言皱起了眉，她伸出手来放在卡尔斯的额前，但只觉得有点微微发热。少年的病是因为伤口感染却没有及时治疗所导致的并发症，这样的病会导致病人高烧，但真要到了烧到记忆都模糊不清的程度，就不是那么轻易能够治疗得好的了。而此时少年面色虽然憔悴，但精神状态却很好，显然已经彻底的痊愈了。
“不用担心，这可能是因为发病时你的意识过于模糊所导致的。”缇露娅还是出言安慰道：“你的病刚刚才好，不要想太多事情，闭上眼睛好好休息吧。”
卡尔斯默然不语，他扭头看了一眼另外几个似乎已经麻木了的精灵族孩童，微微的叹息一声，又看向缇露娅，犹豫了一下才问道：“缇露娅祭司阁下，您能否告诉我，什么时候开始，人类居然对精灵族开战了呢？”说完又露出不好意思的神情，“我发现我好像忘掉了很多事情。”
缇露娅深深的看了卡尔斯一眼，这位少年在醒来后说话的语气和神态都表明他的背景似乎并不简单，而且他总给缇露娅一种错觉，似乎他并不是一位精灵。但缇露娅并没有多问什么，直接就回答了他的问题：“叫我缇露娅姐姐就好了。”见少年点了点头，便接着说道：“自五十多年前传奇法师卡尔斯陨落后，为了夺取更多的领土和资源，人类就和我们彻底决裂了。”说完她又看了这个自称为卡尔斯的少年一眼，而后者只是尴尬一笑。
“或者应该说，是诺顿帝国与我们决裂了。毕竟夜莺王国和我们还维持着不错的外交关系。”
缇露娅说道，见卡尔斯露出了迷惑的神色，便继续解释道：“人类最后的传奇陨落之后，诺顿王朝就一分为二。北方依然是旧诺顿帝国，他们占据了人类帝国版图的三分之二；而南方，死亡与黑夜之神——费墨缇丝的追随者们，宣布脱离诺顿皇室的统治，建立起了一个全新的宗教王国——夜莺。”
“费墨缇丝。”卡尔斯喃喃的念道。
缇露娅注视着卡尔斯，却见到他的表情充满了内疚和痛苦。
“据说，传奇法师卡尔斯就是费墨缇丝的代言人。也是因为这个传言，他被诺顿帝国的皇室视为叛国者，认为他在暗地里操控着北方极寒之地的不死者。”
卡尔斯勉强一笑，却岔开了话题：“这些我都知道，那么这些人类想要怎么处置我们呢？”
缇露娅从卡尔斯身上收回了好奇的目光，对于这个问题，她的内心也充满了不安，但她还是尽量用平缓的语气说道：
“近些年来我们与诺顿帝国时战时和，但不久前我们才刚刚达成了停战协议。因此，袭击村落的人类虽然是帝国士兵的装扮，却很有可能是人类贵族的雇佣兵。他们只抓小孩和年轻女性，目的应该是想将我们作为奴隶给贩卖掉吧。”缇露娅沉声说道，眼里满是痛苦和怒火。她并没有提及男性和老人，但他们的结局显而易见。现在车厢里的那些似乎变得麻木的孩子们，就是因为目睹了亲人的惨死，才会如此消沉。
“他们还不知道缇露娅，呃，姐姐，你是一位祭司吧。”卡尔斯皱眉思索了一下然后问道。
缇露娅摇了摇头：“很幸运，他们并没有认出我是祭司，可能是普通祭司的服饰还不算显眼吧。”但是因为有两位精灵卫兵保护，人类佣兵倒是误认为缇露娅是一位重要人物，不过她没有说出这个事情：“你是在我之后被抓的。那个时候你已经受伤昏迷了，他们商量着要杀掉你，但因为似乎费了很多功夫才抓到你，又觉得这样做太可惜了。”说道这里，她的眼神又变得有点好奇了：“于是我告诉他们我精通草药学，可以治好你伤，他们才让我上了你们的马车。”
“他们抓了多少精灵？”
缇露娅微微回忆了一下才说道：“大概，有近五十个吧，三十多个孩子，还有十多个女性。”
“缇露娅姐姐，你不是月之神殿的祭司吗，为什么会被人类捉住呢？”卡尔斯又问道。
提起这个事情，缇露娅又叹了口气，她缓缓的说道：“因为战争的缘故，人类的军队多次使用疾病和诅咒法术攻击我们，一些边境的小村庄也受到了波及。我奉命前去驱散疫病，却没想到人类的贵族竟然不顾停战协议，偷偷派遣佣兵小队袭击村庄！”
卡尔斯再一次的皱起了眉，事情远比想像的要麻烦。这支人类佣兵应该算是精锐战士了，做出穿越边境公然虏掠无辜的精灵平民这种事情，靠的不会只是一点点的胆量，肯定也会有遭遇精灵正规部队的准备。而且在停战之后又做出了这种难以遮掩的攻击行为，想必诺顿帝国根本就没把停战当过一回事吧，所以这些贵族才会这么肆无忌惮。
“缇露娅姐姐，我们已经进入了人类的领地了吗？”卡尔斯问道，如果已经进入人类领地，那么即使能逃掉，恐怕也很难再回去了。
“恐怕是的。”缇露娅勉强的笑着，“他们已经赶了五天路了，实际上出边境最多只要两天时间。”
“五天！”卡尔斯一怔，不由得再次摸了摸自己的耳朵，“我已经昏睡了这么久了吗？”
缇露娅点了点头，这一次脸上却泛起欣慰的笑容，毕竟她拼尽了全力，最终还是将少年从死亡线上拉了回来。
卡尔斯随即想到了什么，他凝视着缇露娅，果然在她脸上看到了一丝倦色。
“这么说来，这几天你一直在照顾我。”卡尔斯说道，不待缇露娅回答，又接着说道：“月之祭司精通治疗和增益魔法，你如果保存精力的话，应该可以找到机会逃出去的。”
这位年轻而柔美的精灵女子轻轻的笑了起来：“可是这样你就会死。”
抱歉呢，其实你想救的那个精灵少年确实已经死了。卡尔斯垂下了头，心里默默的想到。
但随后，卡尔斯又抬起了头，用坚定而不容质疑的语气说道：“放心吧，你不会有事的，我会救大家出去的。”
缇露娅的表情变得无比惊异，她看着少年认真的神态，竟从他漆黑的眼眸中感受到了强大的自信。因此，她没有笑出来。
“谢谢你。”缇露娅柔声说道，却伸出手来按在他的肩膀上：“但无论如何你才刚刚好转，现在你最需要的是睡眠。我会继续照看你的。”显然缇露娅虽然被少年的决心所感动，但根本就不相信他说的话。
不过，作为曾经的传奇强者，即使已经失去了原本的肉体，卡尔斯也有了应对的办法。
他身体上的疲倦正在逐渐消散，而在与缇露娅交谈的时候，他也一直在检查自己的状况，希望这具新身体能够给他一点惊喜。遗憾的是，现在的这具身体仅仅只经过一些基础的武技指导，别说刚刚才从病痛中恢复过来，即使保持着最佳的状态也无法跟一队雇佣兵对抗。这样一来卡尔斯唯一可以依仗的就只有魔法了，但是这具身体从未修习过魔法，也没有任何法力，在卡尔斯专门花时间进行冥想恢复前，连施放一个最简单的法术都办不到。而他也不能像祭司那样依靠信仰获取神力，因此，卡尔斯仅剩下了最后一个办法，那就是血魔法。
血魔法的力量源自自身的鲜血，而消耗的也是自身的鲜血，只需要精通施展血魔法的混乱法则，施法者就可以不被自身的肉体所限制。而曾经身为黑夜之神代言人的卡尔斯，最为精通的就是混乱法则。但血魔法会先对施法者产生伤害和副作用，之后才能转化为有效的法术。卡尔斯如果以自身的鲜血为源泉，别说施展高阶法术，恐怕只要连续施展几次低阶法术就会让这具脆弱的身体崩溃。因此，以他自己的鲜血作为媒介是不行的，但他还有一个更佳的选择。
他先是看了看周围那些精灵少年，接着又低声对缇露娅说道：“能用下隔音魔法吗？”
虽然有点疑惑，但缇露娅还是施展了一个寂静魔法。这个魔法不能完全的隔音，但是可以极大的降低音量。
“缇露娅，”卡尔斯这才开口说话，称谓也不再客气，他严肃而郑重的问道：“你愿意和我缔结契约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