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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周绮瑟出生在南方的一个城市,那里的街道从没有被白雪染过。3月7日她到了沙城,住进了沿河路的未来七天旅馆的1752号。房间的窗前一条不知名字的河流横穿过城市,傍晚,她看见一条铁锈红的船颠簸在起伏而昏浊的波浪上,她隐隐感觉到这条老船在出卖这个城市隐秘的历史。从河面吹来的风携带着一丝丝腥气,让她有些恶心,但她并没有因此想更换房间。

房间是她的舞蹈演员男友赖科去对称之城之前住过的,去年的春天他来到沙城之后一直住在这里。来之前她曾经给未来七天旅馆的经理发过邮件,预订1752号。旅馆经理应她的要求还热情地帮她查过房间档案,赖科是去年10月13日离开未来七天的,如果他去对称之城,应该属于去年最后一批去往对称之城的旅客。这之后,沙城处于去往对称之城的淡季

今年以来,沙漠只出现过一次十级以上的龙卷风,是在夜里发生的,估计没人赶上机会。旅客稀少,1752号房间在赖科之后应该没有人住过。但是到了3月中旬之后就很难说(旅馆经理建议周绮瑟三月上旬来),春天是龙卷风盛行的季节,乘龙卷风去往对称之城的旅客很快就挤满沙城,到那时别说是1752号,很难担保能找到一间客房给她。

刺骨的寒意使她变得敏感,一进房间,就感受到了离去的人留在这里的久久未散的气息。床的对面是一幅格调不高、绘画技法也比较次的题为“在少女身旁”的水粉画,她想着赖科看这幅画时略带嘲讽的忧郁眼神。但他并不喜欢朝窗外望,不知道这条河有没有改变他的习惯。她站在窗前,望着这个城市的上空,跑马一样的厚厚黄云,她不知道这样的天气会下雪。

晚饭是她叫人送进房间吃的,火腿荷包蛋饭和热牛奶,一份简单干净的晚餐。也许是弥留在房间里的赖科的气息和屈于旅途的疲倦,并不太困难地就适应了这个陌生城市的夜晚。就在这个夜晚她还悄悄地经历了人生的第一场暴风雪,而且,风雪也没有惊扰她的梦。

她梦见许多人一起步下剧院的台阶,人群里没有她(她常常梦见没有自己的梦),其间的一位陌生男孩的表情很是引人注目。那些灰色的大理石台阶仿佛没有走完的时候,人们的步履和笑声惊飞了几只白色的鸽子,它们惊慌地飞向不曾记起颜色的天空。整个剧院空荡荡的,有几根大理石圆柱在剧院的中央直指天空,它们像男孩有时一样,呆呆地仰望着天空,并不是想看清什么,就是想发愣。

二流足球星讲了某著名政客的一个笑话,大家接着又是一阵哄堂大笑。这些人,男孩似乎一个也不认识,他旁边穿丁字高跟鞋的女孩,每下一步台阶,瘦小的身体摇摇欲坠,看得他心惊胆颤,几欲伸手搂住她的双肩,但她从来没有倒下去。台阶终于走完了,女孩马上向前冲,回过头来朝男孩微笑,招了招手。男孩跟了上去,他窃窃地笑着,看起来很幸福的样子。那群人朝着街道的另一个方向,一阵风似的消失了。

河边,这是一条绿色的河流,漂满绿幽幽的浮萍,绿盈盈的雾气腾腾升起。男孩就站在河边,就像要晕倒似的,头顶上浮起青色的烟雾。浮萍遮盖了男孩和女孩水中的倒影,也许女孩在水里没有影子。她本身就是一个虚幻的影子,她一直不停地笑,笑声时远时近,就像这条河流一样,不知道从什么地方飘来,也不知道消失在什么地方。

女孩慢条斯理地退下裙子,露出里面彩色图案的泳装--原来这一切都是她预备好了的。她要邀男孩和她一起游泳,游这条漂着绿色浮萍的河流。女孩温婉地笑着,男孩也朝着她傻傻地笑。她用鳗鱼一样的身躯引导着男孩的手,让他把手放在她的乳房上。男孩伸手抚摩女孩柔软的脖颈,她的皮肤晶莹剔透,他的手穿透她的皮肤和骨头,女孩是透明的。男孩脱了牛仔裤和体恤,他胸前的纹身活像是一只真的墨绿色的甲壳虫伏在那里。他只穿了一条白色棉质内裤和女孩一起跳进了河里。但他马上惊叫了一声,“是什么东西呀!”女孩格格笑着,从他后颈上抓下一只绿色的青蛙,原来这河里的青蛙一点也不怕人。

几乎看不出这是一条河流,河水潜伏在绿色的浮萍下流向前方,水流很缓慢,并不深。女孩很快游到河中央,站在水里,两个乳房沉甸甸地刚好浮在绿萍上,长发湿漉漉的,往下滴着水珠,静静地望着男孩笑。男孩目光直视着女孩,慢慢朝她游过去。

在河边游泳的那些人里,陌生男孩认出了刚才和男孩一起从剧院里出来的那群人,他们不是朝另一个方向走了吗?但也来到了这条河里。陌生男孩知道有件无法控制的事情在悄悄发生,他爱上了女孩,他不希望她和任何人在一起,他要女孩和他快游向前方。也许女孩也和他一样,有着同样的想法,她正沿着这条河顺流而下,似乎有意远离人群。他不由自主地跟了上去。

女孩游得飞快,在前面像一条彩色发光的鱼,男孩总是想追上那条鱼,却怎么也追不上。当他的速度渐渐缓慢下来时,那条彩色发光的鱼转过头来朝他微笑着招手,在前面似乎也慢了下来在等他。但无论男孩怎么拼命向前游,女孩始终在前面不远的地方不时回头朝他笑,笑声回荡在水面上,像是一连串的珠子断了线坠落下来。女孩似乎有意这样引领着男孩游向更远更神秘的地方。

这条河曲里拐弯的经过不知多少山峰和平原,女孩始终在他前面不远的地方,河里绿色的浮萍变成了她的竹筏,她浮在上面像婴儿酣然入梦一直向前漂。男孩奋力地向前游着,当他每次感觉快要接近女孩时,仿佛河水突然变得湍急起来,她又漂远了。

男孩渐渐感觉四肢乏力,饥饿与疲乏使他昏昏沉沉,他感觉不再用力游时那些绿色的浮萍也托起他沉重的身体向前漂流。后来他就这样昏迷了过去,也许是睡着了。

他们躺在绿幽幽的浮萍上顺流而下,漂到了另一个国度,那里有芬芳的鲜花和宁静的房子,穿着白色裙子的女孩像天使一样美丽,把他们当作异国的公主和王子一样欢迎,围着他们载歌载舞,把鲜花洒在他们身上。

后来她又闯到了别的梦境,但那些梦醒来后就记不起了,依稀只记得这个梦。这个梦奇异得很,令她感到惊讶。醒来后梦中男孩的脸变得模糊不清。但男孩的表情、肢体动作依然觉得温柔可亲,而又如梦中感觉的那样,很陌生。生活中她应该从没有见过这么个人,完全为梦中所造。梦中的这个男孩让她感到困惑,如同窗外涌入的皑皑白雪,让她莫明奇妙地感到一股悲伤溢满胸腔。

这一夜的风雪刚好在她梦醒时停了。若不是这雪,这个世界昨天夜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却不知道。因为这雪,我们知道在我们睡眠的时候,一场暴风雪正伴随着我们的梦降临。曙色初露时她穿好风衣走出旅馆,一切被白雪覆盖,楼宇、树木和街道,周绮瑟觉得这白雪真是奇怪。世界一切美的丑的都被白色覆盖,裹得严严实实,就像一个道不破的秘密,又让人说不出话。

唯有河流赤裸裸的,她觉得河流神秘。她沿着河边慢慢往前走,没有风,河水缓慢得如同停止了流动,她不知道她是沿着河的上游还是下游往前走。靴子在积雪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不知道是心里的悲怆还是担心积雪不堪身体的重量,留在雪地上的足迹歪歪扭扭。

这里离郊区并不太远,河岸上的护栏出城后消失了。河流被抛在旷野上,天空是透明的,在这里无限深远。时间在这里几乎停止时,河流开始流动,她终于看清自己是沿着河的下游往前走的。她离河远一点的地方往前走,她越走越快,狂奔乱跑起来。感觉一阵阵风,像奔马一样从她身体的两边迎面跑过。那个梦中的陌生男孩困绕着她,她陷入了自己突发的一种激情当中。

她还不习惯在这样的积雪上奔跑,跑着跑着,就像一只黑色的飞梭从一道缓坡滑了下去,在一小块没有被积雪填平的凹地上停了下来,她干脆坐在那里,直喘着粗气,双手捂在鼻子上,神情专注地注视着河面上的某个点,又像是什么也没看。她这时的身体离河很近很近,刚才要是溜进了河里她几乎也不会吃惊。

前面是一座桥,从城市里延伸出来的一条公路穿过它。没有人经过,偶尔有一辆车。她翻过公路,大约在前面四五十米的地方,她遇到两个十岁左右的小男孩。在这冰天雪地里,两个男孩衣服和帽子的颜色是那样的引人注目。他们的脚下堆着一堆衣服,看到她走过来,急忙把手插进上衣的口袋,有点鬼鬼祟祟。她隐约感到那里发生了事情,便走过去问道,“你们在这里干什么?”

两个男孩相互对视了一眼,神情有些惶惑,吱吱唔唔,不知怎么回答。

“这地上的衣服是你们的吗?”

“不是,”戴蓝白相间条纹帽的小男孩摇了摇头,小声地说。就像是怀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又担心老师看出来似的,他小心地以一种审视的目光注视着突然出现的周绮瑟。

周绮瑟没怎么朝两个孩子看,目光落在雪地里那堆衣服上。一件新款黑色短风衣,上面摆着一条鸵红色围巾。她拾起地上的围巾,这围巾像动物的皮毛一样柔软(本来就是羊毛的),她呆愣愣地看着摊在手里的围巾,忽然想起赖科也有一条这样的。

她嚯地蹲了下去,单腿跪在地上,拾起地上的一件黑色圆领厚羊毛衫,又拾起摆在白色的保暖内衣上面的那件蓝格子棉布衬衫来。她把衣服凑近鼻子闻了又闻,衣服上有一种淡淡的香味,说不清是什么牌子的香水,但只要是她不熟悉的,她就放了心。

她又拾起地上的那条黑色牛仔裤,牛仔裤里面套着一条白色保暖裤,这使她想到这些衣服是从一个人身上脱下来的。裤子的旁边是一双铁锈红的靴子,一只袜子在鞋子里面,另一只皱巴巴的搭在鞋帮上。她的目光又回到那件毛衣和保暖上衣上面,衣服都翻了过来,里子朝外,衬衫的袖子稍稍向外挽起了一点。

这不是一堆垃圾,衣服都很时髦,而且很新。谁都看得出这是一个男人在这样下雪天气出门时的全部装束,一件不多一件也不少,然而这些衣服却是被脱下来,随便堆放在河边。衣服上没有雪,只有些许地方沾了一些雪粒,看得出是雪停之后存在这里的。

衣服的主人不见了,周绮瑟看着这些衣服发愣,她站了起来,手上的那条牛仔裤也提了起来。牛子裤很长,以一个专业服装设计师的眼光来看,周绮瑟觉得穿这条牛子裤的男孩应该很高,至少在一米八零以上。这使她彻底消除了内心的顾虑,赖科是没有这么高的。

“我这是怎么啦,”她忽然觉得自己够神经质的,看到河边堆着一堆衣服,就担心起赖科来,赖科不是已经去了对称之城了吗?我怎么担心在这里--可这堆衣服又会是谁留下的呢,人呢?看得出这男孩品味很不错,衣服的风格很独特,他应该很年青,像赖科一样喜欢玩味深沉,所以喜欢黑色。

她抬起沉思的目光,这时她看见那两个男孩离开她,悄悄地走向那座桥。她朝他们喊,“你们不能走开,这里也许发生过人命案。”

她感到震惊,在她说这话之前脑子里还没有冒出这样的想法。那两个男孩也吓了一跳,他们站住了,似乎在犹豫他们该不该转来。

周绮瑟顿了顿又说,“你们快转来,不然,警察也会找到你们的。”似乎周绮瑟也接受了自己突然冒出来的这个想法,一个人总是在冥冥中接受一种命运的安排。她相信这些衣服,很可能关系到衣服的主人--那个年青男孩的生命。

最后这话生了效,两个小男孩慢慢地走回来。周绮瑟注意到,他们边走边互斥怨言,不时拿目光朝她看。走到她跟前,那个戴深蓝色耐克线帽、年龄稍大一点的男孩,从上衣口袋里掏出钱包和手机默不做声地递给周绮瑟。周绮瑟注意到手机和钱包一滑到她的手上,男孩就像是甩掉了一颗定时炸弹。

“现在,我们可以走了吧?”那个戴条纹帽的小男孩说。

这无疑是他们从雪地上的衣服里掏出来的,对这两个天真而又贪婪的孩子,她有种说不出的失望。但马上又想到孩子是容易犯错误的,她不应该让这两个孩子如此紧张,她意识到自己没有这个权利。于是就轻声问那个小一点的男孩叫什么名字,一边问,一边凝视着手机。红色的诺基亚新款,价格不菲。

“我叫刘松涛。”戴条纹帽的男孩小声说。

“你呢?”她朝另一个男孩看了一眼。

“张启涛。”

“你们从哪里来?”

那个大一点的孩子表示沉默,戴条纹帽的小男孩说他们从河的对面那个村子里走来,他们想看看小河昨晚有没有结冰,他们还打了赌。一到河边就看到小河对面的这堆衣服,于是他们就跨过小桥跑来看。

钱包是黑色的,里面大概有五六百元现金,有一排花绿绿的卡,她没注意看,只是盯着钱包里的一张女孩的黑白照片。女孩很普通,她合上钱包时忽然在潜意识里觉得这个女孩可能她再也忘不了。她觉的奇怪,于是又打开钱包,想看看这个女孩到底哪里让人难忘。她又仔细地端详了一下照片,觉得女孩的目光暗淡无光,但是溢满宽容与怜悯,这不像是世人的目光,是一位天使。

那两个孩子沉默地站在旁边,目光的余光使她看到孩子们在盯着她看。她发现他们不再感到害怕,像是觉得上了当,目光里透出怀疑、不信任。她略略有些窘,轻轻举起手机和钱包说,“现在,我们打电话给警察叔叔。”

就在这时,她手上的手机响了,对方是个男孩,“你去哪里了,怎么这么久还不回来?”

“这手机是你朋友的吗?”周绮瑟问。

“废话,你是谁?”

“我们在河边发现你朋友的手机和钱包,还有一堆衣服在雪地上,有风衣、毛衣、牛仔裤和鞋子。”

“有内裤吗?”

周绮瑟提起黑色牛仔裤朝里面看了一下说,“没有,就差一条内裤。”

“开哪国的玩笑,你是谁?”

“你觉得我在开玩笑吗?”

电话那端的男孩是阿飞,他不久就知道周绮瑟是个不习惯开玩笑的女孩,况且这天清晨,因为那个梦,她的情绪有些低落。他在电话里揣摸了一下周绮瑟说话的语气,随后就说,“我马上来,你们在什么地方?”

“这里有一座小桥,刚好出城,不知道那座小桥叫什么名字。”她把目光举向那座桥,这时她看到那两个小男孩正飞也似的跑过桥。

“我知道了。”

周绮瑟在雪地里等了十来分钟,阿飞就驾车过来了,接过钱包和手机。周绮瑟注意到阿飞朝那堆衣服看时瞳孔在收缩,声音有些颤抖,“是虫虫的,”

“离开之前他穿的就是这些衣服,昨天晚上我们俩呆在游戏厅,大约凌晨五六点钟的时候,那时也有可能天快亮了,我看见他走下去,以为他去买烟,谁知他再也没上来。”

周绮瑟看了他一眼,就是那种“哦,你在告诉我那个男孩的事情”的眼神,他的名字叫虫虫,他也许只穿着一条内裤,也许什么也没有穿,从他的这堆衣服里消失了。这个早晨的河边是这样的静寂,太阳已经升起来了,阳光在雪地上反射出耀眼的光芒。无事发生,可能雪在暗地里悄悄地消融。

过了一会儿,来了两位警察,仔细地盘问了他们俩。周绮瑟发现她对今天早上这事的陈述陷自己于不利,警察似乎并没有把她当作目击者,这是她始料未及的。警察认为两个孩子一清早跑来看小河有没有结冰实属正常的事情,而她这么大的一个人,一早就沿着小河往这儿跑,径直地走到这堆衣服旁边,是不是认识虫虫,知道他可能会出事。周绮瑟只简单说昨夜因为老是做梦没睡好觉,一早心里不舒服就沿着河边走过来了,她和这堆衣服的主人完全不认识。周绮瑟并不觉得自己的解释很荒唐,这是事实。当然,她并不打算把自己的梦讲给警察听,无论怎样她也不会讲。

警察后来又问阿飞,“你认识她吗?"阿飞摇摇头说今天早上之前从未见过面。"你知道你的朋友虫虫呢,认识她吗?"阿飞表示不知道,眼神惊慌地看了一眼周绮瑟,"不认识,可能吧。”

周绮瑟有些懊恼,后来她听见阿飞受到比她更凶狠的盘问,她明白这是警察查案的手段,生活中她还从来没有和警察正面打过交道。

那位姓陈的警官开始察看雪地上的足迹和那些衣服。衣服上只是部分地方沾了少许的雪,那是他们拿来拿去沾在上面的。这些衣服确定无疑地是在雪停之后存在这里的,这和阿飞所说的虫虫约莫在凌晨五六点钟离开的时间不矛盾。雪地上的足迹除了周绮瑟所说的那两个男孩的,比他们现场四个人的足迹就只多了一串,那个人是从桥上飞奔下来的,一直沿着河边走,与小河贴得很近,步子迈得很大,说明他心里并不安静,足迹也刚好与虫虫的那双留在雪地上的靴子踩出来的相吻合。这串足迹就在河边堆衣服的地方消失,没有回去的脚印。在堆衣服的地方,雪地上的脚印踩得宁乱不堪,这是清晨来这里的人共同的杰作。但是在河边上,在那双靴子到河水之间的约莫一米远的距离,那里的雪搅乱了,模模糊糊像是有一只赤脚的足印,这个足印与穿这双登山鞋的脚大小差不多。小河边,其它地方再也没有发现异样的足迹。

“如果你们说的全部属实,虫虫属于投河自尽。”

约莫四十来岁的陈警官,因为职业的习惯,声音冷硬而威严。不像律师和演员,把声音炼就的快活圆润,掺着假装的激情。这场大雪无疑帮了他的大忙,让他很快做出了判断。看得出他年青时并不漂亮,中年之后微微发福的身体和严谨认真的职业态度增添了他的魅力。

投河自尽,这四个字从警官的嘴里一经吐出,她立刻感到一阵晕眩,就像是被一道没有光的闪电击中。在她刚到这里蹲下来摸着这些衣服发愣的时候,她的脑子里就闪现过这一幕。

她注意到那个叫阿飞的男孩脸色很苍白,在耀眼的阳光里那张眉清目秀的脸是那样的不真实。她看着他挨近她身旁,小声说,“我觉的不可能,他不可能什么理由都没有就跳河了。”

她觉得他的声音是那样的虚幻,就像一阵风吹来的。为什么他没有注意到我快晕倒了?她微微笑了起来,顺势抓住他的胳膊说,“走,我们一起去找虫虫。”

他们沿着河的下游往前走,目光落在那条河上。

这里其实没有周绮瑟什么事了,她完全可以自由地回到旅馆。这个判断说明警察排除了对她作为目击者之外的疑虑,这一天中她还没有吃过东西,但她不觉得饿。看得出,陈警官对自己的判断相当自信,她随后看到一组消防队员到河里进行打捞工作。

她把手从阿飞的胳膊里抽离,就像她的目光习惯的那样,从这个世界抽离,回到自己的世界。河边静寂的可怕,只听得见双足落在雪地上发出的声音。阿飞紧挨着她走在旁边,他个子不高,身材瘦削,就像是一条青春期营养不良的带鱼。也许他期望着她的手再次放进他的臂弯里,这让他感觉这个世界有一种实质性的东西被他抓住。

“去年夏天我从一个二手车网站上看到虫虫贴的卖车广告,觉得价格挺合适,车也是我喜欢的车,于是就打电话给他。聊了两次电话,我就带着钱去广州找他。后来他以比原来谈定的价格便宜五千块钱卖给了我,这很超值。我当时很高兴,就问他愿不愿意和我合开这辆车去成都我家,生活费用和回来的车票我全包。他当时和我一样无所事事,我没想到他会拒绝。可是过了一周,他突然间打电话给我,说他在成都,我立刻开着车出去见他。就这样,我们成了朋友。”

这些周绮瑟已经知道了,刚才他讲给警察听过,只是刚才的语气里透着疑惧,而现在多了一分伤感。断断续续的,说出来的话就像经不起风吹。有些话,她分不清是阿飞讲给警察听时她听到的,还是走在河边时讲给她听的。

“从去年夏天到现在,我们见了三次,但是在一起时间都蛮长的,我在广州买他的车那次,我们在一起呆了七天,后来他来成都呆了一个半月。春节过后我来到沙城的,虫虫是一周前突然打电话给我的,说他也在沙城,我们这一周一直呆在一起。”

“他有哮喘病,但是不太严重。怕见阳光,有可能是因为他的这个病,也有可能是受过什么别的打击,我从来没有问过他。他大学只读了两年,不知道学什么的。但是他打游戏的技术很高,在这方面他花钱一点也不比我少。”

“他的钱都是从哪儿来?”周绮瑟问。

“他妈妈给他的吧,我也不确定,我对他的事情知道的不多,只知道他妈妈在悉尼,和他继父在一起。我觉得他没有理由自杀呀,昨天晚上他很正常,一直在游戏厅里玩得很高兴,不知道为什么,他出去后马上就发生这样的事。”

周绮瑟想,阿飞大概是觉得她一厢情愿地跟他一起来找他的朋友虫虫,她总要对这个人了解点什么,所以就断断续续地,也不管她问不问就给她讲了一些虫虫的事情。也许他不讲话就感到恐惧,他说他现在看着这条河,觉得那河水是黑色的。不知道为什么,觉得那河水像是流向他的脊背,寒气一阵阵直往出冒。他的眼圈发黑,可能是长久熬夜的原故,脸色苍白里透着淡淡的青色。

后来他不再说了,两个人默默地往前走,朝着河流望,希望河面上能露出蛛丝马迹。周围静寂无声,世界只听得见他们在雪地上发出的脚步声。

他们什么也没有看见,但是消防队员在距离沙城两公里之外的一个地方打捞起虫虫。河流在那里形成一个水潭,周围高处的积雪融化后汇集在一起流向那里,水很深。

傍晚时分,周绮瑟和阿飞赶到那里,他们早已走出离那个水潭很远的地方。他们在经过这个水潭的时候并没有想到虫虫在这里,他们老是想他随着河流漂得老远。

消防队员在冰天雪地里准是又冷又累,把虫虫打捞起来以后,就像一条死鱼一样随便把他往地上一抛。他躺在一块地势稍高一点的地方,雪融化得差不多了,黑一块白一块的,又被行人践踏过,很肮脏的一块地方。

“是他。”阿飞的声音在颤抖,瞳孔随之收缩。周绮瑟感觉阿飞在无助地寻找她的手,她把手伸给他,她的手被抓得生痛。

“我靠,怎么会这样,"阿飞愤怒地骂着,他不知道怎样表达他的痛苦,"怎么会这样?”

她忽然明白,从今天早上一出门在雪地上所有的足迹,就是为了寻找到这个漂在河流中离开的男孩。现在他就躺在他面前,他的五官他的四肢使她梦中的那个陌生男孩面貌模糊的地方变得清晰。而她的梦又使躺在雪地上这个男孩变得虚幻而神秘。她隐约看到,现实生活与虚幻梦境是多么对称的一对,现实就像是梦的再版,一面镜子。

她注视着躺在雪地上的陌生男孩,她的脑子里忽然出现这一幕:躺在地上的不再是这个陌生男孩,而是那个她熟悉的,对他身上每一个毛孔呼吸出来的热度都熟知的赖科。她觉得这个想法不祥,又竭力地消除脑子里的这个幻象。

他的皮肤被河水漂得雪白,纤长的身体只有一条内裤遮掩着私处。他胸前的那只墨绿色甲壳虫纹身很醒目,现在看来竟像活的一般伏在那里。

他双眼微闭,浓浓的睫毛垂下,表情似乎还很甜蜜,就像进入了一场无止境的睡眠,一个甜蜜的美梦。然而借着天光,足可以看出他不是睡着了,而是死了。就像鸽子在地上行走你也知道它有会飞的翅膀,我的天,你只要朝那躺在雪地上的男孩看上一眼,你看的是他,但是你知道你也看到了死神。死亡的气息就像是即将追赶过来的黄昏,逐渐在这旷野蔓延开来,旋即笼罩了她。

她想起昨天夜晚梦中那个诱惑男孩在河里漂流的女孩,她的一串串银玲似的笑声,甜蜜的笑声,她应该就是死神,一个甜蜜的死神。她联想到虫虫,今天早上谁也没有看到他来到河边,他也许就是被这样一位甜蜜的死神引诱到河边,被她的笑声引诱,跟随着她跳进河里,现在他已经死了,死去的表情却是这样的甜蜜。

这一幕就像是青铜铸的一样,留存在她的记忆里。过去了一些岁月,周绮瑟经历了一些世事的沧桑。一天夜里她辗转难眠,想起这个躺在雪地上的男孩死去时甜蜜的表情,想起她的梦,不禁脱口而出:“生活真他妈的丑陋,而死神却是如此甜蜜。”

晚霞在男孩雪白的躯体上投射出一道紫色的霞光,是那种带着浅浅的柔和的红色的紫色,这种色彩应该是这个男孩所喜欢的,他的五官看起来是这样的精美,身体的曲线是这样的优雅,这紫色合着浅红应该是他喜欢的。这是上天的怜悯吗?当然不是,这霞光反映在死者的身上,也照射在生者的脸上。从童年拿起各种颜色的蜡笔涂抹大自然开始,周绮瑟就觉得大自然对人是无动于衷的。这个戏剧性的发现使她抽离了世界,她只喜欢呆在自己的世界里。

现在这个男孩死了,他失去了支配他的躯体的意志,他被人随便地抛弃在这肮脏的泥地上。如果他活着,他一定会站起来,不会躺在这肮脏的泥地上。她感到愤怒,觉得这真是一个愚蠢的行为,他失去了自己的世界。

虫虫死后的第三天,沙城又落了一场雪,这场雪从白天开始,落到第二天夜里不知什么时候停了下来。天刚破晓,周绮瑟端着杯水伫立在窗前,外面白茫茫的世界和铅灰色的河流,这和虫虫死的那天早上一模一样。

如同一个有经验的戏剧演员,一看到舞台上的布景就知道演什么戏,周绮瑟意识到这事并未完全过去。这几天她一直闷在旅馆的房间,她不愿意走进落雪的街头,饭都是叫人送到旅馆的房间来的,一看到那雪就觉得厌恶。

“应该学会像赖科那样,不要望向窗外,这条河看起来多令人不放心。”

下午她还在睡觉的时候,阿飞打电话来说他在楼下。这是他第一次打电话来,也是第一次来找她。他在电话里的声音有些沙哑,结结巴巴的,“我们一起吃饭?”她看了一下时间,觉得晚饭为时尚早。她穿上风衣下去,和他一起走进旅馆对面的那家西餐厅。

周绮瑟注意到,才几天过去,阿飞的人瘦了一圈,两只眼睛简直就是熊猫眼,眼睑充血,眼窝呈黑色,这几天他一定没安稳睡过。

“我觉得这是一场谋杀案,虫虫不可能自杀。”他一坐下来便对周绮瑟这样说。

“是吗?那凶手会是谁呢?”周绮瑟坐在阿飞对面,用一种探寻的目光望住阿飞。因为那天早晨的教训,周绮瑟想,这小子总不会怀疑是我杀了虫虫吧?

“凶手肯定在虫虫熟悉的人中间,我觉得不难找出来。这两天我和我的朋友们在一起分析这事,大家都觉得极有可能是谋杀而不是自杀。”

“可凶手图的是什么呢,为什么要杀虫虫。”

“这个问题这几天我们一直在想,觉得不可能是为了钱,虫虫虽然花钱很大方,但他身上从来都不会有太多的钱,这我知道。也不可能是仇杀,虫虫这个人为人很厚道,很善良,对人从来不会占小便宜。我们都觉得极有可能是情杀,因为他长得挺帅,虽然他不招惹女人,但是女人会招惹他。我跟他在一起的时候,老是听见他关起门来跟女人在电话里聊,我从来没有见过他跟女人在一起,每次来他都是一个人来找我,但我知道他一定有女人。”说到这里,阿飞用一种疑惧的眼神望着周绮瑟。

“可是那天早晨,从虫虫天亮之后走出游戏厅,那么短的时间之内,一个女人怎么能把一个大男人杀死在河边呢?”

“当然不是她杀死虫虫的,那个女人可能有两个男人,这叫什么恋情?昨天他们说了,我又忘了,"他沉思了一下,像是记起来了,"一脚踏两只船,极有可能是喜欢那个女人的另一个男人出于嫉妒的心理干的,他事前作了精心的安排,肯定还找了同谋。”

“难道凶手会飞吗?还是真的会武侠小说里踏雪无痕的功夫?那天早晨警察不是说了吗?你也在场,现场除了那两个孩子、你我和警察的脚印,就是虫虫奔向河边的一串脚印。” 周绮瑟的表情越来越严肃,思维极其冷静。她手里端着一杯带有淡淡柠檬味道的冷开水,一直晃荡着杯子,眼睛盯着杯子里的柠檬,她不再朝阿飞看。

“凶手当然不会飞,可你不会没想过那是在河边吧?凶手不会坐小船来吗?我说过这是凶手事前精心做过安排的谋杀案,雪一停他就打电话给虫虫,他在电话里讲出他事前编派好的理由,比如说虫虫的女友就在小船上,也极有可能凶手就是虫虫的一个朋友,他让他去河边,邀他上小船。这下过雪后的清晨,有这么一只小船漂在河流上,和朋友或是女友在那里相聚当然是件美事,而且是异外惊喜。于是虫虫就从桥上走下去,大踏步地奔向河边上了小船,他哪里想到小船就是要他命的地方。等他上了小船,凶手就把他给治住了,把他的嘴给塞住让他叫不出声来。把他的衣服脱了下来,只留下一条内裤,试想哪一个跳河自杀的人,还想着把衣服脱下来放在岸上再跳河?肯定是谋杀的凶手才这么干的,然后就把他按在河里溺死,再把嘴里的东西掏出来,把尸体扔进小河,再驾着小船逃之夭夭。等警察来了,这雪地上只有一串虫虫的脚印,不是自杀是什么?这场大雪不是帮助警察破了案,而是帮助凶手欺骗了警察。在这雪天下手,我和我的朋友们都认为这是事前作过精心的策划,只要雪地上留下一串脚印,警察肯定认为是自杀,河边的衣服就是为了引诱警察去看脚印的诱饵。”阿飞越说越激动,声音抑扬顿挫,到了最后,眼前就仿佛在看幻灯片一样又真实地看到了这一幕。

这一幕在他的眼前,也许自从他和他的朋友合伙编派出来之后,上演过无数次。周绮瑟抬起目光注视着阿飞阴郁得发青的脸色,想想他这几天过的是什么日子呀,对死亡的恐惧,失去好友的痛苦,这些还不是造成他黑眼圈的主要原因,主要是陷入了幻想谋杀的圈套。听他讲的这么细腻,这么生动,这么头头是道就明了。

“你和你的朋友,这事过后可以直接改行做侦探小说家,或者是侦探片导演,现实生活中还有这么有艺术品味的凶手,你们就不愁没事干。想想看,下雪的夜晚、雪停之后的有阳光的清晨、小河、小船……”说到这里,周绮瑟眼前浮现抵达沙城的那天晚上,河上漂着的那艘铁锈红的船,她忽然觉得这事也不是没可能,凶手也许想到利用一条船把虫虫诱出来,然后像阿飞说的那样,把他的衣服脱下来扔在河边上,把他按在水里溺死,再把他扔进河里造成自杀的假象,而刚好赶上下雪的天气帮了他一个大忙--更逼真地上演了一场让警察相信的自杀假象。

周绮瑟发现死亡使我们学会去思考,使我们变得有深度和艺术品味,死亡使我们发现我们的生活多么戏剧性。“你打算怎么办?”

“我打算翻案,如果钱不够我就把车给卖掉,一定要替虫虫找出凶手。"阿飞的态度很坚定,最后他又疑惧地看了周绮瑟一眼,"我要走了,今天我的朋友替我找了一位律师,我约他晚上九点钟见。”

阿飞招了一下手,示意服务员买单,这时他才发现两人什么也没点。周绮瑟说,“你别动,我来,我要在这里吃晚饭,你不是说和我一起吃晚饭吗?你要什么?”

“我都忘了,平时我吃饭本来就不怎么样,"阿飞笑了一下,周绮瑟第一次看到阿飞脸上展开了笑容,"这几天更是什么都吃不下。”

“你一定要吃,不吃你怎么有力气替虫虫找凶手啊,"说到这里,周绮瑟的表情又变得严肃起来,她很认真地对阿飞说,"阿飞,告诉我,你是不是怀疑我就是虫虫的那个你没有见过的电话女友?或者直接说,就是造成虫虫被谋杀的那个女人?”

“你不会否认你认识虫虫吧?”

“我真的不认识他,在他活着的时候我们从来没有见过面。”

“我们昨天已经找到了刘松涛和张启涛,我们仔细地问了你当时看见河边那堆衣服的情形。那两个孩子说当你看着那座衣服时马上就变傻了似的,后来还跪在那里翻看衣服,请问你为什么对那堆衣服表现的那么虔诚?你一定看出这是谁的衣服,那两个小孩子还说你盯着钱包看了很久。小孩认为你是想把里面的钱拿走,当然不是这样,合理的解释就是你看到钱包里面的照片不是你,你当时愣住了,你把钱包合上又打开,这说明你当时在回忆,是否在哪里见过这个女孩,你想知道虫虫是怎么认识她的,而又把她视为珍宝,而不是你。”

“继续说。”

“如果你不认识,就和警察讲的那样,为什么你一大早就正好出现在虫虫的那堆衣服的现场?要知道你是之前一天晚上才到沙城的,为什么你一来虫虫就死了?为什么你愿意和我一起沿着小河走那么远的路找虫虫?为什么你一见到虫虫死了,脸上是那么痛苦?如果你不认识他,你为什么会感到痛苦?当时我和你一起,我亲眼见到你脸上痛苦的表情,你不否认吧?"阿飞越说越激动,越说声音抬的越高,这时餐厅里有许多人抬起目光朝这边频频投递过来。阿飞也许也意识到了,声音又低下来,"你从广州来,虫虫之前也一直呆在广州。”

周绮瑟几乎惊呆了,半天说不出话来。生活中并不是没有什么事让她激动起来,而是她不善于用夸张的方式来表达自己的激动,她只是直愣愣的盯着阿飞。过了好半天,她才慢条斯理地对阿飞说,“还有什么事让你觉得我是谋杀犯,或者说是间接谋杀犯?”

“那一天在河边,我对你说我来沙城的目的是去对称之城时,你说你来这里主要是想找人。瞧,这就是你无意中泄漏了实情,你来这里找谁?找虫虫还是来找杀虫虫的你的另一位情人?看得出你是一位善良的女人,而且很漂亮,你肯定不想虫虫死,你来这里,也许就是为了让他躲开。而你在电话里当然不好跟他说你的另一位情人想杀他,因为这样一来你就暴露了你在外面有一位情人的秘密。所以你就来了这里,想使出法子让虫虫好避开,没想到刚到虫虫就死了。"说到这里阿飞停顿了一下,用请求的目光看着周绮瑟说,"你一定知道杀死虫虫的人是谁,告诉我或者你自己亲自去跟警察说都行,只有这样才对得起虫虫的死,我看得出你也是很为虫虫的死感到痛苦的,只是你装作很平静的样子。”

周绮瑟笑了,到此为止,她才觉得阿飞这个人有点意思。“听着,阿飞,我现在还告诉你一遍,我去对称之城的确是为了找人,现在我把这个人的名字再告诉你一遍,他叫赖科,是一位舞蹈演员。他不是我的一位什么情人,是我相处了十年的男朋友。我和他从初中开始就是同学,认识有十来年,我们俩谁也不认识虫虫这个人。去年春天这个时候他来到沙城,十月份去了对称之城,如果你认为这一切不属实,认为他就是凶手,那你马上把这一切上报给警察,我倒巴不得警察现在就帮我找出这个人来。”

说到这里,她的脸上忽然又变了色,又严肃了起来,看来她还是不善于笑。“我请你以后不要再来找我,如果为这事,你让警察来找我好了。在去对称之城之前,我会一直住在未来七天的1752号房,我不会逃走的。不过要尽快,龙卷风来了我就去对称之城,那时找我就不容易了。现在,我请你离开,我想在这里吃晚饭,我不想看到你。”

她摆了一下手,示意他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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